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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去北城再见见她
那场激烈的风暴过后,家里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水分,凝滞而沉重。母亲红肿着眼睛,默默收拾着餐桌上的残羹冷炙,碗碟碰撞发出轻微的、小心翼翼的声响。父亲则一直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佝偻着背,手里拿着一支早已熄灭的烟,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几岁。
苏夏的心像是被浸泡在咸涩的海水里,又胀又痛。她默默走过去,想帮母亲收拾,却被母亲轻轻推开了手。
“你去坐着歇会儿吧。”母亲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依旧不看她。
苏夏鼻子一酸,只好退到一旁,坐在离父亲不远的凳子上,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缝。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沉重。
接下来的半天,家里都维持着这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交流仅限于“吃饭了”、“嗯”、“水开了”这样最简单的词汇。父母避免与她目光接触,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一不小心又点燃那根脆弱的引线。
第二天清晨,阳光依旧准时洒满窗棂。
苏夏几乎一夜未眠,轻手轻脚地走出客房。却意外地发现母亲已经在厨房里忙碌着,锅里熬着她最爱喝的小米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米香和油烟味。
“妈,我来吧。”她走过去,小声说。
母亲动作顿了一下,没回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让出了灶台前的位置。
吃早饭时,气氛依旧尴尬沉默。三人围坐在桌旁,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吞咽声。苏夏食不知味,机械地喝着碗里的粥,头几乎要埋进碗里。
就在这时——
一双筷子夹着一块金黄色的、煎得恰到好处的鸡蛋饼,突兀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放进了她的碗里。
苏夏猛地抬起头。
是父亲。
他依旧板着脸,眉头习惯性地皱着,目光并没有看她,而是盯着自己眼前的粥碗,仿佛刚才那个动作不是他做的一样。他的耳根处,却微微有些泛红。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母亲盛粥的动作停了下来,惊讶地看了一眼丈夫,又看了一眼女儿碗里那块多出来的鸡蛋饼,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低下头,继续喝自己的粥。
苏夏看着碗里那块突然出现的鸡蛋饼,眼睛瞬间就模糊了。
她知道这块饼意味着什么。
这不是她最爱吃的菜,甚至不是她早餐常吃的东西。但这却是父亲最拿手的,也是他小时候偶尔心情极好时,才会特意做给她吃的“奖励”。
这块饼,笨拙,生硬,甚至带着点赌气似的别扭。
但它更像是一面小小的、摇摇晃晃举起的白旗。是一个沉默、固执、受了伤却依旧深爱着女儿的父亲,在用他所能想到的最笨拙的方式,尝试着……妥协和靠近。
喉咙像是被什么热烫的东西堵住,苏夏用力吸了吸鼻子,生怕一开口就会哭出来。她拿起筷子,夹起那块还冒着热气的鸡蛋饼,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咸淡适中,边缘焦香,是她记忆里的味道。
“好吃吗?”父亲的声音突然响起,依旧没有抬头,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极力掩饰的、不自然的随意。
苏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啪嗒”一下掉进了碗里。她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得厉害:“嗯……好吃……谢谢爸。”
父亲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一些。他端起碗,猛喝了一大口粥,掩饰着自己的不自在。
母亲看着这一幕,眼圈又红了,却悄悄背过身去,用围裙擦了擦眼角。
一顿沉默的早餐,却因为一块突如其来的鸡蛋饼,悄然发生了改变。
那坚硬的冰层,似乎被这笨拙的温暖,融化开了一丝细微的缝隙。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餐桌上,照在那块被咬了一口的鸡蛋饼上,也照进了苏夏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暖得让人想哭。
她知道,距离真正的理解和接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至少,这是一个开始。
一个用沉默和一块鸡蛋饼,艰难开启的、充满希望的开始。
(假期的时间像指缝里的沙,悄无声息地溜走。返程的日子近在眼前。家里的气氛依旧有些微妙的凝滞,但比起刚回来时的剑拔弩张,已然缓和了许多。母亲开始往苏夏的行李箱里塞各种家乡特产,腊肉、酱菜、干货……恨不得把整个家都让她搬走。父亲虽然依旧话不多,但会默默帮她把沉重的箱子拎到门口,会在她看手机时,状似无意地问一句“那边……天气怎么样?”)
离别的清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伤感。早餐桌上,小米粥氤氲着热气,却没人动筷。
苏夏放下勺子,深吸一口气,准备做最后的道别:“爸,妈,我吃完就去车站了。你们……照顾好身体,别太累着。”
母亲眼眶瞬间就红了,别开脸,用围裙角擦了擦眼睛。
父亲沉默着,手里的筷子无意识地在碗里搅动着。就在苏夏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只是点点头时,他却忽然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郑重:
“夏夏……”
苏夏抬起头:“嗯?”
父亲的目光没有看她,而是落在桌面上某一点,像是需要凝聚很大的勇气:“上次……是爸妈不对。话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苏夏鼻子一酸,连忙摇头:“没有,爸,是我不好……”
父亲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继续艰难地说道:“你上次说……那个李……李曼,”他似乎还不习惯直接叫出这个名字,顿了一下,“她对你好……照顾你……”
他抬起头,目光终于看向苏夏,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和排斥,只剩下一种复杂的、带着疲惫和担忧的审视:“我跟你妈……商量了一下……”
母亲也转过头来,红着眼睛,紧张地看着丈夫。
父亲深吸一口气,像是完成了某种心理建设,语速加快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等过段时间,不忙了……我跟你妈……想去北城……再见见她。”
苏夏彻底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又看看母亲。
母亲在一旁用力点头,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努力表达着:“对……夏夏,你一个人在外面,总得……总得让我们亲眼看看,跟你在一起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我们才能……稍微放心点……”
不是兴师问罪,不是去拆散。
而是……想去再见见她。
想去亲眼确认,那个被女儿如此坚定选择的人,是否真的值得托付,是否真的能让他们“稍微放心点”。
这简单的一句话,背后包含了多少深夜的辗转反侧、多少艰难的心理斗争、多少最终向爱妥协的无奈和辛酸。
苏夏的眼泪瞬间决堤,汹涌而出。她猛地站起身,绕过桌子,紧紧抱住了父母,声音哽咽得语无伦次:“爸……妈……谢谢……谢谢你们……”
父亲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缓缓放松下来,极其笨拙地、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喉咙哽咽着,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母亲则抱着女儿,哭得不能自已。
这个拥抱,隔阂依旧存在,理解尚未完全达成。
但它意味着,那扇紧闭的门,终于被亲情的力量,推开了一条更宽的缝隙。意味着他们愿意尝试着,去走近女儿的世界,去认识那个被女儿深爱着的人。
回北城的路上,苏夏的心情与来时截然不同。车窗外的风景依旧,她的心底却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温热的暖流,充满了希望和动力。
一下火车,甚至没先回家,她就迫不及待地拨通了李曼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传来李曼带着一丝疲惫却温柔的声音:“到了?路上顺利吗?”
“学姐!”苏夏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我爸妈……我爸妈他们说……”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宣布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们说,想再来北城……见见你!”
电话那头,是长达十几秒的死寂。
久到苏夏以为信号出了问题:“学姐?你还在听吗?”
“……我在。”李曼的声音终于传来,却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置信的颤抖,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想再来见见你!”苏夏重复道,语气雀跃,“不是去找麻烦的那种!是真的想……想好好认识你!学姐!他们……他们好像开始试着接受了!”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苏夏清晰地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
李曼的声音变得异常沙哑,甚至带上了点哭腔,那是一种被巨大的、意想不到的善意击中的无措:“……真的吗?苏夏……你别骗我……”
“真的!千真万确!”苏夏用力点头,尽管对方看不到,“我爸亲口说的!学姐,我们……我们好像快要成功了!”
电话那头,李曼似乎用手捂住了话筒,但苏夏还是能隐约听到她紊乱的呼吸声和极力压抑的哽咽。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声音才重新清晰起来,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却又更加沉重的郑重:“好……我知道了。等我……等我准备好。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冷静自持,只剩下满满的感动和一种“必须做到最好”的巨大压力与决心。
挂断电话,苏夏看着北城车站川流不息的人群,第一次觉得这座庞大的城市,变得如此亲切而充满希望。
光就在前方。
而她相信,这一次,李曼一定会紧紧握住她伸出的手,一起走向那片温暖的未来。
(回到北城的公寓,空气中还残留着离开前匆忙的气息,却又因为主人的归来而瞬间注入了熟悉的活力。煤球迈着优雅的步子过来蹭她的腿,发出不满的喵呜声,似乎在抱怨这次离别有点久。)
苏夏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是给李曼发了条报平安的微信,附带一个煤球翻肚皮的照片:「安全到家~煤球陛下表示很想念它的另一位御用铲屎官~[图片]」
李曼几乎秒回:「到了就好。煤球是想念罐头了吧。[偷笑] 晚上想吃什么?我尽量早点回。」
看着屏幕上那个罕见的[偷笑]表情,苏夏嘴角忍不住上扬。她能想象到李曼此刻可能还在会议间隙,或者正在审阅文件,但第一时间回复了她,语气里带着难得的轻松。
这种细微的变化,像春风拂过冰面,让她心里暖融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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