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跟你说

　　电话两端的隐瞒与牵挂

　　傍晚的风带着槐树叶的凉意，吹得社区花园的长椅都泛了点冷。老林坐在原位没动，手机攥在手里，屏幕亮了又暗 ，是女儿小林打来的视频电话，他盯着屏幕上 “女儿” 两个字，指腹反复蹭着听筒的位置，犹豫了半分钟，才按了 “接听” 键，身体悄悄坐直了些，像在准备一场小心翼翼的伪装。

　　“爸！你看我刚买的裙子，同事都说好看！” 屏幕里的小林穿着条浅紫色连衣裙，身后是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夕阳照在她脸上，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我这周末回去看你，带你去新开的郊野公园，里面有大片向日葵，你不是最喜欢看太阳花吗？小时候总带我去摘葵花籽呢！”

　　老林的嘴角牵起个浅淡的笑，却没像女儿那样舒展，只是点了点头，声音放得很平，像在念提前准备好的话：“好，回来吧，爸给你留着桃酥 ，楼下超市刚进的，还脆，你小时候爱吃的那种。” 他的目光避开屏幕，落在脚边的蚂蚁洞上，没接 “向日葵” 的话茬，只是补充了句，“我挺好的，你不用惦记，工作别太累，按时吃饭。”

　　“知道啦！” 小林对着屏幕眨了眨眼，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划，“对了爸，上次社区群里说要搞消防演习，你去参加了吗？群里说还发了洗衣粉当礼品，你领到了吗？”

　　老林的身体突然顿住，握着手机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周身的雾霭瞬间浓了些，冷意像潮水似的漫过来，连项莲都能感觉到空气里的沉郁。他没回答 “去了” 还是 “没去”，只是飞快地移开话题，笑容变得有些僵硬：“礼品哪有你回来重要，你好好的，比啥都强。” 屏幕里的小林还在兴奋地说公园的路线，老林偶尔点头，却没再主动说一个字，眼神里的光，像被雾霭慢慢吞了回去。

　　挂了电话，老林把手机揣进夹克内兜，贴着胸口的位置，雾霭还在慢慢变浓，像把刚才强装的平静都揉碎了。他低着头，手指在长椅的木纹上反复划着，没说话，也没看项莲，连呼吸都变得沉重，像压着块看不见的石头。

　　“不想让女儿知道你的情况？” 项莲轻声问，声音放得比风还软，怕戳破他绷着的那根弦。

　　老林的肩膀抖了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无奈的沙哑，还裹着点自我安慰：“她在外地做设计，天天加班到半夜，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我要是跟她说‘我怕消防演习’，跟她说‘我不敢用煤气灶，天天吃泡面’，她肯定会担心，说不定还会请假回来 ，我不想耽误她，不想让她因为我，分了工作的心。” 他顿了顿，抬手飞快地擦了擦眼角，怕被看见湿痕，“她总说‘爸，你有事就跟我说’，可我怎么说？说我没用，连做饭都不敢？说我一听到‘火’字就发抖？她会难过的。”

　　项莲拿出手机，拨通了小林的电话 ，之前小敏给她留了联系方式，说 “小林总偷偷问老林的情况，我怕说不好，你要是方便，跟她聊聊”。电话接通时，小林的声音还带着刚才的雀跃：“项莲姐？我爸最近怎么样？是不是还总在花园里晒太阳？他爱吃的桃酥，我这次回去多买几盒。”

　　“他是常去花园晒太阳，” 项莲看了眼身边的老林，声音放得很轻，“但他没跟你说，看到‘消防’‘火’这些词会不舒服；也没跟你说，他不敢用煤气灶，每天要么吃泡面，要么去楼下买冷馒头。”

　　电话那头的雀跃突然没了，小林的声音瞬间变得发颤，还带着点不敢相信：“他怎么没跟我说？我每次问他‘吃得好不好’，他都说‘好，馒头铺的糖三角甜’；我问他‘有没有不舒服’，他都说‘没事，老毛病了’，我还以为…… 他已经好了，以为他慢慢忘了那场火，以为他一个人也能过得挺好。”

　　项莲握着手机，能清晰地听见小林压抑的哭声，还有她用力吸气的声音：“我总想着，再赚点钱就接他来我这边住，离原来的社区远一点，就不会触景生情了。可我没想到，他一直在跟我装没事，一直在自己扛…… 我这个女儿，当得真不合格。”

　　老林坐在旁边，低着头，雾霭慢慢淡了点 ，他没说话，却能听见电话里女儿的哭声，指尖在长椅上攥得发白，指腹的纹路里都浸了汗。这通电话揭开的，是亲情里最无奈的 “话语难出口”：老林怕 “说出口” 会成为女儿的负担，所以选择隐瞒；小林怕 “追问” 会戳痛父亲的伤口，所以选择相信 “没事”；双方都抱着 “为对方好” 的心意，却在 “隐瞒” 和 “体谅” 里，隔着层看不见的墙。

　　风又吹过槐树叶，老林慢慢抬起头，看向项莲手里的手机，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出声 ，但他周身的雾霭，第一次没有因为 “提及创伤” 而变浓，反而像被女儿的哭声浸过，多了点能被触碰的温度，像冰封的河面，终于裂开了道能透进光的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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