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桥红药

　　林枫眉眼温软，唇边漾起极浅极柔的笑意，抬眸便迎上灵萍的目光。
　　灵萍的掌心覆在他微凉的手背上，两人一起抚着那被衣裘包裹却轮廓清晰的腹顶，动作温柔得如同拂过一池春水。
　　她眸光轻弯，嘴角含笑，低低的声音带着喜意：“阿娘送你的，喜不喜欢？”
　　那腹中胎儿似也察觉了这股温情，微微翻了个身，一个小小的、有力的凸起，紧贴着灵萍来回抚动的掌心，从林枫腹底缓缓游走至肚侧，清晰地滑动着，仿佛一只调皮的小拳头或脚丫，正轻轻抵着母亲的手心撒娇。
　　惊喜与柔情瞬间溢满灵萍心田，她忍不住用下颌略蹭林枫肩窝，温热的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廓，带着一丝促狭又无比珍爱的笑意：“阿枫，孩儿说……还想要呢。”
　　呵气如兰的气息裹挟着亲昵的低语，羽毛般拂过耳尖，林枫不由浑身猛地一颤，从耳根到脖颈再到脸颊，刹那间红透一片，连小巧的耳垂都好似珊瑚玛瑙。
　　他羞窘难当，轻咳一声，下意识地想偏头躲开那灼人的气息，垂下眼睫，声音细若蚊蚋：“之前……已给孩儿置办了不少东西……”
　　“还不够，”灵萍笑盈盈地看着林枫，指尖理过林枫鬓边微乱的发丝，动作温柔得像呵护易碎的琉璃，“孤要再给孩儿买些新鲜的小玩意。”
　　她眉宇之间满是怜爱，目光落在他依旧绯红的面颊上，在他唇上轻轻啄吻，柔声道：“去街市逛逛罢，阿枫觉得如何？”
　　林枫心头温热，静静凝视灵萍，眸中盈着水光与笑意，低低“嗯”了一声，像小兽般温顺地偎靠了过去。
　　雪后天晴，泥水未干，车驾缓缓停在街口。
　　灵萍将一件厚实的玄狐大氅仔仔细细、严严实实地将林枫从头到脚裹好，连下巴都小心翼翼地掩在柔软的毛领之中，只露出一双清润的眼眸，她又把一个紫铜手炉放进他怀中，低声道：“揣着，别凉了。”
　　她见一切妥当，方先行下车，仰首伸手扶住林枫的臂弯，半抱半扶地护他慢慢下车。
　　林枫才踏上雪泥地面，便脚底微滑，轻轻一晃，灵萍立刻一手揽上他后腰，另一手握稳他的手腕，将他牢牢拢在怀中：“小心，地滑。”
　　街上满是残雪与水迹，灵萍略偏身，始终护着林枫一侧，不让他衣角溅湿一分。她行得极稳，每一步都拦隔着行人与车马，将林枫周身围出一方安稳。
　　腊月时节，帝都街市极是热闹，四处张灯结彩，高挂飘扬的红绸，仿佛燃烧的火焰。铺子摊贩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糖人、香丸、风车、泥哨、走马灯、年画花烛……琳琅满目。
　　人群熙来攘往，摩肩接踵，男女扶老携幼，孩童嬉笑打闹，穿梭在灯影之间。热闹喧哗中夹杂着灶糖的甜味，灌汤馄饨、腊味烧鸡、红枣年糕的香气在风中丝丝缕缕地飘荡而来。
　　玄色狐裘温柔包裹着的林枫，眉眼温和，步履轻缓，一手揣着手炉，一手轻轻按着腹侧。他目光慢慢扫过热闹人群，虽立在寒冬街头，心中却似春光初融。
　　灵萍将林枫牢牢护在怀中，小心翼翼地走在街市熙攘的人潮中，唯恐他受了冲撞。
　　两人宛若雪舟逆流，虽人声鼎沸、往来如梭，她却步步替林枫挡下纷扰。
　　灵萍一手揽着他的腰际，一手拢着他肩膀，紧贴着他的背脊，掌心略扬于侧，袖中暗聚真气，行人稍稍靠近，只需轻轻引动，便足令其转身离去。
　　林枫身形被大氅牢牢遮蔽，只偶尔随脚步颤动，露出一点圆隆的腹顶。狐裘翻拢处，掩不住那分沉重，隐约可见他手托腹部，指尖苍白。
　　他微抚孕肚，掌心沿着腹侧慢慢描摹胎儿的形状，眼神中泛着点点柔光。
　　街边摊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笑、香料糖酥的蒸汽混合着新年的气息扑面而来，热热闹闹如火如荼。
　　灵萍目光似刃，鹰隼般寸寸扫过四周，只要有人走得稍近些，她立刻眉眼一冷，迫使对方自觉避让三尺。她平素威仪天成，这一回，却是全数用在了替怀中之人开道护行上。
　　林枫低头看了看掌下微动的肚尖，又抬眸望了望灵萍——她眉心略蹙，双眸中满是警惕与紧张，神情凝重、如临大敌地护着自己，走得又慢又谨慎，步步似履薄冰。
　　他不禁低低地笑出声来，眉眼温软得像三月桃花，语气中带着打趣与一丝调皮：“不必如此紧张，这街市并无金戈铁马。”
　　灵萍一怔，凝睇林枫，见他颊边笑意仿佛是雪中初绽的月下之梅，却仍神色微敛：“不该带你来这人潮汹涌之地，本想与你轻快一趟，却忘了处处都是冲撞之险。”
　　话音未落，一名孩童跌跌撞撞地跑过，她手一动，袖底真气稍引，那孩童便如被春风拂过，自然地转了方向，奔向另一侧。
　　灵萍眼中一瞬间透出忧色，好似林枫只要在这闹市中再多停留一刻就身临无数险境，恨不能立刻将他抱回府中。
　　林枫眸中笑意更浓，心中却又是温软又是酸涩。他不愿她失了兴致，便故意四顾张望，对每个摊贩摆出的玩意都做出极有兴趣的模样。
　　他在一处泥人摊前驻足，有手执大锣的舞狮童子，有提篮卖花的小姑娘，随手拿起一个胖娃娃模样的小神将，眉目温柔：“做得有趣。”
　　他又走到一个摆满竹编灯笼的小摊前，轻咳两声，低声道：“这灯做得好，像极了丈人崖竹屋挂的那对。”
　　他再看见一个卖糖人的老翁，浅笑道：“小孩子最爱糖画，咬下去，不如拿在手中看半日。”
　　灵萍心头微动，陪着林枫一摊摊慢慢看，他若停，便站定护在身侧，他若伸手，便下意识揽住他后腰。
　　她一开始仍有几分提心吊胆，眼神时刻巡梭人群，可渐渐地，看着林枫面上的笑意，她心头绷着的那根弦，终是悄然松下几分，欢喜缓缓浮上眉梢。
　　灵萍索性不再拘谨，扶着林枫一路走、一路挑，凡他多看一眼的、摸了摸的、甚至只是咳了声便走开的，便不声不响叫人买下。
　　她也开怀起来，唇边常带着笑，指着一堆拨浪鼓、走马灯、布老虎、软木车等小物件，柔声问道：“这个可爱否？那个呢？给孩儿玩如何？”
　　林枫轻声浅语地回应灵萍，一边走一边看她，眉眼中掩不住的雀跃。
　　灵萍凝望他脸上久违的笑意，胸中如春水融冰，似春雨润物，一点点暖化了心头那层隐忧。
　　两人对话之声虽低柔，却不时惹得周围百姓偷偷回望，见是一对风姿绝艳的贵人伉俪，皆不敢上前。
　　灵萍护着林枫缓缓行过半条街市，走得极慢，仿佛踏遍人间温情。
　　梅一、梅三早已成了移动的货架，双手乃至臂弯里都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裹。约莫一小半是买给小殿下的，陶响鱼、翻花木偶、竹编小风车……更多的，却并非孩童之物——
　　或是灵萍的目光流连在林枫身上时，捕捉到他眼波稍动、指尖略抚的东西。一尊温润细腻、雕着并蒂莲的白玉镇纸，几块带着清雅草木香气的上好松烟墨锭，裹着晶莹糖壳、红艳欲滴的冰糖葫芦……
　　或是灵萍一见便觉颜色、质地格外合林枫清冷气韵的，绣着疏朗墨竹的素绢帕子（“衬你清雅”），带着清冽梅香的凝脂膏（“冬日干燥，润手极好”），通体温润、毫无雕饰的羊脂玉簪（“比金的更配你”）……
　　这些物件，或精致或质朴，灵萍都含笑点头，不容分说地纳入囊中。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林枫，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美好之物，都捧到他面前。
　　林枫原本只当路上走走，如今见灵萍神色越发松快，竟也兴致渐起，索性不再推辞，偶有小物便细细挑看。
　　灵萍看他精神尚可，才略放下心来。
　　人群仍旧熙熙攘攘，天色却微有昏黄。灵萍顾及林枫身子，眉心微皱，低声道：“阿枫，回去罢，今日已走得不少。”
　　林枫行了这一段路，早觉身子乏力，小腹沉坠，胎儿数次轻轻翻滚，引得腰上酸痛如碾，脚步微颤，心头也隐隐发闷。
　　可他拢了拢大氅，掩住身前隆起的弧度，眉眼依旧温柔，浅笑摇头：“再走一会儿罢……许久未出来了。”
　　灵萍心头略颤，目光缓缓落在林枫微白的唇边，又滑至他圆润高耸的腹部。
　　她知林枫自落红之后，虽被严令静养，却总是憋闷难安，难得出门片刻，便不愿轻易回府。
　　灵萍望着他那倔强中带着柔和的模样，心中又爱又怜，终是无奈浅笑，慢慢收紧扶着他的手臂：“累了便说，不许硬撑。”
　　林枫抚上圆隆的孕肚，动作温柔而和缓，指尖轻轻描摹着那一弧饱满的轮廓，像是哪怕承受一整季冬雪的重量，也不愿让怀中的暖意溢出半分。
　　他细喘几声，唇色虽略泛苍白，眼眸中却熠熠生光，宛如初雪下盈盈盛开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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