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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水现在白天在舞厅里看场，晚上上班，除了每个月回去送钱，基本就不往外面去。
今天早上，她刚卖了废品，帮着两夫妻把纸壳子和酒瓶搬上三轮车，女人把钱交给她，“你点点。”
李水接了过来，她数钱还很不便利，一张一张翻来像是在检查正伪一般。那女人也不催，等着她。
再后面，那双手便灵巧很多了，几张钱捏在手里，翻书页一样。
李水坐在高脚凳上，她刚洗了澡出来，正拿着纸笔算自己攒的钱。
小珍看着她，“你怎么这么白呀！”
“嗯？”她忍不住摸了摸脸。
小珍仔细看着，谢苗刚好走过来，问：“你们姐俩合计什么呢？”
小珍抓住了谢苗问：“你看她，是不是白得很？”
她这样的话，谢苗也看着李水，“看习惯了不觉得，你乍这么一说，果然是白呀！”她伸手和李水比对着，“这一比较更明显了，我成个黑人了。”
小珍抓着李水浑身上下看，“到处都白，是不是生病了呀！”
谢苗转着李水的脸，“不应该吧，我看着人的气色白里透红的好看，哪里像病人！”
“你没有不舒服吧？”谢苗问。
李水从凳子上跳下来，“没有，我挺好的。”
“是不是久不晒太阳才这样白？”谢苗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你不经常出去？”
李水点头，她没什么时间出去，也没什么必要出去。
“那是了，不晒太阳才捂得这么白。”
谢苗说：“小姑娘十五六岁哪有不爱玩的，白日里出去玩玩呀，白天没有人管你在不在的。”
李水摇头，她觉得没什么好玩的。
谢苗看见吧台上的本子，“哎呦！攒了这么多呢？”
李水腼腆地笑笑。
“难怪不爱玩，有这番事业呢！”
谢苗笑着和李水说：“我同你讲句悄悄话。”
小珍和李水附耳去听，“今天要来一个和小水同龄的孩子，说是等会就到了。”
“是谁呀？突然来一个人。”小珍问。
话说着，进来一个姑娘，“你……你们好，我叫沈笑欢。”
“说曹操曹操就到。”谢苗挑眉冲着人点头，“这不来了！”
李水看着她，这个姑娘年纪比她小。
沈笑欢第一眼见到李水，只看见一个瘦净的姑娘，长的白，眼睛也大，整个人像豆腐一样，穿着一件绿色的上衣，上面绣着两只深绿的蝴蝶，有一只绣在腰侧，随着人的动作若隐若现，让人忍不住盯住了，把它捉出来。
两个孩子在这里，曹楚索性多腾出一间屋子单给她们两个人住。沈笑欢没有什么东西，李水却攒下了大大小小不少家当。
小珍把吊灯拉线开关下挂着的珠子拆下来，这珠子夜里会发光，方便李水天黑找开关，“你拿过去挂在灯上。”
李水坐在床上收拾衣服，“嗯，其实也不必搬的。”
小珍笑着，“同龄人住在一起肯定更好，老同我挤着做什么？”
小珍帮她收东西，“曹楚同我交代说，晚上上班让你带着小沈，提点她一点，”
“我还能提点人了？”
“她比你小两岁，你帮着她一些，我看曹楚的意思是她和你一样，在里头洗杯子就好了，外面的人难缠你们不好应付。”
“我知道了。”
李水以为沈笑欢和曹楚有什么关系，仔细看下来又没有，让她觉得那天小珍的叮嘱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了。可到底沈笑欢还算可爱，且同她是一样的家庭情况，也不免让她多亲热几分。
“小水，小珍姐姐问你她那条蓝色棉布裙子你洗了晾在哪呢？”沈笑欢笑着跑进来。
“昨天太阳小，只晒干了半面，中午风大我就拿进里头去了，现在应该是干了。怎么姐姐要出去？我拿了给她去。”
那件衣服颜色不扎眼，小珍和云良汝不知道怎么从冤家成了亲家，凡是两人一起出去，她就只穿这件。
“嗯。”沈笑欢点头，“说是晚上回来给我们带炒香豆呢！”
李水去拿了衣服送过去，小珍正对着镜子摆弄自己的头发，李水搬走后，她总觉得屋子里空荡荡的，就多添置了一只化妆台。
“姐姐，衣服在这里。”李水拎着衣服到镜子前。
“嗯，你搁在床上吧。”小珍反着手编辫子，头不方便动。
李水过去接她的手，替她弄头发，“怎么天天穿这件，颜色又老气。”
小珍对着镜子涂唇膏，她用手粘了一些，拿小拇指抹匀，“这件不张扬，两个人也能好好走在路上。”
小珍换好了裙子，向李水展示，“像是学生吧？”
李水点头，“像。”她问，“云医生和你说的吗？”
小珍对着穿衣镜摆弄衣服，“他和我说这个做什么，你没见电影里穿蓝布上衣黑色裙子的女学生。”
李水笑起来，“人家还大多是蘑菇头呢，背着一只帆布包，手里却还再要拿一本书。”
“那样是学生，学生就只能是那样？那是拍电影的人不懂，写不来一类人的身份，只能让人拿着证明身份的物品，那不如让人顶着带名牌的帽子好了，省得他们塑造人物了。”
小珍左看右看，满意了自己的模样，“好了，姐姐得走了。”
李水望着小珍跳舞一样走出去，到了门口却慢下来，故作自然地走出去，果不其然那路口等着一个男人。
小珍同云良汝的来往日益频繁，十天有四天两个人约着要出去的，有时一日要出去两回，院子里大家都打趣她好事将近。
小珍带着街上的点心回来，分给大家吃，“好歹赶在晚饭前了，都来尝尝。”
大家都聚过来，“小珍呀，我瞧云医生不错的。”
小珍把拿空的盒子丢进垃圾桶里，作势要抢他们手里的东西，“不吃就还我，吃还堵不住你们的嘴。”
汪翠笑地更欢了，还要讲话。
小珍先给李水一盒子点心，“你和笑欢拿上去吃，这盒专门给你们买的。”
沈笑欢笑嘻嘻地说：“小珍姐姐，百年好合呀！”
小珍嗔怒地赶她们走，“和她们一样学的油嘴滑舌。”
院子的声音很大，李水在楼上听得见她们讨论，谢苗问小珍，“云良汝？怎么叫这么个拗口的名字？”
“他原来家里是有钱人，父母讲文化取这么个文邹邹的名字。”
“现在呢？我看他自己开个诊所，不会差吧？”谢苗说，“实在讲，穷一些只要人上进也不怕什么，就怕眼睛长在头顶上，谁也不是矮谁一头的。”
对于云良汝，小珍是有些维护的，“没有，他要是那样的人，我也不同他来往了。”
李水点点头，暗道很是。
谢苗接着问：“那他父母呢？文化人和文化人不同，有的好，有的坏。书是好的，读的人就不一样了。”
“不在了，他本人早年也是吃了一些苦的，很懂体谅人。”
关于云良汝的情况聊了一些，大家也有些放心，汪翠开起来玩笑，“那不是同《牧马人》一样，改天等人来了，我问问他要老婆不要？”
小珍气地去捂她的嘴，众人大笑起来。
这天早上，李水百无聊赖地坐在高脚凳子上，外面太阳正好，门口那一片地板照得反光晃人眼睛。
管事的叫郑起，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胖男人，人看上去很和善，常常笑自己是在脂粉堆里混饭吃，对女人们都很客气，大家却不大愿意搭理他，平常只求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郑起拿着一盒子东西过来，李水从凳子上跳下来。
郑起摆摆手，笑道：“不要这么拘谨。”
李水问：“怎么了？”
“托你去送个东西，送到西角街的铺子里。”
这样的事情常有，找个服务员帮忙跑腿，给的小费还不低，李水也帮着去过两回。她接过东西问，“具体是哪一间？你得给我个名号我才好找。”
郑起笑笑，“不必说名字，他们就站在店门口等着你呢，你去了人家先迎上来找你。”
李水看着他，心里有些怀疑，郑起从钱包里拿钱给她，“这是跑腿费用，你拿着吧。”
她接过了钱，迟疑着不走。
郑起轻笑一声，“我还能卖了你不成。”
“我当然是不值钱的。”李水说。
“我去换双鞋子。”李水跑进去，小珍又出去了不在屋子里，她同沈笑欢交代了一声，才抱着东西出门。
西角街这里都是吃饭的馆子，有几家门口架着大锅烧着火，铁桶里在煨骨头汤。一间羊肉店门口有两个男人等着，李水看他们不像是吃饭等客的主，走过去问：“你们的东西吗？”
前头的男人点头，“是，你给我们吧。”
李水谨慎一些，问他知不知道自己老板的名字。
“郑起，橄榄树里的人，我说得对不对？”
李水把东西给他了，“我交给你了。”
李水准备折返回去，男人叫着她，“郑起和你交代了什么？”
“没有，就叫我把东西送过来。”
站在后头那个男人笑，“找这么个小孩来，真不是个东西。”
他问：“郑起给了你多少钱？”
李水拿手给她比个数，男人笑地更大声了，“小孩子的钱也骗，也太丢我们的脸了。”
李水听地云里雾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男人吩咐，“大勇，你进去拿一百块给她。以后常见的呢，打打交情。”
后面的叫大勇的男人便心领神会地笑。
李水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眼睛不要望向男人手里的盒子，只装作不知道。
大勇拿着盒子进去了，男人问李水：“这钱你要不要？”
“要。”
男人点头，“行，你在这里等着吧。”男人也进去了。
店门口的炉子火烧得太旺，李水站在这里，只觉得前胸后背都好似有两个大火炉烤着她，日头太毒了，她整个人都不舒服。
等了一会儿，大勇拿着钱出来，李水接过来，问了一句，“我下次来还有这么多钱拿吗？”
“郑起和你说了下次的事？”
李水摇头，“没有。”她伸手指了店里头，“刚刚那个人说以后要常见。”
“哪有这么好的没事，拿钱走吧。”
李水可惜地说：“好吧，只算个短期的活也不错，老板总是给跑腿费的。”
她装着那一百块钱，慢慢地走出了那条街。
沈笑欢守在橄榄树店门口等她，见到她回来忙迎上来，搂着李水的手臂，“小水，你回来了。”
“嗯。”
两个人一起走回去，沈笑欢长舒一口气，“你上楼和我说的时候，我可害怕了，就怕你出什么问题，我等了一会儿，你还没有回来，想着再过五分钟你不出现，我就去找大人了。”
李水觉得自己浑身又冷又热的，勉强和沈笑欢说：“我没找见西角街在哪里，在路上乱绕了一会儿。”
进了店里，李水说：“我去找管事的说一声，东西送到了。”
沈笑欢点点头，松开了李水的手。
李水简单说了过程，也讲了男人给她一百块钱的事，郑起不像是那两个男人，并不多问什么，点点头就放李水走了。
李水没有回自己屋子里，里面还有沈笑欢，她想一个人待着。她进了小珍的房间，关死了门，坐在凳子上想事情，从窗户里看出去，远处有两棵树，一样的绿只是其中一树开了花，可能是梨花。
盒子里的东西有古怪，她应该偷偷地去报警。
李水算算自己手里的钱，那一百块钱被她折起来放在裤子兜里，现在坐着硌地她不舒服，她站起来把钱拿出来，也算在了自己的钱里面。
她走得了吗？现在不能马上走，太让人注意了。她才十六岁也不好走，李水好像突然才发现，在她成年之前离不开这里，她得靠着这棵树才能活。
天色逐渐暗下来，小珍回来了，拧着钥匙打不开门，“谁在里头呢？怎么把我的门锁了。”
李水好似被惊醒了，去把门打开，“姐姐，我在里头呢！”
小珍进了门，“怎么了，一个人躲我这里哭呢！”她把鞋子脱了，坐在床上，“走得我脚都疼了。”
李水正准备出去，小珍叫住她，“和笑欢吵架了？”
李水回身也坐在床上，“没有，我找你来着，结果你和云医生出去了，想睡午觉就锁了门窝在这里睡了。”
小珍点头，李水帮她锤着脚，“走多远的路呀！也不叫你歇歇。”
“我贪玩关他什么事情，我们今天去爬山了，山中间有个亭子，也算是开阔，本来讲好了是到那里，可我临时起意想上山顶，两个人就又上去了。”她拿手扇着凤，“太阳大，我们走的那条路上都是大树，倒是凉快。”
李水拿扇子给她，提醒小珍换条腿，“不是说早上看电影去吗，怎么去山上了？”
“赶到影院里，要看的那部已经放起来了，看半截电影没意思，不知前言不解后语的，索性就出来了。爬山我提议的，不是讲一人不上山嘛！好容易有个人伴着我，就想到那里去了。”
李水撇撇嘴，“姐姐，你就是讲是医生提议的爬山，我也不会骂他的，不过多走点路而已。”
小珍的扇子摇得更欢了，“我不骗你呀！就是我想去的。我们两个说着话，路上也不觉得累，他还和我说他小时候妈妈要自己去山上背水，走的就是这样的路……”
竹编蒲扇摇起来发响，小珍欢欢喜喜地和她说话，李水心里拟定了一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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