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53 章
三月初,在公司的内部会议上,梁鸿宝一改往日顺波主流的态度,首次主动建议进行品牌调整。
随后,“无拘”调整了品牌定位,把受众从针对年轻女性,拓展为面向中青年女性。
在无钢圈内衣已经大规模流行的情况下,“无拘”提前着手精耕细分领域,先推出了面对孕妇和哺乳期妈咪“翅膀”系列,下一步准备推出针对乳腺癌术后患者的专用文胸。
“有些事暂时可能不赚钱,但对品牌的长远发展却有好处。”她说。
杨正绢考虑了一下,经过这一回,她也同意稳扎稳打地发展。
梁鸿喜一直跟她闹着要出一个鸿鸾禧的系列,用中式复古元素和各种红色。公司研究了下鸿喜博客的粉丝量,也通过了这个方案,准备在新年的时候推出。
梁鸿喜很满意,因此主动降价,今年也只要了一半的代言费。
朱施南时不时给她发条短信,她在他的措辞里读出了一种小心的意味,还有一种刻意的温柔。他一贯简洁明了的短信现在加了很多无用的语气助词,早点吃饭吧,不要太累了啊。
他再不敢跟之前一样勾起一边嘴角跟她说:“有没有可能我天生就是这样不正经的人,并不是存心冒犯你。”
她替他都感到累。
所以他约她吃饭时,她选了餐厅,是他们结婚前一起去的那家建筑在悬崖之上的落日餐厅。
很久没来这里,便好像还没离开这里就开始舍不得了。
他们依然坐在靠窗的观景座位。
窗外景致依旧,海天一色,半沉的夕阳如落入海中的酸橙。夏季未到,所以黑白相间的短嘴海鸠也尚未到来。
风中的高空显得有点空荡,然后风零散地吹来了粉白花瓣,开头只是一些,后来越来越多,雪花似的漫天扬起。
梁鸿宝觉得奇怪:“这边有樱花树吗?”
朱施南微笑答道:“那边悬崖下方有几棵开得极好的野樱,也许我们以前来的不是正好的时节,所以你一直没注意到。”
“不过樱花开的时候,却没有短嘴海鸠呢。”
“会有的。”
梁鸿宝觉得他在随口开玩笑,难道还有人能预测什么时候正好有鸟飞来。
她默默看了一会樱花,看着迷离的花瓣飘起又落下。
然后从包里掏出自一小本画册,她把它竖起来给朱施南看。
“我画的我自己,眉毛眼睛还是不太像,不过比以前好多了,慢慢找到了一点感觉。”她又翻回来,自己看了一回。“总有一天我会把它完成的。”
“鸿宝,最近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
“再让我插一次嘴好不好,最后一次。”
她双手合在胸前眯起眼睛拜托道。
“好吧。”他笑了。
“我申请了纽约的学校去上内衣设计,如果顺利的话,秋天就过去报道。”
笑容凝固在他眼底,不过很快他就展眉道:“小阜飞纽约的话也不过13个小时。硕士学位也不过两年。”
“我读完不打算回来。公司我会交给敏佳姐妹和职业经理人打理,股权我也会慢慢退出。我很清楚,我到底不是个生意人,我的专长在别处。人不能做不适合自己的事。”
朱施南看着她,她说专长在别处的时候微微转开眼睛,看着窗外,仿佛是在说我的生活在别处。
“所以别等我。”
她感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但她还是坚持着说完。
“我希望你以朋友的身份送我离开。”
要是以前她能想象这种情景下朱施南的反应。
“梁鸿宝,你这反复无常的个性跟谁学的。”
“跟你学的。”
“你的狠心呢。”
“也跟你学的。”
“我有没有教过你一些好的东西呢?”
“没有,都是坏影响。”
“你本来就这么坏吧,还赖别人。”
可现在,她知道他不会,他最近最习惯跟她说的话是好吧。而她在看穿之后狡猾地利用了这点。
在看到那简直不是人应该呆的卧室后,在那一地难以收拾的狼藉之后,他只会像这样温和地问:“为什么?因为还是不想爬山吗?”
“不是。谁都可以,只要不是你。”
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我让你痛苦大于其他?”
她突然转回头,伸出一根手指点着跟他说:“不要再逼我跟你讲刚出生两天的小鸟被逼着跳崖的故事。”
他往后靠在沙发上,抬眼看了天花板很久。久到梁鸿宝都怀疑他们这顿饭都要这样在无声中度过了。
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多年之后梁鸿宝能完整画出他的画像时也会记得。
等他调回视线,重新回到她脸上时,他已经换回一副轻松的神态。
手掌张开,掌心按住她伸出的那根手指,把它压得像他之前吻她那样手脚蜷缩起来。然后很快收回。
“那我们来讲某些人贪嘴吃了太多油炸白条,长了满脸痘痘的故事吧。我回忆了下,某人脸上涂满药膏的时候,很像以前吃过的一种坏了的马铃薯。”
“才不是马铃薯,那是落葵薯,炒着吃很脆。它就是表面长得坑坑洼洼的,看了就很吓人。”
“那我们来看看菜单上有没有这道菜,特意点了好吓一吓你。”
“这是西餐厅,你怎么到西餐厅找中式菜?”
“对哦,我这不是相当于拿鱼钩钓海鸠吗?”
明明也不怎么好笑的话,两个人却都大笑了起来。
梁鸿宝在大笑时转过脸,对着窗户快速抹去眼角的一滴眼泪。
然后在笑声中,看着野樱花瓣随着暮色的加深在岩石上慢慢堆积,随后樱花堆旋转似地飞舞起来,飞到半空,再一片、两片、三片地跌落悬崖。
任希颖突然公开婚讯是谁也没想到的。
周末的午餐桌上,圆形的白瓷吊灯犹如审讯室内的吊灯。
杨敏佳咄咄逼人地拿筷子追问:“怎么谈上的,怎么这么快,我怎么不知道。”活像见了她才是见了岳父岳母。
任希颖用叉子插起一小块金黄色的鱼排:“我跟鸿宝说过啊。”
梁鸿宝说:“你看,我当时就说八成对你有意思。”
杨敏佳脸色更臭,活像发现组织成员集体叛变似的:“那你们怎么没有跟我讲呢,我最喜欢听八卦,最喜欢听恋爱故事了!”
“没有故事。有天下班他莫名其妙到我办公室,见了我就说,我在追你,我喜欢你,你要不要跟我交往。”任希颖说,“然后我想了想,说好吧。然后交往了两个月,他说结婚吧,我说好。”
“这么简单?”杨敏佳张大了嘴,梁鸿宝看她嘴巴张得那么大,忍不住往里面丢了一个小番茄。
“对啊。”
杨敏佳咀嚼了小番茄两下,呸地吐出了一个绿梗。
“就没有欲拒还迎,前后拉扯,撕心裂肺的剧情?”
“没有,我很忙好不好。”
杨敏佳叹了口气,又嚼了两口番茄,好似过来人的口吻可惜道:“最重要、最精彩的部分都被你错过了。不过就算有,你也发现不了。”
“不过我在头疼一件事,我当时跟鸿宝说,如果他喜欢我,我在街上倒着爬,拍下来,做成徽章给我们杂志读者一人发一个。这下可丢人了。”
梁鸿宝不甚在意地说:“没事,反正就我听见,我不跟你追究不就行了。”
“那可不行,我这个人言出必行。要不拍下来,做成抽象画怎么样?”
因为始终记恨自己最晚知道任希颖恋情,那个任希颖倒立的抽象徽章,被杨敏佳别在胸口,在公司逢人就给人看,“你能看出这人是谁吗?”
还每当告诉一个人,就发条短信告诉任希颖。任希颖烦不胜烦。
直到新郎亲自打电话来,通知她已荣获伴娘人选,这才结束。
五月份,杨敏佳搬了新家,请朋友吃饭,宣布她终于从跟她姐的合住生活中彻底解脱。
从此就是逍遥自在拥有自己公寓的单身人士,就算带男人回家,也没人会问东问西。至于能被她带回家的男人,暂时还没发现半个。
这句话说了不久后,她就见到了曾经完全长在她审美上的女人。
那是在新系列“潮汐”发布后不久。
那个系列是专门针对乳腺癌术后患者推出的专用文胸。取名时曾讨论了好久,想取一个温柔又有力量的名字,后来梁鸿宝提议的这个名字。
因为考虑到这个系列顾客试衣的心理,特别调整了几家专卖店专售这个系列。而且店员招聘时特别慎重,由总部进行招聘,并且店员上岗后首先需要进行一系列心理和咨询方面的培训。
薛嘉禾参加了店员的面试,那个让小麦念念不忘的银发姑娘。
她坐在在等待面试的队伍中间,清爽的脸一下子就点亮了杨敏佳的记忆。
杨敏佳第一反应就是想摸手机,告诉小麦。但她就是此次面试的面试官之一。她姐正在会议室里毛着眼睛透过玻璃看她怎么还不进去。
她只好收完了面试者手填的资料表先进去面试。坐下之后,她抽出薛嘉禾的面试表,先行查看资料。
面试进行得很快。薛嘉禾落落大方地站在他们面前,掀开银色的假发,理了理头发,坦然回答了所有问题。
随后,她看见她姐在她表格上大大地写了合适两个字。
她却脸皮热热地看着薛嘉禾离开的背影,一路目送她穿过人群离开。
然后她拿出手机,敲打了好久,又全部删了。
面试结束后,她耷拉着脑袋去了梁鸿宝办公室。把所有表格往桌上一放,杨敏佳坐下来长长叹了一口气。
“任希颖太聪明了,还是不要有前后拉扯,撕心裂肺的剧情比较好。”
梁鸿宝被她突来的一通话说得莫名其妙。
杨敏佳站到她转椅后面,圈住她脖子,左右晃动。
“鸿宝,我遇到个人生大难题。我应该选择做一个好朋友呢,还是好同事?”
梁鸿宝也心情沉重。这个问题太难选。
杨敏佳说,那个女孩扯下假发时,她们都吃了一惊。
薛嘉禾却说她在做化疗之前,选择把自己剪下的头发做成假发,以告诉自己生活如常。
而且染银发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自己。
至于为什么要染这个颜色,是因为她的母亲曾因患癌不能染发。她母亲爱美,每次照镜子看见自己的白发都很可惜不能染黑,所以她选择染白,并且告诉母亲,这就是我们现在年轻人中最流行的颜色。
至于为什么要来应聘这个工作。
杨敏佳眼前映着那个女孩的脸,一颦一笑都清晰得就在眼前。
她脖子笔挺,眼角带风:“因为我妈曾经就是一位乳腺癌患者,我也是。她在术后七年复发去世。我不清楚我的命运。但我想,也许我可以为和我妈一样的人做点事,或者也是为未来的自己做点事。”
梁鸿宝清楚,小麦家是绝对不会同意这样情况的女孩跟小麦谈恋爱,而小麦面对这样严峻的问题时又能有几分坚持呢。如果复合之后再分开,对薛嘉禾又会是多大的打击呢。
她们投产这个系列前,做过很多调研。
很多时候患者相处多年的伴侣都无法接受,甚至做手术的男医生很多也无法想象自己的伴侣如果得这个病他们会怎么做。
何况是没有定性的小麦呢。薛嘉禾既然知道生病就离开他,也是对他没有信心吧。
“我倾向于不要说。他们既然已经结束,最好就不要节外生枝。”
“可是……”杨敏佳赤忱的脸上一片茫然,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出来。
梁鸿宝沉默了一会,又说:“我奶奶就是得这个病去世的。我听我小叔公说过,她做完这个手术起,就开始跟我爷爷分房,她自己提的。我爷爷没反对,还松了好大一口气。他们两个青梅竹马、志趣相投,从相识到她得这个病有三四十年。三四十年的感情都撑不过,小麦这个能谈了多久。”
“可小麦又不是你爷爷。”
梁鸿宝想了想,点一点头:“那倒也是,世界上也没几个比我们家的人还薄情。”
杨敏佳在她办公室摸着下巴踱步了半天。
这时已是下班时分。从无框的落地窗望下去,城市的交通正在加快运转,办公楼底下人潮涌动,都是下班了急着回家的人。人和车都成了拥拥挤挤的小蚂蚁,似乎无足轻重地融入这都市的嘈杂脉搏中。
谁也看不清这个体的真面目,也无人在乎。
落日炫光照在对面的写字楼上,然后通过玻璃反照过来。梁鸿宝觉得眼睛被刺眼的光线一晃,伸手拉下一截浅灰色百叶窗。
却听见杨敏佳在劈头盖下来的影子里闷声说:“而且感情这种事难道是能掩盖得住的吗?像我这样没谈过恋爱的人都知道,最终是掩藏不了的啊。”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