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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后之妖
晨光微熹,陆方盈先醒了。
他侧过头,发现南雾山还睡着,头偏向窗户那边,暖光在她的睫毛上镀了一层浅金。
他静静看了片刻,然后轻手轻脚地起身,取来薄毯,弯腰盖在她身上,动作极轻,南雾山却睫毛微颤,睁开了眼。
“吵醒你了?”陆方盈直起身,声音还有些晨起的沙哑。
“该醒了。”南雾山坐直身子,她看向窗外透亮的天光,“时辰刚好。”
两人简单梳洗,南雾山从储戒中取出一件全新的外袍递给陆方盈,“换上,我们出门。”
那是一件白色外袍,手臂处用浅蓝和金色的丝线绣了落花流水纹。
陆方盈接过,触手柔软,隐约带着皂角的干净清香。
他换好衣服出来时,南雾山也已换了装束,长发高束成马尾,一身白色劲装。
“走。”她推开房门,晨风涌入,两人悄声出了胡府。
踏入巷弄的瞬间,市井的喧嚣和晨间的朝气扑面而来,商贩的吆喝、孩童的嬉笑……这些声音鲜活而真实,将陆方盈从胡府那潭死水中猛地拽了出来。
走到城东王记早餐铺时,前面已经排了五六个人,油条的香气混合着豆浆的醇厚,弥漫在空气中。
排队时,陆方盈忽然开口:“我很少……这么早出门。”
“是知珩带我来的,他吃腻了家里的早膳。”南雾山说,“以后可以常来。”
轮到他们时,南雾山要了两碗豆浆,四根油条,还外加了一笼小笼包,两人在铺子外支起的小桌旁坐下。
陆方盈看着面前粗制的陶碗,里面是乳白色的豆浆,表面结着一层薄薄的豆皮。他学着南雾山的样子,将油条掰成小段,泡进豆浆里。
送入口中的刹那,温热、酥软、甜香的口感在舌尖交融。
“怎么样?”南雾山问。
陆方盈仔细品味着,然后说:“……好喝。”
“甜吗?”
他摇摇头:“不是很甜。”
“下次可以让他们多放糖。”南雾山说:“或者,你可以试试咸豆浆?”
“还有咸的?”
南雾山将自己那碗推过来些许,她的豆浆里加了酱油、虾皮、葱花,还有碎油条,味道截然不同。
陆方盈迟疑着舀了一小勺,尝了尝,咸鲜的味道冲击着味蕾,有些陌生,但并不讨厌。
“如何?”
“……奇怪,但可以接受。”
“那就是不喜欢。”南雾山收回碗,下了结论。
陆方盈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接着一口一口的喝着自己的甜豆浆。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清晨,一碗普通的豆浆,一根普通的油条。
但对他来说,这是第一次,有人问他“你喜欢什么”,而他也能够回答“我喜欢这个”。
这是陆方盈的喜好。
吃完早点,南雾山还外带了一份,递到他的手上,“给你妹妹也带一份吧。”
陆方盈伸手接过,两人并肩往胡府的方向走回去。
然而刚拐过街角,胡府门前的景象便让两人都停下了脚步。
府门大敞,一个身穿深青色锦袍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是陆云峥回来了。
陆方盈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他看着那个身影,手中的油纸包忽然变得有些烫手。
南雾山也看到了,她说:“你父亲回来了。”
陆方盈点了点头,喉结滚动,却没发出声音。
南雾山沉默片刻,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去吧。”
陆方盈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依赖和迟疑:“你……”
“我就不进去了。”她摇了摇头,“你父亲定是回来安排你母亲的后事,而且你们也需要空间相处。”
陆方盈握紧了油纸包,深吸一口气:“……好。”
“有事就来找我。”南雾山又补充了一句,她看着陆方盈一步步朝着府门走去。
陆云峥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转过头来,他的目光先是落在陆方盈身上,然后,才看向了现在街角的南雾山。
隔着一段距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南雾山神色平静,微微颔首致意,既不失礼,也不过分亲近。
陆云峥没有回应,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在陆方盈身上,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沉声道:“盈儿,你母亲的事,我都知道了,先进来。”
陆方盈的脚步在台阶前停了停,他没有回头,继续迈步踏入了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南雾山又在原地站了片刻,直到那扇门完全关闭,她才转身,独自一人回到南家。
“雾山师妹。”
南雾山停下脚步,抬头看去,只见第五偃站在南府门外,心中不免诧异,她没想到第五偃来得这么快,仅一天半的时间,就赶到了淳塘。
只可惜,还是晚了。
“大师兄,你何时到的?”她敛起心绪,快步迎上。
“少说这些客套话,跟我来。”第五偃并未寒暄,语气严肃,带着南雾山直接来到了南家附近的望江客栈。
客房的门被第五偃推开,房间里光线明亮,只是南雾山没想到房中还有一人,他墨发半束,青衫磊落,正是许久未见的支遥。
他闻声回头,手中正执着一只空杯,显然并非刚到。
“支遥?你怎么在这?”南雾山走进房间,目光在两人之间飞快掠过。
支遥神色平静,但眸底却压着不易察觉的凝重,他未答,只走到桌前,提起白瓷壶倾斜,斟了两杯水,轻轻推至二人面前,“自然是查到了些东西,才不得不来。”
第五偃抬了抬手,示意南雾山坐下,神色凝重:“收到你传讯时,我已在来淳塘的路上,而巧的是支遥的目的也在淳塘。”
南雾山这才想起来,当初在秦安城时,支遥就是为了追踪那个怪医才只身离开的。
“我在调查这个怪医时,发现她最先出现的地方是聆泉谷。”支遥接过话头,抬眼看向第五偃,“我已问过第五兄,你们在聆泉谷遇到的喑兽,恐怕并非巧合,而是她刻意引过去的。”
“为什么……”南雾山眉心微蹙。
“为的,就是不费吹灰之力,得到百绣鸟一族的秘籍,唤醒心音的密法。”支遥道:“据传,那密法还可以唤出逝者残存的意识。”
南雾山只觉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他得到这个密法要唤醒谁呢?”
“你先听他继续说。”第五偃按住南雾山的肩头,示意支遥继续。
“她如愿得到了心音密法,但施展此术,所需妖力浩大,她自身远不足以支撑。是以她出现在秦安城,暗中布局,试图夺取狐仙的妖力,以补自身之缺。”支遥看向南雾山,“那一局,她未能得手。于是,她转而寻觅另一种能够帮助她更快恢复妖力的东西。”
“……月见苓?”南雾山脱口而出。
“不错。”支遥的肯定,让南雾山呼吸一窒,“你和她交过手吧。”
“他竟然就是那个黑袍妖?!”南雾山瞳孔骤缩,她稳了稳心神急声问道:“你来淳塘,是因为他也到了这里?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第五偃在此时缓缓吐出一口气,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沉重,“师妹,接下来要说的,关乎一桩旧怨,也是此番祸事的根源。”
他端起茶杯,将杯中的清水一饮而尽,随后才继续开口:“锁妖塔之乱,夜嫫娘与其他大妖策划出逃,他们燃烧本源,以损耗根基为代价,强行冲破禁制,逃出生天。这些时日,我等四处追捕,大部分逃犯都已陆续落网,唯有当初你抓回的夜嫫娘始终未能擒获。”
他看向南雾山:“她出逃的目的,我猜测,是为了她的孩子,但恐怕她的孩子早已经死了。而那之后,她所做的一切,便是只为了恢复足够的力量,报仇雪恨。”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她的仇人就在淳塘?”南雾山闭上眼,脑海中骤然响起霜序那日冰冷的话语,“我知道她的蛊虫是谁下的,也知道是为什么而下。”
她的手指蓦地收紧,手掌抵着微烫的杯壁,传来细微的疼痛。茶杯在她的手轻轻颤抖着,水面荡开细碎的涟漪。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是胡后希。”
南雾山睁开眼,对上支遥疑惑的眼神,“是陆方盈的母亲。”
“他……”支遥看了一眼第五偃,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听他说起过这事,只是此刻也不好开口再问“陆方盈还好吗”这种风凉话。“他母亲是捉妖师?”
南雾山缓缓摇摇头,现下终于想明白了霜序的蛊术是跟谁学的了,而他又为什么知晓前因后果。
房间里一时落针可闻,窗外隐约的市声,衬得这沉默愈发窒闷。
“查到她躲在哪里了吗?”南雾山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压下所有情绪。
“只有大致方位。”支遥站起身,来到窗前,目视前方。
南雾山看着他的背影,目光随着他投注的方向望去。
窗外,越过层层叠叠的屋檐翘角,越过城中熙攘的街巷,视野的尽头,是淳塘城西侧一片苍茫的轮廓。
青灰色的山影若隐若现,连绵起伏。
那个方向……她太熟悉了。
几乎是同时,支遥抬手,指向那片山,和南雾山一起说了出来。
“……雁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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