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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百草门的怀柳师姐终于鼓起勇气要去表白了,年仅十二岁的李知禾和几个师兄弟躲在大柳树后面,瞧见怀柳师姐穿着一袭紫烟萝色的新裙子,红着脸把手中的香囊递给对面那位玉冠素袍的年轻剑修,夕阳余晖落在那剑修面上,勾勒出一副稍显凌厉的眉眼,剑修清冷冷地笑,只是出于礼貌:“抱歉,我并不喜欢你。”
于是怀柳师姐红着脸出去,红着眼回来了,忍冬师兄将怀柳师姐揽在怀里安慰,又气又恼地骂:“别哭别哭,那隗无尘傲气什么,不就是无量掌门的亲传弟子吗,凭什么瞧不上我们百草门!”
怀柳师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可是、可是我之前去太素派药馆帮忙的时候,他分明还对我笑的啊......”
忍冬师兄又是好一通手忙脚乱的安慰。
这些师兄师姐平时对李知禾格外的照顾,所以当时李知禾就把那个清高傲气的剑修记恨在心里,心道:什么狗屁亲传弟子,眼神那么不好,我师姐那么人善貌美,跟你表白竟然敢拒绝?
太素派无量掌门与百草门李芳草是多年老友,经常会借着出门历练的机会让门派弟子互相搭伴,去一些比较危险的地方采药,百草门药修擅长识药制药,而太素派弟子多为剑修,百年来这样一文一武的搭配已经成了一个众所周知的习俗。
李知禾十五岁那年,门主给他派了一个任务,去断云谷找一种名叫“青合香”的草药,此药炼制成的药丸可以治愈修士灵力内伤,寻常百姓若是受了重伤伤了肺腑也可以使用,他们百草门一直做着修真界与凡界百姓的生意,所以青合香这种草药用的很快。
来到太素派后,因负责带路的人出门在外一直没回来,他索性就去太素派的药馆帮忙。药馆里有几位是他的同门师兄,就给李知禾安排在外面帮忙坐诊看病。李知禾坐在前厅看了几个练剑伤到扭到的剑修,正提笔写方子,忽然听见旁边人喊了一声“无尘师兄”,他抬头,那眉眼略显锋利的剑修正站在他面前,淡淡道:“请帮我抓副清心去燥的药。”
李知禾装作没听见似的,低头继续写手中的方子,写完后吹干墨迹起身递给偏厅负责配药的师兄,他从偏厅回来后对一开始抓药的人说道:“等下去偏厅报上名字拿药。”
他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隗无尘以为这位药修一开始在忙没听见,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劳驾,请帮我抓副清心去燥的药。”
想起怀柳师姐哭的眼睛红红的样子,李知禾心想你应该去抓副治治眼睛的药,他对那剑修爱搭不理道:“这个我不会,你去找别人吧。”
此时已是戌时,但眼下药馆坐堂的人只有这一个,让自己去找别人,这分明是不想理他。无量掌门时常念叨隗无尘要戒骄戒躁,但眼下他也来了脾气,把太初剑往桌上一横:“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李知禾懒懒掀起眼皮,抬起右手往自己身上的百草门弟子服一指:“眼神不好看不懂啊?我又不是你们太素派药馆里的药师。”
太素派弟子服眼神以素白为主,药馆里药师的衣服也是素白外衫配同色单衣,李知禾此时一身青衫,看穿着确实不是这里的。
隗无尘眉宇间尽是冷色:“不是这里的药师你方才帮他们开什么药?”
李知禾道:“哦,我这人比较乐于助人。”
隗无尘愤声道:“那怎么偏偏到我这里就不乐于助人了?”
李知禾耸肩,两手向外一摊,毫无歉意道:“那真是不好意思哦,我就是不想帮你抓药怎么办?”
隗无尘脑子里那根弦“啪”地崩断了,握剑的手用力到发白,猛地向下一砸,桌子瞬间四分五裂,他剑未出鞘,就这么顺势一拳向前砸去。李知禾早有准备,脚下蹬地“刺溜”向后退去。
偏厅配药的药师杜仲被动静惊到,跑出来后只见前厅一地狼藉,连忙上去拦在两人中间:“这里是药馆不是比武场,还有你,堂堂一个剑修欺负我们灵力弱的药修算什么本事?”
这一番话说的,顷刻间把主动惹事的李知禾归为弱小的受害者,隗无尘嘴唇嗫嚅了几下,他之前受伤也曾受杜仲这人照料过两天,于是只好拱手道歉:“对不住,这桌椅我、我赔给你。”
李知禾躲在杜仲后面冲他扬眉,夹了几分挑衅的意味,“哎,你还未对我道歉呢。”
隗无尘与他对视片刻,压住满肚子邪火,近乎咬牙切齿般低声道:“这位师弟,方才对不住。”
两人之间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好巧不巧,那负责带路的人回来后,隗无尘抽到了要与李知禾结伴去断云谷的签,二人俱是不同意,当场眼看又要打起来,最后是无量掌门出面,压制住了场面。
无量真人对隗无尘说道:“三年前你掉入地心火,虽然被救了上来性命无虞,但终归受地心火影响易脾气急躁,需戒骄戒躁静心修炼,无尘,你忘了为师告诫你的话了吗?”
隗无尘说李知禾这人不知为何对自己抱着莫名的敌意,自己只要跟他在一起就容易心焦急躁,无量真人淡淡笑道:“宝剑锋从磨砺出,他对你来说何尝不是一块‘磨刀石’呢?”
去采药的人员就这么定下了,因李知禾去过几次断云谷,这次负责带路的人就没去了。二人一路坐船或走路,一路上都互不搭理,有时候偶尔话头不对火气冲上来时,隗无尘也忘了“磨刀石”这一想法,抛下太初剑两人拳头对拳头打了起来。
船舱狭窄逼仄,隗无尘仗着身高腿长把李知禾压在身下,一手攥住对方衣领一手死死抵住脖子迫使这人抬头,他磨牙:“可算叫我逮住你了,我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你处处和我过不去?”
李知禾顺着他的力道躺在船板上:“要怪就怪你太多情又无情,既然不喜欢怀柳师姐,那你当初招惹她做什么?”
隗无尘面上有一瞬茫然:“怀柳是谁?我什么时候招惹她了?”
他一副根本想不起来的样子,彻底激怒了李知禾,李知禾猛地抬腿朝他下面踹,隗无尘不得不松手侧身躲开,“你要是喜欢她你就去追,你对我迁怒什么?”
李知禾眼神凶悍地扑上来,“放屁,那是我师姐,我怎么喜欢她!”
两人又在船舱里打了起来,这回谁也没留情,拳头对上拳头,胳膊对上胳膊,隗无尘被他一拳捣在胸口险些要吐血,心想这药修不都是只擅长制药修为一般,怎么这个人动起手来下手那么黑?
最后隗无尘借着蛮力再次把李知禾压在身下,迅速扯下腰带把他双手捆起来,拿膝盖把那两条乱蹬的腿压住,隗无尘像是终于想起了怀柳是谁,喘着粗气道:“我说,我听闻你师姐和一个师兄结为道侣了,既然她不喜欢你,你不如换个人喜欢?何必一棵树上吊死?”
这俨然是把他当成了爱而不得于是将愤怒转移到曾经“情敌”身上的可怜虫。
李知禾很想再骂他一句放屁,但他此刻衣衫大敞,上身赤裸在春夜的冷风中,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最后憋了半天,脸色涨红道:“打架你扯我的腰带,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李知禾就这样被绑了半天,感觉自己从未这么被憋屈过,过了一会儿又开始喊人:“喂,把我手解开,我冷。”
隗无尘走过来,好心替他把敞开的衣服拉回来,又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在他身上,之后自己一个人拿着剑去船舱外守夜去了。笑话,难得能把这小子治住自己清净一会儿,他才不给他松开呢。
第二日到了断云谷,李知禾一边挖青合香一边暗暗咬牙,他手腕被绑了半夜都青紫了,偏偏那个剑修还跟没事人一样在后面帮他拎背篓。隗无尘面不改色的把背篓里的“嘶嘶”吐舌的毒蛇丢开,看着李知禾在那里气的腮帮子鼓鼓的,他觉得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掌门说要用“磨刀石”克制克制自己的脾气,这法子果然好用。
之后李知禾每次要去一些偏远的地方,隗无尘都踊跃报名,后面甚至不用抽签了,负责安排的长老直接把人丢到百草门帮忙去了。
一晃五年过去了,隗无尘陪着李知禾天南海北地跑,他们一起见过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江南烟雨朦胧,蜀地山林险峻。尽管李知禾一直对他不冷不热有时候一言不合甚至会打起来,但隗无尘脾性日渐沉稳,觉得这块“磨刀石”用的分外顺手。
一日百草门给李知禾传信,隗无尘见他与李门主谈话后却兴致不高,问他怎么了,李知禾一拳砸过来,但没什么力道,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道:“门主说火烛龙现世,让我去寻它。”
对于火烛龙隗无尘也是有所耳闻,听说这是一种可破解万法的异宝,但谁也没有具体见过火烛龙长什么样,是圆的还是扁的、草木还是鸟兽。那时隗无尘以为这次不过像往常一样去寻找灵植草药,他负责开路护法,李知禾负责去找药采药。但这一次,李知禾手里拿着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地图,一路上走在前面目的明确地来到了一片荒山地带。
傍晚的天还是亮的,彩霞流云浮在天幕上,连绵起伏,转眼一丛丛黑云从天地交接处喷涌而出,将彩云和落日挨个遮挡住了,天色渐渐变得阴沉沉的。
李知禾这一路都有些过分沉默,他燃起火堆,往里面丢一颗驱虫的草药丸子,忽然低声道:“这前面就是赤火鬼城即将出现的地方了,也是我父母丧命的地方。”
李知禾父母的事其实隗无尘一直知道,那是李知禾心里的一道疤,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只要一碰,就是经年累月的痛。隗无尘一直刻意避着这个话题,没想到他今日却忽然提起来。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默默抬起手握住李知禾的。
这回李知禾没有跟他打闹似的动手,而是反握住他的,“隗无尘,谢谢你这些年一直陪着我。”
隗无尘愣了下,二人四目相对,李知禾双眼被火堆映着分外温润平和,他被那目光注视着感觉有些不清醒,多年来隐秘的心事此刻涌上喉头即将脱口而出:“知禾,我——”
李知禾却忽然松开手站起来,夜风将他的头发衣衫吹起,低垂的目光里却透着一股子决绝:“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就让我自己走下去吧。”
隗无尘四肢发软地靠在树上,他微微睁大双眼,瞬间意识到那颗丢进火堆里的药丸不对劲,他眼睁睁看着,看着李知禾头也不回地走进荒地上突然出现的那座鬼城。
“知......禾......”
他强行冲破滞涩的灵脉已是一个时辰之后,赤火鬼城还在那里,漆黑的城门像恶兽大张的嘴巴,他提剑冲进去,找到鬼影幢幢之中浑身是血的李知禾,李知禾问:“你为何要来?”
隗无尘把人拽起来,一边用太初剑挡开尖叫扑上来的鬼影,一边恨声骂道:“老子再不来你就要死了,李知禾,你把我迷晕丢外面,还问我为何要来?你难道看不出来老子喜欢你在外面差点就要跟你表白了吗?!”
李知禾张了张嘴,说出来的话被无数道咆哮而来的鬼影盖住,隗无尘带着他一路寻找出路,身上到处都是血淋淋的伤,在他又一次差点被一爪子掏了心时,李知禾拿药粉捂住他的伤口:“你快走,凭你一个人,是可以冲出去的!”
隗无尘一剑挥出,浑厚剑气击飞无数拦路者,他擦了下脸上的血,略显锋利的眉眼浴血之后愈发显得张扬冷傲:“我不管,要走我们一起走!”
此刻他们已被鬼城万千鬼影层层包围,那些在战争中被屠城往死的鬼魂早已分不清善恶,他们无时不刻不被濒死的恐惧折磨,挣扎着,咆哮着,痛苦着,每道鬼影中都是一张狰狞着无法解脱的脸。
隗无尘持剑护在李知禾身前,低头在他发上落下极轻的一吻:“不管了,要死我们一起死吧。”
李知禾眼睫颤了下,眼中汇聚的水汽争先滴落,他轻声答道:“好,我答应你。”
话却是对一直飘在虚空的一簇火光说的,李知禾闭上眼,眉心隐有火光闪过,他在心中许愿——
让隗无尘活着。
赤火鬼城内。
李知禾的身影落在地上,他望着眼前那个穿着一身浆洗的发白衣衫的人,空灵的声音似乎和几百年前的那个许愿重合在一起:“我曾许愿——让隗无尘活着。”
赤火鬼城如今只是一座空城,两百多年了,今日终于迎来了它的第三位访客。
隗无尘拘谨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还未开口,眼泪就接连滚了下来,他嗫嚅着:“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他为了抢夺太素派禁地内的鬼修修炼之法伤害的同门?还是对不起那些被他炼化成鬼影的无辜生命?又或是对不起当年宁愿牺牲自己永远留在赤火鬼城也要让他活下去的李知禾?
李知禾看见如今这样的隗无尘,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许愿让他活下去,而不是让隗无尘把自己活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那时李知禾在鬼城内找到了父母的遗骸,临死前,两人靠在一处墙角互相依偎在一起。他又在父亲的遗物里找到了父亲在鬼城内布下的还未来的及完成的法阵,在隗无尘的身影被太初剑化作灵光缚住带离赤火鬼城后,飘在虚空的那簇火光在李知禾头顶盘旋最后落入他的身体。
之后他完成了父亲遗留法阵的最后一步,引来天火,赤火鬼城曾经惨死后化为厉鬼的无数亡魂在天火中终于得到了解脱,而他得到了上任火烛龙的第三个愿望后成为了新的火烛龙,自此永远的被困在了这里。
末了,李知禾终是一声长叹,道:“你在外诸多恶行我已知晓,我无法杀你,今后,就让这座空城成为你的牢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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