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给回忆

　　叶寒收到了一封陌生信件。
　　警察将信交给他的时候，他甚至没反应过来。
　　原来他叫杨开龙。
　　那个曾经跟他说会努力活下去的人，最后还是选择了离开。
　　“他说他想在这个世界留下痕迹。而我，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能证明他存在过的人。”
　　“可我跟他，明明只通过一次电话，只见过一面啊。”
　　江烁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叶寒话音落定，才握住他冰凉的手
　　他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在心里想：人与人之间大抵真有这样奇妙的缘分引力。
　　或许叶寒自己都不知道，他身上那点不经意的温柔和光亮，早已比他以为的要耀眼得多。
　　足以让一个濒临绝望的人，牢牢记住这份短暂的相遇，当成最后一点念想。
　　叶寒其实把自己照顾得很好。除了穿着上总带着点“不开窍”的朴素，其他方面几乎挑不出错处。
　　头发长了会准时去剪，鞋子脏了会去刷干净，一日三餐算不上精致，但营养搭配均衡。他还会偷偷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锻炼身体。大多数时候，他脸颊都带着健康的红润，眼神清亮，谁也看不出他被抑郁的阴影缠过那么久。
　　平时同学找他说话，他总会停下脚步认真听，仔细回答；路上遇见有人搬书、捡散落的文件，他会在原地纠结几秒后还是会默默上前搭把手。
　　他还是记得第一次见到叶寒的时候是在大一的普通心理学课上，那是他第一次跟叶寒上同一门课。
　　江烁总记得第一次对叶寒有印象，是大一的普通心理学课。那是他们第一次同上一门课，彼时叶寒身边总跟着祝砚，两人在课上几乎形影不离。
　　直到后来有门专业课，阴差阳错地，他和叶寒被分到了同一个班。那是他第一次，在没有祝砚的场合，单独看到这个总是安安静静的人。
　　他像把自己单独隔离在一个透明的世界里。
　　江烁总忍不住用心理学的视角去剖析叶寒。
　　他并非孤僻，只是在用距离构建属于自己的安全区。课堂上被提问时总能逻辑清晰地回答；可一旦聊起课程之外的话题，便会显得有些无措。
　　这些长期形成的自我保护，早已成了刻进骨子里的习惯。江烁望着他安静的侧脸，心里忍不住想：究竟是怎样的过往，塑造了如今的他？
　　而这些过往的细节，此刻的江烁也还一无所知。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筑起高墙的人，骨子里却藏着温柔的力量。他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默默自救，用笨拙却坚定的方式对抗着曾经的阴影；又在不经意间，把自己活成了一束微光，悄悄照亮过别人的路。
　　“你已经做了能做的全部了。他记住你、选择你当‘存在的证明’，不是因为你没留住他，而是你那通电话、那一面，真的让他觉得‘被看见过’。”
　　“我……”叶寒眼眶微红。他曾拼命挽救自己，也试着伸手拉过杨开龙，可最后杨开龙还是走了。他忽然怀疑，自己的挽救真的对吗？是不是反而让他多熬了些痛苦的日子？
　　江烁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抬手揉揉他的头发：“你看，连一面之缘的人你都愿意拉一把，这份心意怎么会没意义？”他轻轻捏了捏叶寒的后颈，“别让他最后的选择，否定你曾给过的善意啊。”
　　救赎从不是“必须留住谁”，而是曾真诚地伸出过手，这本身就足够有意义。
　　叶寒的难过里，不止有对杨开龙离去的惋惜，更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厘清的复杂情绪。
　　是“没能做好一件事”的挫败感，是对那份短暂联结断裂的怅然，还有心底深处那点连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对“被需要”的在意。
　　最终，他将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了抽屉最深处。
　　公示期结束的那一天，叶寒开心了一整天，苏婉清发来的祝贺信息刚读完，他就转头对江烁说：“我请你吃饭吧。”
　　江烁伸手掐了掐他的脸：“不用破费，明天跟我回家，我下厨做给你吃。”
　　叶寒眼睛亮了亮，又想起什么：“那……晚上我请室友吃饭？你的室友要不要一起？”
　　“好啊。”江烁笑着摸出手机，“我问问他们今晚有没有空。”
　　叶寒也跟着掏出手机，先点开了和祝砚的对话框。
　　他想起去年祝砚哭红的眼睛。那天祝砚抱着酒瓶坐在宿舍楼梯间，抽噎着说张雅鸣冤枉他，反复念叨“我怎么会不喜欢她呢”。叶寒其实看得明白，祝砚或许不是真的喜欢张雅鸣，只是想抓住一个“喜欢”的对象，他只是想要喜欢一个人。
　　而这件事的源头，说起来多少和他有关。他当时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沉默地陪了祝砚一整晚，听他把委屈和不甘翻来覆去地说。
　　想到这里，叶寒心里又泛起一丝遗憾。祝砚毕业后是要回老家发展的，以后怕是很难再像这样凑在一起了。
　　“我会想你的！！叶寒！”
　　酒过三巡，祝砚红着眼圈又一把抱住他。旁边的刘毓源和张扬也被这气氛染得安静下来。
　　张扬平时最爱拿祝砚开玩笑，此刻却难得正经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哭什么哭，多大点事。以后想聚了随时约，又不是生离死别见不着了。”
　　说着转头给叶寒倒了杯热茶：“你小子可以啊，以后就是正经‘叶老师’了，恭喜恭喜！”
　　刘毓源在旁边笑了笑，附和道：“恭喜恭喜。”
　　第二天傍晚，叶寒来到江烁家，江烁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桌上已经摆好了三菜一汤，每一样都是他爱吃的。
　　叶寒有些懊恼。他知道江烁偶尔做菜是乐在其中，可若是次次都要迁就他的口味，慢慢就会变成一种负担吧？毕竟任何心意都经不起日复一日的消磨。更何况，是他也想请江烁吃饭，想让江烁尝尝自己选的菜、自己在意的味道。
　　“不好吃吗？”江烁声音有些紧绷。
　　叶寒意外自己听出江烁略带紧张的情绪，尽管他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是动作与话语见带着些难以察觉的局促。
　　“很好吃，”叶寒连忙夹了一筷子糖醋排骨，“每样都好吃，谢谢。”
　　江烁这才松了口气似的，举着筷子含糊道：“那就好……跟我不用这么客气。”
　　饭后收拾完碗筷，两人在阳台乘凉。
　　“还记得你考前最后一晚吗？”江烁望着楼下的路灯，“你说‘万一考不上怎么办’，我当时没敢告诉你。你考不考得上，在我这儿都一样。”
　　叶寒转头看他，他却盯着放在地上的水杯，指尖无意识摩挲：“不一样的是……我那时候就怕你考上了，稳定了，就不需要我这个‘临时落脚点’了。”
　　他侧过身，眼神认真得让叶寒心跳漏拍：“叶寒，我不想只做你的‘落脚点’，我想做那个……你稳定下来后，愿意一起走下去的人。”
　　“所以，”他喉结动了动，“给我个机会，行不行？”
　　叶寒愣了愣，耳根腾地一下热了起来，声音里不自觉带上点委屈的软意：“不是临时落脚点……我是说，我想买房子。就是……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江烁看着他眼尾泛红、又羞又急的模样，心脏猛地一跳，忍不住往前凑了凑。叶寒正盘腿坐在阳台的软垫上，他便顺势双手撑在叶寒大腿两侧，俯身靠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直到这时，叶寒才看清江烁鼻尖沁出的薄汗。而自己的手心，不知何时也出了一层湿意，连带着心跳都乱了节拍。
　　后背的汗顺着脊椎往下滑，叶寒想回屋里吹空调了。他抬手推了推江烁的肩膀，含糊道：“我好热啊。”
　　江烁被他这无意识撒娇的模样戳得心尖发痒，顺势握住他汗湿的手：“那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你说呢？”
　　“我说了算？”
　　“嗯。”
　　“我们是情侣关系，对吗？”
　　“嗯。”
　　他却不依不饶，鼻尖蹭着叶寒的脸颊：“我们是情侣关系，对吗？”
　　“对。”叶寒被他问得笑出声，话音刚落，就被江烁一把拦腰抱了起来。他惊得连忙勾住对方的脖颈，才发现江烁的力气竟这么大。
　　“做什么？”
　　“去洗洗凉快凉快，顺便——”他顿了顿，故意拖长语调，“给我的男朋友开空调。”
　　江烁直接把他抱进浴室放下，转身就挤好了牙膏递过来：“先刷牙，我去给你找换的衣服。”
　　叶寒捏着牙刷有点纳闷。他平时不会这么早刷牙，但想想晚上也不会再吃水果零食，便乖乖站在洗漱台前刷了起来。
　　洗完澡出来，身上的粘腻感一扫而空，连空气都变得清爽。他刚擦着头发走到客厅，江烁也从主卧洗手间洗完澡出来了，发梢还滴着水。
　　叶寒把换下来的衣服丢进洗衣机，刚拿起毛巾想擦自己的头发，就被江烁一把抢了过去。擦着擦着，江烁忽然低下头，像小鸡啄食似的在他发顶、耳廓上亲了好几口。
　　叶寒有些受不住这腻歪，微微偏过头，却听见江烁微哑着嗓子说：“嘴巴张开好不好？”
　　他不解地抬眼，看着江烁泛红的眼底，连带着自己的耳根也跟着热了起来。亲昵氛围让他在江烁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微微张开了嘴。
　　然后……
　　叶寒从前从未认真想过“接吻”究竟是什么。在他的认知里，他和江烁已经有过很多次亲近了。次数多了，他耳尖不会再烫得惊人，甚至能在被亲过之后，静下心来低头看自己的书。他以为，这大概就是接吻了。
　　可今天的接吻好像不太一样。
　　柔软的舌尖相触，滚烫的呼吸交缠，又急又重的心跳。
　　是因为确定关系这了吗？
　　他又悄悄想，江烁的吻技大概和自己一样青涩。因为这次并没有想象中舒服。他总觉得接吻该是让人放松的事，就像之前那些落在发顶、脸颊的亲吻。
　　两人稍稍拉开距离时，江烁忽然像小狗似的，轻轻舔了下他的唇角。那一下又轻又痒，叶寒的脸“腾”地红透了。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红着脸错开了视线。
　　还是江烁先开了口：“下次……会更好的。”显然，他对自己刚才的表现也不太满意。
　　叶寒抬手捂着发烫的嘴巴，小声说：“我也不会。”
　　“那……要不要再来一次？”江烁支支吾吾地解释，“我之前看过教程的，就是……没实操过！”
　　叶寒眨了眨眼：“那……我要做些什么吗？”
　　“刚、刚才那样就很好……”江烁的脸颊比他还红，“不用紧张。”
　　“嗯。”
　　等江烁慢慢凑近，叶寒还在愣神，额头上被轻轻啄了一下。江烁的声音带着笑意，在他耳边低低提醒：“张开呀。”
　　……
　　“其实我爸妈最近还问过我，要不要再买套房子，他们可以支援。”江烁抱着叶寒，下巴抵在他发顶轻轻蹭了蹭，“我自己住现在这套就够了，没什么必要。但如果是我们……我们可以一起买一套。”
　　“嗯。”
　　“不过你的预算大概多少？我这边算算能出多少，最好能一人一半。”
　　“叶静澜和沈逸诚给过不少生活费和抚养费，我以前没怎么花，都存着了。”
　　他并不觉得用这笔钱有什么不妥。自己的出生本就是他们的责任，将来他们老了，若有需要，他也会尽赡养义务，只是那份责任他只能量力而行。他清楚自己的性子，不是能在职场里闯出名堂赚大钱的人，安稳度日已是他能把握的极限。
　　叶寒想了想，还是对江烁慢慢解释：“你知道沈逸诚之前找过我，其实不止他，他的兄弟姐妹也来过。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当年叶静澜跟他打过官司，要求他赔偿精神损失费，还有我十八年的抚养费。叶静澜胜诉后，这笔抚养费就一直按时打到我账户里，只不过早几年叶静澜用过一些，后来就再没动过了。后来她的美容院做起来，还会时不时给我生活费，可我平时根本用不了那么多。”
　　他平静地说：“叶静澜很厉害。”
　　在差不多的年纪，怀着孕的她能为自己、也为他争取到这些，而他面对沈逸诚的突然出现时，却几乎毫无还手之力，最后还是靠沈家人的互相牵制才侥幸脱身。想到这里，叶寒轻轻叹了口气。
　　“你知道沈逸诚为什么找我吗？”他抬头问。
　　江烁亲亲他的发顶说：“为什么？”
　　“他不能生了。听说之前出了车祸，他儿子也在车里。他的生殖器官受了伤，儿子也落下残疾，治了好多年，两个人都没治好。”
　　这是江烁第一次听叶寒说起这些家庭过往，心里又酸又软，只能把他抱得更紧些，下巴埋进他的脖颈。
　　“不说这些了。”叶寒抬手抚摸着他的后脑勺，“买房的话，我想选个大一点的。到时候奶奶和苏阿姨可以来住，江叔叔回来了也能有地方待几天。”
　　“好呀，那就买大一点。”江烁立刻应道，手掌轻轻捏了捏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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