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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2
我第一次喝到葡萄酒,就是在陈老师的婚礼上。
按照某种风俗习惯,新娘和新郎要逐桌敬酒。
我和小姨被安排在了女方的桌上,这一桌人都是小姨认识的同学。
小姨还没入座,就已经跟相熟的同学们一起眉飞色舞地聊起了天。
我坐在小姨身边,默默吃着桌上的菜。
一阵欢呼传来,两只手放在了我的肩上,我转过头,看到左肩上一双修长洁白的,无名指上戴着闪亮戒指的手。我抬起头,对上了陈老师的笑脸。
陈老师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
“菜还好吗?”陈老师问。
“好吃!”有人高声回答。
“这一桌不便宜吧。”
“姐夫!咱们来一个!”
“这么快就叫上姐夫了?”
一阵哄堂大笑传来。
陈老师笑着,拉着李亮,依次介绍了桌上的人。
转了一圈,到我这里,李亮也抬手摸了摸我的头。
“盛男。”他眯起眼睛,叫着我的名字。
下一个环节是一桌人举杯共饮。
每个人都给自己杯子里添上了酒。
白酒的味道,果汁的味道,还有热腾腾的菜散发出的味道,所有的味道混合起来,闻起来像是大年初三的时候,陈老师带我去吃的那间餐厅的味道。
“盛男也来点儿酒吧。”陈老师笑着,抬起酒瓶,深红紫色的酒潺潺地倒进了我的水杯里,酒精和葡萄特有的味道弥漫开来。
“干杯!”
众人从椅子上起身,欢呼着把酒杯碰撞在一起。
我抬起杯子,喝了一小口酒。
深红紫色的酒划过舌尖,我的舌尖感到仿佛吃下辣椒一般的灼热,酒划过喉咙,我的喉咙感到吞下一根针一般刺痛。
我不喜欢葡萄酒,我立刻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我从医学院毕业,又去澳洲进修两年之后,再次回到沪城,在学校下属的医院入职,很快就有了申请定点医疗支援的机会,我毫不犹豫地申请回到沪城。
审批结果一下来,我就立刻向陈老师分享了喜讯。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时陈灼已经去了英国读书快要一年。
陈老师把她自己名下的一间空置的公寓打扫了出来,这房子是一间一室一厅的小公寓,离医院很近,这间小公寓成了我在鹿川的住所。
陈老师经常会造访这间小公寓,我们经常一起共进晚餐。
有一天晚上,陈老师带了一瓶葡萄酒来,我们一起喝着那瓶酒。
我突然就想起了在陈老师的婚礼上,我喝到的葡萄酒。
我向陈老师问起了她婚宴的用酒。
陈老师说是国内一间酒庄的明星产品,现在这款酒仍在售卖。
我立刻在网上下单了这支酒,陈老师再来家里的时候,看到这瓶酒摆在餐桌上,眼含笑意地拿起瓶子仔细地看了又看。
开了瓶,我记忆中的深紫色酒液缓缓流淌进两只高脚杯里。
陈老师晃了晃杯子,抬起杯底,喝了一小口。她眼睛里闪着亮光,咽下酒之后,喉咙里发出了有趣的声音。
“怎么了?”我笑着问。
陈老师看着酒杯,若有所思,过了很久,缓缓地说:“不算是难喝。”
我拿起杯子,也晃了晃,放在鼻下闻了闻味道,那种辛辣的,会刺痛舌尖跟喉咙的预感扑面而来。
我抬起杯子,也喝了一小口。
随着年龄的成长,我的味觉变得没有那样敏锐,可单宁的涩感仍旧刺痛了我的味蕾。
我笑着放下杯子,看着陈老师明亮的眼睛,点了点头。
这瓶酒不算是难喝,只是我不喜欢喝红葡萄酒。
我对葡萄酒的了解一直都浮于表面,无法从品鉴葡萄酒这件事情当中获得什么快乐。
可陈老师不一样,她喜欢喝酒,并且能够品鉴出它们之间的不同。
说起来,陈灼跟陈老师一样,不仅对单宁的酸涩耐受度很高,而且年纪轻轻就掌握了不少葡萄酒的知识,哪怕是那些年长她不知道多少岁的葡萄酒,她谈论起来,也是如数家珍一般。
我第一次知道陈灼的存在,是在陈老师婚后的第一个元旦联欢会上。
元旦联欢会以班级为单位举行,在元旦假期前的最后一天。
宁宽在两个星期前就筹措了班费,跟班里的其他“委员”们一起计划着元旦联欢会。
那些会拉二胡的,弹电子琴的,或者总归是有什么才艺的同学,早早就在节目单上报了名。
其他同学则是以小组为单位,每个小组必须出一个节目。
我没什么才艺,更不擅长在人前表现。于是就早早地跟在宁宽身后,以她打下手为名,躲开了必须要出节目上台表演的苦役。
元旦前的某个晚自习前,我跟宁宽一起去采买装饰品。
学校门口的文具店像是早早就听到了学校要举行联欢会的风声一般,已经在门口开辟出了一个元旦联欢会用品专区,闪着亮光的拉花、彩带、气球、双面胶、剪刀、贴纸等等,一应俱全。
我们站在这个被设计过的“专区”面前,不费吹灰之力地在预算范围里买到了全部所需。
亮闪闪的装饰品被装进袋子里,我们拎着回到了教室,按照陈老师允许我们收集班费之前的约定,向同学们公开了采买的价格单。
没有人反对什么,大家在学校里,最先习得的东西好像就是顺从和接受权威的摆布,而后才是学会书本上的内容。
元旦联欢会的日子到来,被分配了装饰和打扫教室任务的同学,早早来了教室,把桌椅推到了靠墙的角落,空出教室的中心位置。
我的任务是把闪着亮光的彩带装饰起来。
陈老师来得很早,走到了正踩着椅子往黑板上装饰彩带的我的身旁,为我递上了我正好需要的剪刀。
“谢谢陈老师。”我笑着说。
她也眯起眼睛笑了。
装饰好了彩带,我跳下椅子,开始吹气球。
宁宽为了节省预算,拒绝购入打气筒。我们只好围在一起,举着青紫的脸颊,鼓动着腮帮子,往满是塑料味的气球里吹气。
宁宽肺活量惊人,甩开那些面色青紫的男孩子好几条街,呼呼地吹出了一个又一个气球。
“要使劲吹才行。”宁宽向我们传授着自己的吹气球经验。
“我当然知道要使劲。”有男生不耐烦地说。
陈老师拿起气球,像是拽面团一样拉扯了一下气球的两边,“吹之前这样拉一下会不会更好吹?”
陈老师说着,当即开始往气球里吹气,很轻易便吹好了一个气球。
我也学着陈老师的样子,给气球拉扯了一番,然后往里吹气。
陈老师看着我,满脸期待。
我没觉得有多省力,但总归是吹好了一个气球,我不知道怎么打结,紧紧攥着气球的尾巴,生怕好不容易吹进去的气跑出来。
陈老师接过我的气球,像变魔术一样,在尾端打了个结。
“这样就好了。”
虽然聚集了四五个人,但要想吹完一整袋气球,着实需要费些力气。
陈老师站在一旁跟我们一起吹了一个又一个。
突然,她停下了吹气球的动作,捂住了嘴,涨红了脸。手掌下的嘴巴干呕了几下,眼睛里溢出眼泪。
“怎么了陈老师?”我问。
她摇摇头,示意我们继续,然后就走出了教室。
我跟宁宽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跟在陈老师身后走出了教室。
陈老师站在走廊的角落里,扶着栏杆,手捂着嘴巴,看上去不太舒服。
“陈老师。”我走到她身边。
陈老师看向我,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扶着墙,脸埋在胳膊里,干呕了几下。
我抬起手,犹豫了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陈老师最近一段时间,在给我们上课的时候,也总是会突然露出想要呕吐的表情,严重的时候,还会面色通红地快步走出教室。
“没事,盛男,”陈老师说,“我应该是……”
陈老师欲言又止,低头干呕着。
“怎么了?”我继续拍着她的后背。
“我应该是怀孕了,”陈老师抬起头,看着我。
“有好一些吗?”我问。
陈老师点点头,“先不要告诉别人哦,我还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才能确定,这只是我的推测。”
“好。”
我在电视剧里看到过,女人在怀孕的时候,会有呕吐的反应。一开始呕吐的反应通常会被误认为是身体不舒服,总会有一个“过来人”一眼看出端倪,然后说这不是身体抱恙,而是有喜了。
陈老师确实是有喜了。
陈老师的喜,就是陈灼。
初二下半学期,我每天都看着陈老师的肚子渐渐隆起,她不再穿高跟鞋,走路的速度也原来越慢,上下讲台的步伐也越发谨慎。
学校不再安排陈老师看住校生的夜自习,仍旧担任着我们的语文老师和班主任。
所有的一切,都在提示着一个生命,正在她的身体里逐渐长大,成形。
我第一次“物理地”感受到陈灼,是在刚放暑假以后。
我去陈老师的“新家”里看望她。
她的“新家”是她和李亮共同的家,是一间两室一厅的崭新公寓,位于陈老师工作的学校和李亮工作的医院之间,几乎是鹿川最早的商品房住宅之一。
陈老师的位于父母家的那个放着电脑的卧室,似乎已经成为了她生命永久的历史记忆。
走进陈老师的新家,我才惊觉为什么大家都说婚姻是人生大事。
因为婚姻,彻底改变了一个人的生活,从物理上和心理上都改变了。婚姻决定了你要同谁一起面对每天的柴米油盐,要同谁度过漫长的一生。
当然,我说的这一切都具有历史的局限性,在陈老师生活的在那个年代里,人们通过婚姻来挑选终身伴侣。
在当代,婚姻变得更为露骨,只是一种以财产重组为表现形式的法律义务关系。
或许也附着了一些罗曼蒂克的东西,但在清醒的女人里,这样的罗曼蒂克并不多见。
而那些真正的罗曼蒂克,真正的死去活来的爱情,似乎都发生在婚姻之外。
陈老师坐在她新家的皮沙发上,抚摸着隆起的肚子。
她让我也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
我顺从地照做了。
然后陈灼一脚踢在了我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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