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镜照我

　　戴安娜这一走，又是一两个月，余娜从没见她这样忙过，连个确定的归家日期都给不了。

　　等戴安娜回来，自己应该已经大学毕业了吧，余娜气闷地这样想。

　　“你妈不要你喽。”余娜时不时就折腾一下丧彪，想跟猫一起抱头痛哭。

　　可丧彪何许猫也？那是流过的浪比余娜吃过的饭还多的猫界贝爷，留下一个高贵冷艳的背影便跳上猫爬架不动了。

　　主不在乎。

　　不管变成留守儿童的余娜怎么不满，日子这匹奔腾的大野马仍旧不管不顾地往前跃着。

　　天气渐冷，元旦也快到了，又到了余娜最讨厌的学校举办晚会的时间，班里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参加，连李想也没招，找他想不参加的学生实在太多了，容许了这个，那个就会有意见，最后没招了干脆报了个全班的大合唱节目，一个也别想逃。

　　负责给六班排练节目的合唱老师是八中自己的音乐老师，据说还在专业领域有点小成就，不知道李想怎么请来的，即便只是个小小校园节目也给她们认真分了声部，余娜被分到了女低音，人数最少的组，完全没办法划水。

　　再加上余娜本来就五音不全，每天最后一节晚自习的排练时间都是余娜最痛苦的时候，恨不能坐时光机穿越到元旦后，连带着想安娜姐的时间都没了。

　　【余娜：我到家了。】

　　照例和戴安娜报备了一声，余娜软绵绵地躺倒在沙发上，阿姨早给沙发铺上了毯子，毛绒绒的很是舒服，每天回来都能看见丧彪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团着，一副要冬眠的架势。

　　余娜也想冬眠，正躺着装死，手机突然振动了起来，她拿起一看便彻底清醒了，是安娜姐打来的视频通话。

　　“姐。”余娜立马接通了，坐直了身子朝手机另一头的女人打招呼。

　　戴安娜那边的背景是大街上，她打量着小孩：“怎么看起来这么累呢？”

　　余娜哼唧了两声：“没有啊，不累，安娜姐你才是，怎么都有黑眼圈了？”

　　戴安娜听言，摸了摸自己的脸，解释道：“最近快收尾了，过几天就回来了，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知道啦。”余娜拖长了音调，语气里带着自己没意识到的撒娇意味，“难怪这几天你都不怎么回我消息，你一个人……”

　　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戴安娜皱着眉看着屏幕和余娜说：“我这进了个电话，你早点睡吧。”

　　说完还没等余娜反应，便挂断了电话。

　　“哦……”余娜看着已经回到主界面的手机，讷讷地应了一声。

　　看来确实挺忙的。

　　余娜看向主界面硕大的12月16日，发了会儿呆，将手机又放回了茶几上。

　　客厅里安静极了，只有丧彪没心没肺的呼噜声。

　　即将迎来生日的余娜撇了撇嘴，趿拉着拖鞋就回房间去了，平常生而已，安娜姐既然忙那就不打扰了。

　　夜越来越深，桌上的小型电子表尽职尽责地报时，电子女声一本正经，看不懂人类脸色：“现在是，十二点整。”

　　余娜手中的笔一顿，她看了看自己一小时才写了半张的试卷，无奈地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站起走向客厅拿手机。

　　的确收到了两条消息，沈雯雯和王俊楠的，俩公婆跟约好了似的，大半夜也不睡觉，给余娜整点庆生。

　　余娜心头的不爽利散去了一些，笑着谢了两位夜猫子的心意：“我明天晚上请你俩吃饭吧。”

　　【沈雯雯：哇！寿星寿星我要吃火锅！】

　　下一秒又换了说辞，附带欲盖弥彰的解释。

　　【沈雯雯：我还是先问问王俊楠吧，毕竟是咱们三个人的聚会，光我俩想吃不太好。】

　　【王俊楠：成，我先问问雯雯想吃什么。】

　　余娜翻了个白眼，干脆拉了个三人群：“别问来问去了，你俩定吧，定好了群里说一声，我洗澡睡觉去了。”

　　群里很快就热闹起来，两人还真开始研究校门口那一圈火锅店了。

　　余娜没仔细看，她返回列表，点开了和戴安娜的聊天框，想着还是说声生日快乐。

　　结果满屏都是她每天的报备。

　　【我回来了。】

　　【我去上学了。】

　　戴安娜一个没回，像个文件传输助手。

　　那口气又阴魂不散地追上了余娜胸口，她气得关掉了手机，扭头就去了卫生间。

　　洗澡！睡觉！

　　沈雯雯和王俊楠最后定的是一家环境还算干净的火锅店，在八中附近开了挺久，老板是一对长相和蔼的中年夫妻，价格也挺实惠。

　　余娜刚走进去就看到了在位置上朝她用力挥手的沈雯雯，王俊楠坐在她边上，正低头小心摆弄碗筷，用开水消毒。

　　余娜坐在了沈雯雯对面，王俊楠将碗筷递了过去。

　　距离上次见面又过去了些时日，沈雯雯看向余娜：“我怎么感觉你瘦了？还没精打采的。”

　　余娜嗯了一声：“昨晚没睡好。”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实在撑不住才昏睡过去，没睡多久又被闹钟给叫醒，外头都还是黑漆漆的。

　　王俊楠不以为意：“你挑一节课补一下觉不就好了。”

　　话音刚落，沈雯雯的栗子便敲在了王俊楠的头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沈雯雯怒目而视：“说什么呢！上课怎么能睡觉！”

　　她转头看向余娜，有些担心：“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吗？”

　　余娜摇头：“也不是，就是又要彩排又要月考的，给我整得有点烦。”

　　而且每回她唱歌，苟矢那几个人就要阴阳怪气上两句，音乐老师不知道她们之间的矛盾，只以为是善意的起哄便放任了。

　　余娜也懒得跟这几个货计较，但癞蛤蟆不伤人恶心人，心里还是有些膈应。

　　但这些事没必要告诉沈雯雯和王俊楠听，她们肯定会替自己出头，余娜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场景，于是开始转移话题：“你们班元旦晚会啥节目？排练怎么样了？”

　　沈雯雯叹气：“班里没人想参加，包思玉是文娱委员都快急哭了，后面没办法，我和包思玉两个人整了个双人舞，主题是青白蛇。”

　　王俊楠道：“我们班女生全上了，是个民族舞，跟我没啥关系。”

　　沈雯雯很是嫉妒地夺走了王俊楠碗里刚烫好的虾。

　　“诶——”王俊楠急了，“我还没给你剥好……”

　　话到一半他又闭上了嘴，和沈雯雯一起心虚地看向了余娜，看到余娜正低头认真给自己舀汤，完全没意识到什么不对劲，两人才齐齐松了口气。

　　“对了，安娜姐好像跟你同一天生日吧？”王俊楠剥着虾问。

　　余娜两耳空空，放下了筷子：“我去打个料碟。”

　　看着余娜走向调料台的背影，王俊楠又瞅了眼桌上整齐摆放的小碗，嘀咕：“这不是有料碟了吗？”

　　沈雯雯小声问：“娜娜是不是跟安娜姐吵架了？”

　　王俊楠一脸迷茫地摇了摇头：“不会吧？安娜姐怎么可能跟余娜吵架。”

　　她俩倒是隔三差五就跟自己爹妈吵一架，还经常和余娜抱怨大人的不可理喻，但安娜姐这么久以来从来没有和余娜发生过矛盾，每回提到安娜姐，余娜都是很高兴的模样，王俊楠还曾羡慕过余娜有一个这样通情达理的家长。

　　沈雯雯摸了摸下巴作思考状，她怎么觉得余娜在赌气呢？

　　——

　　收到沈雯雯消息时，戴安娜正在回A市的高铁上，快元旦了，机票难买，她又着急回家，于是只能屈就于一坐就是大半天的高铁了。

　　【沈雯雯：安娜姐好~生日快乐呀~】

　　配图是沈雯雯的一张自拍，她只露出了小半张脸，图片中心是对着冒热气的火锅发呆的余娜，烟雾袅袅都挡不住小孩不开心的脸。

　　戴安娜放大了图片，轻轻叹气，又退出感谢了沈雯雯，两个人各有心思地寒暄了几句，沈雯雯话里话外都是在说余娜情绪不高，想问问戴安娜知不知道她怎么回事。

　　戴安娜猜得到余娜不高兴的源头，大抵是她这段时间把人冷落了。

　　家长群里每个月都会放月考成绩，戴安娜一有时间就会看，小孩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最近也逐步紧逼那稳坐第一宝座的李雅婷，慢慢地，戴安娜便没那么担心了。

　　她们是同一个人，尽管环境不同使她们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但前十六年奠定的一些刻在深处的东西却从未变过，有了目标便不会轻易放手，也不会被其他因素干扰，因此戴安娜从来没过问过余娜诸如人际交往、早恋、电子游戏之类的问题，她有那个自信，余娜不会被这些东西所打动。

　　可再怎么坚韧刻苦，余娜终究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以前戴招兰在的时候她还能闹脾气跟余耀祖抢关注，而对戴安娜这个半路出家的临时家长，她却是断不敢这样做的。

　　一抹心疼涌现，戴安娜摸了摸怀里的包裹，那是她特意买给余娜的A市特产，寻思着待会下了高铁再去商场买个生日礼物，但愿时间能赶上。

　　戴安娜的确是忘记了，她这么多年来就没给自己过过生日，一开始是每逢一个人生日便会忍不住哭，再后来则是正赶上年审入场没有时间，久而久之这日子就被她忘记了。

　　女人皱着眉打开了浏览器，认真搜索的模样像是在审核什么价值千万的合同，生怕出一点错。

　　——

　　离元旦只剩两周，尽管余娜本人没什么紧迫感，那精益求精十分负责的音乐老师却是逮着她们加练了半小时。

　　余娜到家的时候都已经困得睁不开眼，进屋直接趴在了床上，一片混沌的大脑里模模糊糊地闪过一个疑问，怎么感觉身下的被子变厚了？

　　下一秒，余娜便失去了意识。

　　戴安娜看着床上睡如小猪的余娜，无奈地上前帮人脱鞋脱外套，就这一番折腾人也没醒，凑近还能听见余娜小小声地打着鼾，戴安娜乐了，将人塞进被窝里后又拿来了手机，把这黑历史给保存了下来，决定等余娜明年生日放给她看。

　　余娜是被渴醒的，她迷糊地坐起，有些舍不得离开暖和的被窝，但终究还是喉咙里的干渴更胜一筹，耀武扬威地逼着她爬起，去客厅倒水喝。

　　刚打开房门，余娜便眯起了眼，大概是她睡觉前忘了关灯，客厅灯火通明得刺眼，余娜啧了一声，一边抬手挡住一边往饮水机摸去，等倒完了水，她的眼睛也差不多适应了。

　　漫不经心喝着水，余娜冷不丁跟一双含笑的眼对上了，她猛然咳出了声，被呛得死去活来。

　　本来还觉得小孩如僵尸一般别扭的走姿很可爱的戴安娜被吓了一跳，忙从沙发上跳起，抽了几张纸递过去。

　　“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戴安娜拍着余娜的背。

　　余娜咳了老半天才停住，她睁着一双红了的眼问：“你怎么回来了？”

　　“事情做完了不就回来了。”

　　余娜用怀疑的眼神看了看茶几上还开着的笔记本电脑，戴安娜明显刚刚都还在工作。

　　“真没骗你，已经签合同了，我只是睡不着。”戴安娜走过去把电脑转了个方向，示意余娜看屏幕上的内容，那是个综艺节目，戴安娜静了音播放。

　　“喔。”余娜端着水杯坐到了戴安娜身边，中间隔着三只丧彪的距离。

　　这么幼稚而明显的闹别扭，戴安娜一秒领会，只当不知，笑眯眯跟余娜说：“生日快乐啊。”

　　余娜冷哼一声：“今天可不是我生日。”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已经三点，是十八号了。

　　戴安娜假装委屈：“我生日也没有祝福呢，都只有雯雯记得。”

　　余娜别开脸，只留下一个后脑勺。

　　戴安娜往余娜那边挪了挪，见人没躲开，又趁机道：“我下高铁第一件事就是去给你选礼物，但可惜商场好多店都关门了，只给你买了床厚被子。”

　　余娜想起那明显触感舒服很多的被窝，眼神游移地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哪有人生日礼物送被子的？”

　　戴安娜：“这可不是生日礼物，礼物等你放假了我们一起去商场选吧。”

　　“这还差不多。”余娜哼唧一声，将杯子放回茶几，算是宣告冷战结束，“你哪天走？元旦晚会来看吗？”

　　“过完年再走了，这两个月都会在家。”戴安娜说着，比了个拍照的手势，“你在的话，我肯定去呀，我可是你的专属摄影师。”

　　余娜心情舒畅了，强行压下上翘的嘴角，高贵冷艳道：“那我刷牙睡觉去了。”

　　临走又别别扭扭开了口：“生日快乐安娜姐，被子其实挺好的，很吉利。”

　　说完便落荒而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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