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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伏
秋风扫过豫章郡的荒道,卷起的尘土里裹着枯草碎,迷得人眼生疼。
左忆勒紧马缰,□□的枣红马打了个响鼻,前蹄刨了刨地。她眯眼望着前头岔路,枯黄茅草快没过马腿,把路遮得只剩两道模糊的印子。
按湘西土司之子阿吉的说法,皇帝的粮道主力就藏在左侧山谷,押粮的是禁军神策营,不仅近身搏杀厉害,弩箭上还淬了新毒“牵机引”。
“姑娘,依我看,得先派两个斥候探探。”
老秦凑过来,脸上那道江南斗盐枭留下的刀疤在风里绷得更糙,“这山谷静得邪性,连只鸟叫都没有,不对劲。”
左忆点头,从袖中摸出支竹哨,短促一声哨音飘出去。两个暗卫立刻翻身下马,身影像狸猫似的贴地窜进山谷,眨眼就没了影。
她指尖蹭过腰间,银护指贴着皮肤发凉,发髻里的兰草簪插得紧实,李承恩的密信缝在衣襟内侧,针脚细密,是她昨夜就备好的念想,也是铠甲。
半个时辰后,暗卫跌跌撞撞跑回来,其中一个左臂插着支弩箭,箭尾还在颤,箭尖泛着诡异的淡紫。“姑娘!谷里是埋伏!影卫的死士营,还有神策营弩手,至少五千人!”
左忆心头一沉。
阿吉明明说守军只有三千,还多是新兵,怎么突然冒出来五千精锐?
她转头看阿吉,少年十七八岁,脸上还挂着点没褪的婴儿肥,可眼神却躲躲闪闪,指尖攥着腰间弯刀的穗子,那穗子都快被他捏皱了。
“阿吉,你说的守军,就是这些人?”左忆的声音轻,却像刀尖刮过石面,没半点转圜。
阿吉猛地抬头,脸白得像纸:“我……我不知道!我爹的下属说,粮道守军都是新兵……”声音越说越虚,脚往后缩了缩,靴底在地上蹭出点灰。
左忆没接话,目光往下滑,落在阿吉的靴底。荒道上的土是黄褐的,沾在鞋上是松松的一层,可他靴底缝里,却嵌着点青黑色的灰。
那是京城朱雀大街特有的青石板磨出来的灰,她在东宫见过无数次。
老秦已经拔出长刀,架在阿吉脖子上:“你这叛徒!是不是把我们行踪捅给皇帝了?!”
“我没有!”阿吉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手腕使劲挣着,“我爹被影卫杀了,我怎么会帮皇帝?!”
左忆按住老秦的刀背,力道不轻:“先绑了,解决完埋伏再说。”
绳子刚捆上阿吉的手腕,山谷里就传来鼓声,沉闷地砸在人心上。紧接着,弩箭像暴雨似的射过来,左忆立刻喊:“举盾!药队撒破瘴散!”
药商子弟们迅速架起藤盾,“砰砰”的箭雨声里,另些人把备好的药粉往空中一扬。
这破瘴散是她照着容妃医案改的,遇风就散,专克牵机引的毒,地上的弩箭泛着淡紫的毒液,一沾药粉就冒起白烟,没一会儿就散得没影了。
“跟我冲!”左忆反手拔出匕首,寒光一闪,翻身下马时裙摆扫过马腹,人已经冲了出去。老秦提着刀跟上,湘西土司的人起初还犹豫,见她冲在最前,也纷纷拔刀追上去。
谷里的影卫和神策营没料到对方早有准备,顿时乱了阵脚,左忆的匕首精准扎进一个影卫的咽喉,同时旋身避开另个士兵的长刀。
这是李承恩教她的防身术,那时在济世堂后院,春日里晒着暖阳,他握着她的手腕,教她如何借势躲刀锋,他指尖的温度透过布帛传过来,比那天的太阳还暖。
“姑娘小心!”老秦的喊声突然炸响。
左忆回神时,一道刀风已经到了眼前,是个戴青铜面具的影卫首领。她来不及躲,只能侧身硬扛,长刀擦着肩窝劈过,左臂上立刻绽开一道血口子,深得能看见白骨,鲜血顺着胳膊肘往下滴,转眼就浸透了青布衣袖,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影卫首领还要再劈,肩膀突然中了一箭,箭羽颤了颤。
是周瑞!他带着十几个东宫侍卫从谷侧冲进来,箭术准得很,每射一箭就有个影卫倒下。
“你怎么来了?”左忆按住伤口,血从指缝里冒出来。
“知道你要袭粮道,放心不下,我带侍卫赶来支援!”周瑞一边搭箭一边喊,“对了,还有阿吉,他早被皇帝收买了!”
左忆瞥了眼被绑在马背上的阿吉,少年脸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我是被逼的……我娘在皇帝手里,他说我不骗你们,就杀了我娘……”
她没心思再问,转身又扎进厮杀里。
影卫和神策营腹背受敌,没一会儿就溃了。那戴面具的首领想跑,被左忆甩出的匕首射中膝盖,“噗通”跪倒在地,刚要挣扎,就被暗卫按在了地上。
战斗停了,山谷里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混着血腥味和弩箭上毒液遇药粉后的焦糊味。
左忆靠在老槐树上,树皮糙得硌背,左臂的伤口还在跳着疼。
“姑娘,伤口得赶紧处理。”周瑞递来个瓷瓶,语气发紧,“这口子深,要是沾了瘴气就麻烦了。”
左忆点头,让他帮着包扎。老秦押着影卫首领和阿吉走过来,脸色沉得很:“姑娘,这影卫首领嘴硬,问不出东西。阿吉倒招了,说皇帝的粮道主力不在这儿,在前头落马坡,是禁军副将赵虎亲自押的,有一万兵力。”
“一万?”左忆皱紧眉,“我们才五千人,硬拼肯定不行。”她看向周瑞,“东宫有没有赵虎的消息?”
周瑞想了想:“这赵虎是太后的人,贪财好色,还欠了苏伯不少赌债。”
左忆眼睛一亮:“苏伯?正好。老秦,你立刻给苏伯送信,让他带些金银,扮成江南盐商去见赵虎,就说想做笔生意,用银子换他放粮道过。”
“这能成?”老秦有点怀疑,手摸了摸腰上的刀。
“赵虎贪财,只要利够大,他肯定动心。”左忆说,“周瑞,你带几个侍卫跟老秦一起去,见机行事。我和湘西的人留这儿,处理伤口,再探探落马坡的地形。”
“好,就这么办”
两人领命走了。左忆把影卫首领和阿吉押进临时搭的营帐,帐里点着烛火,跳动的光映在青铜面具上,显得格外冷。
她盯着绑在柱子上的首领,忽然开口:“你是影卫玄字营统领吧?我在岭南见过你的令牌。”
影卫首领抬起头,面具缝隙里的眼睛淬着恨:“你怎么识得?”
“你腰间的玉佩,是贤妃娘娘赏的。”左忆的声音轻下来,“上面刻的‘柳’字,我在她的旧物里见过拓片,一笔一画都一样。”
影卫首领浑身一震,下意识摸向腰间,那玉佩藏在衣里,竟被她看出来了。
“你既是贤妃的人,为什么帮皇帝?”左忆问,“他杀了贤妃,杀了那么多忠臣,你忘了?”
首领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声里全是悲凉:“我没忘!可我女儿在皇帝手里,我若是反抗,她就杀了我女儿!我只能忍着,等机会报仇!”
左忆心里一动:“我能帮你救女儿。只要你说皇帝的计划,等我们打进京城,第一个就救她出来。”
首领盯着她,眼神里全是怀疑:“我女儿关在天牢,守卫森严,你怎么救?”
“我和镇南王、三皇子已经联了各州府的势力,很快就会攻京城。”左忆说得肯定,“我说到做到。”
首领犹豫了片刻,但看眼下情景,终于点头:“好,我信你一次。皇帝让赵虎在落马坡假意答应你,等你们进了粮道就放火烧粮,再让黄字营偷袭后路。”
“果然有诈。”左忆冷笑一声,“对了,太子殿下在东宫怎么样?皇帝有没有对他动手?”
“太子殿下还好,就是被软禁了,派了重兵看守。”首领说。”
左忆的心猛地一沉:“不行,得尽快救他!”她喊来暗卫,“立刻去落马坡,让周瑞和老秦暂停计划,回来议事!”
暗卫走后,帐里静下来。左忆看着首领:“你叫什么名字?”
“林墨。”
“林墨。”她重复了一遍,“从现在起,你是我们的人。我也会遵守承诺,救出你女儿,护她平安。”
林墨点了点头,眼底的恨淡了点,多了些希冀。
傍晚时周瑞和老秦回来了。左忆把林墨的话一说,沉声道:“皇帝想在落马坡设伏,还想对李承恩动手,原计划不能用了。”
周瑞皱着眉:“那粮道怎么办?镇南王的主力等着粮草呢。”
左忆想了想,看向林墨:“你假装逃回黄字营,就说我们识破了赵虎的计谋,要绕到落马坡后山偷袭粮道,让他们提前去后山设伏。我们趁机从正面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林墨点头:“我这就去。”他解了绳子,戴上面具,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左忆转头对周瑞和老秦说:“周瑞,你带一半人去后山埋伏,见着黄字营就放信号弹。老秦,你带剩下的跟我走正面,接应周瑞。”
深夜,落马坡后山突然亮起信号弹,红莹莹的光在夜里格外显眼。左忆立刻下令:“走!”
她带着人冲向粮道,果然见黄字营在山后埋伏,正被周瑞的人缠得脱不开身。
赵虎的禁军想放火烧粮,被湘西旧部拦住,双方杀作一团,左忆直冲赵虎,匕首晃了晃,就射中了他的肩膀,赵虎惨叫一声,被老秦按在了地上。
战斗停了,落马坡的粮道上堆着满满的粮草,足有十万石。左忆站在粮堆上,风吹起她的衣角,左臂的伤口还在疼,心里却松了口气。
成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左忆抬头,看见一支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人身穿玄色披风,是李珩。
“你怎么来了?”她惊讶地问。
李珩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她的左臂上,眉头皱得很紧:“我在水师营接到消息,说你遇了埋伏,就带骑兵赶来了。还好你没事。”
他从怀里掏出个瓷瓶,递给她,“这是金疮药,比你的好用,试试。”
左忆接过瓷瓶。“多谢。”她语气认真。
李珩笑了笑,伸手帮她理了理发髻上的兰草簪子,簪子被风吹得有点歪。
左忆眉头微微一皱,退了一步。
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把周围的血腥味淡了些。
周瑞突然匆匆跑来,手里捏着封密信:“姑娘!镇南王的信!皇帝知道我们截了粮道,派了五万禁军攻黑木崖!”
左忆和李珩的脸色同时沉了下来。
黑木崖是他们囤粮囤药的大本营,一旦被占,前头截的粮草也没用,连各州府的联络点都会断。
“得立刻回黑木崖!”左忆说,语气急了些。
李珩点头:“我回水师营,带水师支援,你和周瑞押着粮草从陆路走,路上当心。”
左忆点头,看着他翻身上马,玄色披风在风里飘起来,骑兵队很快成了远处的黑点。
她握紧手里的瓷瓶,心里头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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