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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他想起了离开那日,姜谕昏迷中苍白的脸,想起了姜明烧得通红的小身子。
小阿明他病好了吗?他还记得我吗?
强烈的思念涌上心头,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这疼痛几乎成了支撑他继续前行的唯一理由。
至少,能再见他们一面……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巨大的恐慌。
如果父王和姜谕起了冲突怎么办?如果这些护卫伤到了寨子里的人怎么办?
如如果姜谕根本不在乎什么王爷,直接动手……
他简直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血流成河的场面。
他带去的,究竟是迎回母亲骸骨的孝心,还是引向故土的一场灾祸?
或许我不该答应父王的。
悔意如同藤蔓,悄悄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腕上的银镯,冰凉的触感也无法让他冷静下来。
队伍每向前行进一段,离苗寨更近一分,他心中的天平就向着恐慌和后悔的那一端倾斜更多。
他甚至开始暗暗祈祷,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或者出现什么意外能让他们不得不折返。
然而,赵旭的决心似乎无可动摇,精锐的队伍依旧坚定地沿着崎岖的蜀道,向着那片云雾深处的苗疆,向着未知的可能充满风暴的结局,一步步逼近。
蝶生被裹挟在其中,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只能无助地随着波涛起伏,前途未卜,心乱如麻。
在赵旭的周密安排和百名精锐护卫的拱卫下,队伍虽然行进缓慢,却也有惊无险地走了半个多月。
山间天气瞬息万变。
方才还是烈日当空,转瞬就可能乌云密布,冰冷的山雨夹着寒风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雨水瞬间将山路变成泥泞不堪的滑道,视线也变得模糊。
所有人顷刻间浑身湿透,冰冷的雨水顺着铁甲的缝隙流入内衬,带来刺骨的寒意。
队伍不得不放缓速度,甚至寻找突岩暂避,听着外面风雨的咆哮和偶尔从山谷传来的、令人心惊的落石声。
夜晚宿营更是考验。
只能在相对平坦的隘口或山坳处寻找一小块勉强扎营的地方。
篝火艰难地燃起,驱散部分黑暗和寒意,但山风凛冽,常常将火苗压得抬不起头。
兵士们轮流守夜,警惕着可能的野兽和更危险的山崩滑坡。
蝶生裹着厚厚的毛毯,躺在营帐里,听着帐外呼啸的风声,马匹不安的嘶鸣和守夜士兵规律的脚步声,久久无法入眠。
半个月的风餐露宿,即便被保护得很好,他也清瘦了些许,下巴更尖,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对前路的忧虑。
然而,尽管路途如此艰难,这支由精兵强将组成的队伍却展现出了极高的素养。
他们沉默寡言,令行禁止,遇险不惊,总能在那位刘管事的协调和赵旭沉稳的指挥下,一次次化险为夷,稳稳当当地朝着既定的方向推进。
当周遭的景致逐渐从雄奇险峻变得相对平缓,空气中开始弥漫起熟悉的、属于苗疆边缘地带的湿润草木气息时,蝶生的心非但没有放松,反而绷得越来越紧。
尤其是,当探路的护卫回报,前方不远便是那处他曾讨过水、并被告知要南逃的农户所在地时,一种莫名的心悸感猛地攫住了他,不安达到了顶峰。
仿佛那里不是一段苦难逃亡路的起点,而是某个巨大危险的预警标志。
他坐在马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缰绳,脸色微微发白,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浓密的山林,总觉得在那一片静谧的翠绿之后,有什么东西,正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们这支缓慢前行的队伍。
他的感觉并非错觉。
姜谕,确实早已如同幽灵般缀在了他们身后。
事实上,自这支显眼的队伍刚离开蜀地边缘,踏入苗疆势力辐射的范围时,他便已经精准地捕捉到了他们的踪迹。
银镯上传来的蛊踪清晰无比地指向那个被众人护卫在中心的身影。
他没有立刻现身,而是凭借诡异莫测的身法,如同鬼魅般潜伏在队伍的侧翼或后方,借助茂密的林木和起伏的地势隐藏自身,冷静地观察着。
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蝶生身上。
看着蝶生骑在矫健的汉地骏马上,身着用料考究的汉人公子服饰。
月白色的衣袍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宽袖随风轻扬,勾勒出清瘦的身形,墨发用玉簪半束,其余柔顺地披在肩后。
这身打扮褪去了苗寨赋予他的那份神秘与野性,却愈发凸显出一种清冷如玉、温润疏离的气质,是一种与周围剽悍护卫格格不入的,极易引人怜惜的脆弱美感。
姜谕的眼睛微微眯起,眸色深沉如古井。
更让他心中五味杂陈的,是蝶生与人的交流。
他看到蝶生会与身旁的护卫低声说话,虽然听不清内容,但那姿态自然,甚至偶尔还会对赵旭露出清浅的,依赖般的笑容。
他不再是那个在竹楼里需要他时时刻刻盯着、守着、偶尔才会对他流露一丝真实情绪的蝶生,他似乎适应了外面的世界,并且过得不错。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姜谕胸腔里翻腾搅动。
一方面,看到蝶生安然无恙,甚至似乎比离开时气色更好,不再带着那种惊惧不安,他心底深处那根始终紧绷的弦,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
他好好的。
这是最本能的安心。
但另一方面,这种“安心”迅速被更汹涌、更阴暗的情绪所淹没。
他离开了我,竟然能过得这样好?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他最为偏执的领地。
他不再需要我了?那些他曾经以为独一无二的、只有他能给予的庇护和关注,似乎轻易就被别人替代了。
这种认知带来的不是欣慰,而是一种被彻底否定、被抛弃后的尖锐刺痛。
他甚至阴暗地想,蝶生此刻的从容,是否正印证了他当初的逃离是早有预谋?
那清冷如玉的温润模样,是否正是为了取悦那个汉人权贵而刻意表现出来的?
姜谕周身的的气息变得更加危险而压抑,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他依旧没有现身,只是那双盯着队伍、尤其是盯着蝶生的眼睛,变得更加锐利冰冷,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机,要将那只似乎已经习惯了外面天空的蝴蝶,重新拖回他的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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