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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探
门内,索恩博士正焦灼地踱着步。
这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此刻正在凝神细听,捕捉着门外隐约传来的零星动静。
忽然,索恩博士像是被某个念头狠狠击中,猛地停下脚步,随后快步冲到墙边的嵌入式储物柜前,略显急促地拉开柜门。
柜子里整齐码放着各类研究试剂、数据存储盘和几件旧物,他的手指在几包外观相似的物品上飞快掠过,最终捏住一包装着白色晶体的密封袋。
这包装很简易,没有任何标签,只在袋口处有一道极淡的蓝色暗纹。
索恩博士攥着晶体袋走到简易的饮水台前,取出两个同款骨瓷杯,依次放入茶包、注入沸水。
氤氲的热气腾起,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也让他紧抿的唇线柔和了几分。
做完这一切,索恩博士盯着杯中浮起的茶梗,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下一秒,他俯下身来,几乎将半个身子探进橱柜下层,年迈的腰背因这个动作微微佝偻,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他的指尖在柜底摸索片刻后,终于掏出另一包外观几乎完全相同的晶体袋。
只是这一包晶体的触感更硬,而且袋口的暗纹是极淡的灰色。
索恩博士双手各举着一包“白色晶体”,凑到灯光下仔细端详。他的眉头紧锁,瞳孔微微收缩,借着光线辨认着晶体颗粒的细微差异,似乎在确认着某个关键的细节。
就在他颤抖着手指,即将撕开那包灰色暗纹的封口时——
“叩、叩、叩。”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门外,助手恭敬地问道:“博士,您的预约访客沈总督已经到了,请问您现在方便见面吗?”
索恩博士浑身一颤,手中的晶体袋险些脱手。但他迅速稳住心神,以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敏捷,将手中那包灰色暗纹的晶体飞快地塞进白大褂内侧的口袋,指尖按了按,确认藏好。
另一包蓝色暗纹的晶体则自然地放在承载着骨瓷杯的托盘上。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唔,好的,请进吧。”
门应声而开,沈洛独自走了进来。
他对着索恩博士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尊敬笑容:“索恩博士,打扰您了。”
“无妨,无妨。”索恩博士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几乎见眼不见牙。他端着托盘,步履略显蹒跚地走向会客区的小圆桌,抬手示意沈洛落座,“我这把老骨头,好久没迎来你这样年轻有为的小辈了,倒是让这冷清地方添了不少生气。”
他将托盘放在桌上,目光扫过桌面,忽然对沈洛说道:“啊,劳驾,能把旁边文具框里的剪刀递给我吗?人老了记性差,总是丢三落四……”他的视线无意地瞟了一眼门口方向,“嗯?刚才那位跟你一起的年轻人是……?”
沈洛敏锐捕捉到博士眼底一闪而过的探究,心中了然。他不动声色地配合着扭头,对着尚未完全关拢的门缝提高了些许音量:“哦!那是我的助理迪克——迪克,你在外面休息区等我就好。”
门外传来迪克模糊的回应:“……行吧,总督,有事您叫我。”
沈洛这才转身,顺手从桌上的文具框里拿起一把小巧而锋利的金属剪刀,递给索恩博士。
“这是我自己配的苦茶,清热降火,你们年轻人怕是喝不惯,觉得味道太冲。”索恩博士接过剪刀,慢条斯理地剪开托盘上那包蓝色暗纹的晶体袋,“所以想着给你这杯加点糖,调和一下,应该会好入口些。”
沈洛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随后仔细打量着旁边那张堆满纸张、数据板和各类书籍的办公桌。
桌面虽乱,却透着一种井然的秩序,博士显然是个严谨的人。
沈洛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自己面前的骨瓷杯上,杯壁侧面,一行红黑色的“Th”花体缩写在灯光下格外清晰。
察觉到沈洛的视线,索恩博士笑着解释:“一点个人习惯,或者说……怪癖。我喜欢给常用的、重要的物品打上专属标签,算是一种所有权的确认,免得弄混了。”
“唔,很有特色。”沈洛接过索恩博士递来的骨瓷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顺势做出要低头品尝的姿态。
然而杯沿还未碰到嘴唇,索恩博士却伸出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腕。
“先等等再喝。”博士的声音依旧温和,但按住手腕的力道却不小,“糖块需要点时间才能完全融化,现在喝口感不好,会有未化开的颗粒感。”
索恩博士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移开,落在沈洛脸上:“说来,沈总督今日特意约见我这个半退休的老头子,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哦,博士,是这样的。”沈洛将骨瓷杯轻轻放回托盘,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笑容瞧着无害又真诚:“我有个朋友叫莫崖,您对他还有印象吗?”
索恩博士布满皱纹的脸上毫无波澜,他立刻摇了摇头,花白的头发随之晃动:“莫崖?没印象。我接触过的年轻人太多了。”
“无妨。”沈洛从善如流地接话,目光却紧紧锁定在博士的脸上,“我们昨天晚上聊了聊,是他极力向我推荐的您,说您是这个领域的泰斗。所以我想,既然特意登门拜访,与其说是寒暄,不如说是想向博士请教几个真正触及核心的问题。”
话音稍顿,沈洛抬眼迎上老博士的视线,一字一顿地抛出关键:“博士应该对首长这段时间力推的《人工智能全面替代法案》有所耳闻吧?”
“谢祈?”索恩博士轻轻哼笑了一下,“联盟中高层谁不知道这个?”
沈洛心头微惊。谢祈身为联盟至高执行官兼首长,向来被外界敬畏有加,直呼其名已是罕见,索恩博士的语气里更透着不加掩饰的熟稔与不以为然。
他压下翻涌的诧异,试探着问道:“博士,听您这话……您和谢首长的交情似乎不一般?”
索恩博士神色淡淡:“我是看着他从小不点长起来的,在我眼里,不管他后来成了什么样的人,终究还是个孩子。”
“原来是这样……”沈洛把原本准备好的措辞又在心里过了一遍,才小心翼翼地接话,“那想必博士应该对《自然生育保护法》和……呃,EEFC这项技术很了解吧?”他刻意加重了“EEFC”几个字母的发音。
谁知“EEFC”三个字母刚出口,索恩博士原本松弛的神情瞬间紧绷!
他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近乎惊恐的神色,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厉声否认,声音因急促而有些变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年轻人,别提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沈洛被索恩博士激烈的反应弄得一怔,随即猜到应该是自己贸然提及往事,刺痛了这位看似平和的老者。
他连忙抬起双手做出安抚的姿态,语气急切地解释:“博士,您别激动!冷静一下!我向您保证,我绝不是来找您兴师问罪,更不是来追究什么责任的!”
看到索恩博士剧烈起伏的胸口稍稍平复,紧绷的肩膀略微垮下,沈洛趁热打铁:“我只是有一些困扰已久的事情,想向您咨询求证。这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岁月该掩盖的都掩盖了。而且联盟对这项技术的信息封锁极严,几乎抹去了所有痕迹……我实在找不到其他可靠的知情者了。”
他环顾了一圈封闭的研究室,压低声音:“您放心!这里只有我们两人,绝对没有第五只耳朵。我以我的人格和职位担保,我绝无他心,更非受人指使,仅仅是出于求知,为了解开一些关乎过去、也或许关乎未来的谜团。”
“所以,博士……?”
索恩博士沉默了。许久,他才叹了口气,轻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沈洛立即问道:“您都知道些什么?”
“……”
“博士,”沈洛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语气恳切,“现在早已不是二十年前了。时代变了,掩盖和沉默不能让过去的错误消失,也无法阻止新的悲剧。您难道真的不想做点什么,来弥补,或者拯救那些可能还在受苦的人吗?就比如现在的那部法案——”
“我拯救过!”索恩博士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中痛处,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我尝试过!我拯救过的……我……我尽力了……”
索恩博士的情绪骤然失控,他伸出布满老年斑的双手,死死捂住脸,用力揉搓着。
等他放下手时,沈洛心里猛地一揪——老者深陷的眼窝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究竟是经历了怎样深重的苦难,背负了何等沉重的枷锁,才会让一位年迈学者在提及往事时,流露出如此刻骨铭心的痛苦与无力?
沈洛默默想着,心头也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重。
索恩博士剧烈喘息了几下,努力平复着情绪。他摘下眼镜,用衣袖胡乱擦了擦眼角,等再戴上时,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涩笑容:“不好意思……失态了,让你见笑了。人老了不中用,泪腺都更容易失控……”
“不。”沈洛摇了摇头,“任何人,在任何年龄,都有为悲伤和过往痛苦的权利。这并不可笑,博士。”
索恩博士似乎被这句话稍稍安慰到了,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像是要把积压多年的郁结都排出来。
等他再次开口说话时,语气已经平静了许多:“那么……年轻人,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是这样的……”沈洛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下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博士您曾经也是‘联盟生命孕育计划’项目组的主力人物之一吧?所以我想冒昧请教,您参与计划期间遇到的各种事情——任何细节,任何印象深刻的片段,无论大小好坏,我都想了解。”
索恩博士没有急着回答。他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没加糖的苦茶,凑到嘴边慢慢喝了一小口。滚烫的茶水流过喉咙,似乎给了他镇定的力量。
他缓缓放下茶杯:“我……并没有全程参与那个计划。”
“嗯?”沈洛恰到好处地发出疑问,身体更加前倾,摆出洗耳恭听的专注模样。
“我更像是一个外聘的顾问,或者说,特定领域的协作者。”索恩博士脸上露出复杂的笑容,“前期很多基础理论构建和主体实验,我只是大致看看,提供一些边缘性的参考意见。具体的核心研发和推进,基本都是靠……”
话语忽然戛然而止,声音突兀地消失在空气中。
“靠谢为院长和克莉丝汀博士,谢祈的父母,我知道。”沈洛平静地接话。
索恩博士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因惊讶而微微睁大,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洛。
面对博士惊讶又带着审视的目光,沈洛神色不变,淡淡补充:“博士,我好歹是地方总督,有一定的信息查阅权限。虽然核心档案被封存,但一些边缘的人物关系和项目架构,还是能拼凑出一些的。”
“好,好……原来你知道了……”索恩博士怔愣片刻,随即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加担忧般连连点头,喃喃道,“那我就稍微能松口气了,至少不用从最基本的人物关系开始解释。唉,这两个人——谢为和莉莉……他们,真的太不容易了啊!”
沈洛恍然,他正想顺势追问,索恩博士却忽然抬手制止了他。
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骨瓷杯,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沈总督,在探讨那些陈年旧事之前,请允许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先问您一个问题。”
沈洛微微颔首:“您说。”
“您……会嫉妒那些天赋卓绝、站在文明金字塔尖的人吗?比如,有些人的起点,是另一些人穷尽一生也无法触及的穹顶,您心底会不会掠过一丝暗潮——是不甘,是艳羡,还是……对命运不公的怨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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