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春令

　　三月十五清晨。

　　万姝丹在客栈的房间里走来走去，由于她并不十分清楚沈济之的过往，所以昨日谢青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疑惑的表情，将谢青打发走了。她不知道依照谢青的敏锐程度，会不会发现她其实并不知道。

　　真难缠。

　　万姝丹颇为烦躁地抓抓头。若是返京路上继续和这人同行，保不住会露出马脚。

　　该怎么办呢？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到了午时，万姝丹才恍然，谢青并没有来找她。

　　万姝丹走向谢青的房间，侧耳倾听稍许，猛地推开房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

　　万姝丹一时间没控制住表情，愕然地看着空荡荡的房间。

　　这算什么？自己走了，不管她了？谢青能去哪儿？

　　万姝丹正要下楼去县衙看看，刚走出客栈大门，就见谢青与宁远、郑琬并排着走来。

　　她真没料到宁远会亲自走一趟。也对，毕竟杜家，或者说与四殿下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刘文一家死在万年县外，而许灿好巧不巧死在了洛州地界。他这个三哥跑过来想要摸出什么秘密，也是很正常的。

　　看来，那名自称县尉的人连夜进京，是通知了平王府。

　　万姝丹让自己惊讶的情绪流露出来，郑琬见了万姝丹，快走几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语带怜爱，“让我仔细瞧瞧，这几日奔波是不是晒黑了？有没有累着？怪辛苦的。”

　　宁远笑着说：“你三嫂嫂刚到泉县就吵着要来看你。”

　　谢青在一旁似笑非笑，“早上县衙来人告诉我三郎君到泉县了，我想着你昨日刚见过凶案现场，怕你需要休息，就没有让人来打扰你。”

　　郑琬拍着万姝丹的手，“谢悠之，你现在也会疼人了。一会儿我要仔细问问可兰，看看这一路上你有没有照顾好她。”

　　万姝丹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喜，“三哥，三嫂嫂，你们怎么来了？”

　　郑琬抚摸着她的手，“还不都是因为你。听说你离京，我是茶饭不思，生怕你一个人在外面受了委屈。正好洛州出了一些事情，你三哥要亲自来处理，我也就跟着来了。”

　　宁远说：“具体的事情，谢悠之已经同我讲过了。这一趟不易，接下来的半天，你就陪你三嫂嫂走一走，你大约还没有去瀛河边看过吧？”

　　郑琬对万姝丹说：“这边我熟，你可要好好陪我走走。”

　　万姝丹笑容满面，“好好，都听三嫂嫂的。”

　　谢青在人群后笑得一脸得意。

　　万姝丹只能看着谢青扬长而去的背影，气得牙痒痒。

　　这半天的时间内，万姝丹着实明白何为虚与委蛇，比跟谢青一起要费心神，比练武还要累。等再回泉县时，太阳就快落山了，万姝丹只觉得自己的头晕晕地。

　　本以为还要在泉县再住一晚，没成想宁远现在就要启程返京。万姝丹能说什么呢？自然是满口答应，还要表现出与三哥三嫂嫂一路回京真切高兴。

　　谢青听了他们的谈话，对宁远行礼道：“下官还有些事，就不与三郎君一起回京了。”

　　宁远翻身上马，“悠之请便。”

　　郑琬拉着万姝丹上了马车，“我瞧你好像不太舒服？那就不要骑马了，在车里歇歇。”

　　万姝丹迫不得已坐在马车里。直到离开泉县，她都没有与谢青说上一句话。可还有一件事待查证呢。秦从那晚说县尉与亭卒谈话间说起洛州，事后她也没时间找亭卒询问，而今更是不可能去一问究竟了。

　　万姝丹开始在内心祈祷，谢青千万要记得这件事。放下彼此的恩怨，办事重要啊。

　　马车晃晃悠悠，万姝丹在郑琬絮絮的话音里昏昏沉沉。

　　冷不防一只手抓住了万姝丹的肩膀。

　　“可兰？”

　　无人应答。

　　万姝丹感觉到郑琬的手伸进自己怀中，轻轻摸索，拿出了那枚玉佩。然后就是衣服摩擦声起，一阵风吹进车厢里，再没了动静。

　　万姝丹悄悄睁开眼，她眼神清明，哪儿有半分昏沉意？

　　不多时，郑琬返回车厢里，将玉佩放回万姝丹怀中，轻轻拍了拍她，“可兰醒一醒，咱们到驿站了。”

　　万姝丹迷迷糊糊睁开眼，任由郑琬拽着进了驿站。等到房门关上，万姝丹直接在原地转了个圈，长长呼出一口气，倍感轻松。

　　总算是一个人了。

　　她轻盈点了几下地，扑进床榻，沉沉睡去。

　　路上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三月十七这日。

　　万姝丹借口在马车上坐了两日，早就腰酸腿麻，要求改为骑马走最后一段路。

　　时值黄昏，如火烧般的光芒照在京城城墙之上，也照在站在城门口的那人身上。

　　万姝丹勒住了马，马蹄原地焦躁地踏了踏。

　　郑琬掀起车窗上的小帘，正奇怪万姝丹为什么不走时，冷不丁看见了那个往这边走的人,“我还说你怎么停下来了。怎么，几日不见，知道害羞了？”

　　万姝丹窘迫道：“三嫂嫂莫要打趣我了。”

　　郑琬眼睛弯弯，语带笑意，“我与你三哥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

　　平王府的人都走了，万姝丹还是停在原地，宁熙走到一半也站住了。

　　倒不是说情怯，只是万姝丹忽然想明白一件事。谢青与她对峙那日，似乎是生气了，她思前想后，生气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二哥的手段太过。又是闹鬼，又是死相可怖。

　　万姝丹后来才想到，死人不止许灿一人，另一个年龄尚小，也许就是许灿的孩子了。以这样的方式达成目的，将三殿下引入局。想来三殿下也是愿意的，夺嫡之争不容水火，从许灿的死就能介入刘文的死，那刘文私运铁钱一事就要看杜家人及四殿下能掩盖到什么程度了。

　　二哥顺水送人情，还不留名。三殿下对于此事倒是没什么表示。至于谢青，万姝丹竟不知他身在御史台，还有这样一颗悲悯的心？不是说姚崇峻的弟弟就死在御史台里吗？好像没听宁熙说过有切实的证据能证明他有罪。

　　刘文私铸铁钱一事，就可以判他满门抄斩了。

　　日暮金黄色的光落在宁熙身上，衬得他温润如玉。玫瑰色的光晕从他的鬓角拨入眼中，清丽又矜重。

　　万姝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如果宁熙知道二哥的所作所为，会是什么表情呢？她囿于“秦可兰”的身份，不能做这些事，但不代表她做得不好，甚至论起心狠手辣，新雨楼中没人比得过她。她刀下的亡魂太多了。

　　熙，光明也。

　　虽然蓝府事发后，他比之从前古怪了一些。可万姝丹能感觉出来，他并没有走上一条狠绝的路。

　　许是万姝丹微微蹙起的双眉中疑惑太满，宁熙再次向她走来。这一次，直接走到她的面前，稍稍抬头看向她。

　　“八日未见，阿姝这是要与我生分了？”

　　万姝丹念着这是在外面，只好扯出一个笑，“才过八日，我以为已经很久了。”

　　宁熙怎会不知她心口不一？他忍不住笑出声，“原来阿姝这么想我。要不要下来走一走？你也骑了大半日了吧。”

　　万姝丹闻言才发觉自己确实有些浑身发麻，因而翻身下马，却不想被宁熙抱了个满怀。

　　“你这是做什么？”万姝丹的脸埋在他怀里，声音瓮里瓮气地。由于别人看不见她的表情，所以她的话音并不温和，但身子却不敢动，只能任由他抱着。

　　宁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久别再见的夫妻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有理有据。

　　万姝丹磨磨蹭蹭将手环住他的腰，回抱住他。

　　宁熙再次笑起来，胸膛一颤一颤地，传入万姝丹耳中，一阵酥酥麻麻的波浪漫卷过她的头。

　　万姝丹没忍住打了个哆嗦，声音凶狠起来，“再笑回去剁了你。”

　　宁熙笑得更肆意了，他还将万姝丹轻轻抱起，左右晃了晃。

　　万姝丹随他摆弄自己的身子，无能狂怒地哼哼两声，凶巴巴地说：“够了没？”

　　宁熙放开她，复又拉起她的手，隔着袖子摸了摸她的手腕，“之前的烫伤好了吗？”

　　这都过去多久了？万姝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敷衍了两句，“早就好了。”

　　宁熙微微弯下身子，凑近她说：“回去让我看看？”

　　万姝丹“嗯嗯”点点头。

　　二人走进崇德门，值守的执金吾行礼问好后，都低下头，权当没看见他俩。就这么拉拉扯扯一段路后，总算是各自骑上马回了安王府。

　　一进府门，宁熙就对万姝丹说：“谁惹你了？”

　　万姝丹脸色平静，“为什么这么说？”

　　宁熙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高兴地时候，你像个小妖精一般我行我素、上蹿下跳，会咬人，时不时还会黏人。”

　　万姝丹不可置信，她指着自己，“我？黏人？”

　　宁熙换了种说法，“行，就算是演戏，那也会主动贴近我。今日怎么了？什么事情能让阿姝扰心至此，都不愿与我作戏了？这一趟不顺利吗？我好像听说刘文死在万年县外了。宁远离开京城颇为隐秘，我也是后来从姚崇峻那里知道的。”

　　“姚崇峻？”

　　“是啊。宁远一行人是住驿站，肯定要出示勘合。他既然选择驿站下榻，就表明他没想瞒着。”

　　“秘密出行是为了不让别人知晓，选择驿站宿夜，是要让皇帝知道他的动向？”

　　“不错。”宁熙点点头，“虽然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一定很关键，否则宁远不会亲自前往。你又是怎么和他一起回来的？”

　　万姝丹顿觉头疼。

　　正在此时，景煜拿着一个食盒进来了，“殿下，姚府尹来消息了。”

　　宁熙打开食盒，碗碟下面压着一张纸。他拿起来看了一眼，转手就给了万姝丹。万姝丹接过一看，上面写着，“刘文二夫人许灿死于罗南山，死状奇惨，伴有闹鬼。”

　　万姝丹捏着纸条问：“你什么时候与姚崇峻牵上线了？”

　　宁熙大致与她讲了讲。

　　万姝丹波澜不惊地评价道：“老狐狸。”

　　真正让她心惊的是，没想到姚崇峻的弟弟真与铁钱案有关。那看来是没有招供，这才死在御史台。

　　“那你呢？”

　　万姝丹叹了口气，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宁熙听罢扬起眉梢，“哦？你是在十一日深夜得知许灿的死？那看来许灿与刘文死亡间距不超过一天。不过，死亡方式却不同。如果说刘文是被杜府或者宁恪所杀人灭口，那么许灿又是被谁杀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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