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年记事

　　两人和老奶奶道了别，化为随从，跟着萧月和戚念，往寨中去。

　　只见萧月带着戚念，进了正堂，俯身行礼。

　　堂上的祭司直直坐着，手上虚虚握着，双眼无神，似是在神游，看到这两人，她怔愣了一下，说道：“明日就举行仪式吧。我累了，下去吧。”

　　等待两人不见，她的魂似乎又飘走了。厅内唯一的火光被风吹熄，将她憔悴的面容隐在黑暗里。

　　萧月出门后，看到景宴和温映，示意他们跟着，到了萧月的房间。

　　“刚刚说的是什么仪式？”温映忍不住问道。

　　“是生育祭。”戚念没好气答道。

　　温映看着戚念的黑脸，没忍住又加了把火，“你们真的……”

　　戚念将头转向一边，没有否认。却没想到头被掰回来，靠上了温热的肩膀。

　　鼻翼间暖乎乎的，她像是嗅到了阳光的香气。很奇怪，光怎么会有味道呢，可她就觉得那是香的。她忍不住将头埋进了温映的颈侧良久。

　　温映没说话，她轻轻拍着戚念的背，一下又一下。

　　这个动作可把萧月看呆了。乍然间，他想起了戚念说的那个狐狸精，一切都明了起来。

　　“敢问两位到我们部落有何贵干？”萧月的语气不甚友好。

　　景宴大手一伸，将正拥抱的两人拉往自己身后，却是对着萧月长揖一礼，“某想向贵族求得治病秘法。”

　　萧月侧身不受，抬手扶起了景宴，“我族秘法，我并不知。”

　　“你不是祭司吗？为何不知？”戚念从温映的怀中退出，十分疑惑。

　　萧月挑眉看她，目光不经意扫过旁边瘦弱的温映，“怎么，是为了她？”这姑娘虽然穿的厚厚的，却是风一吹就倒的类型。

　　戚念摸了摸鼻子，没否认，可她也知道自己没什么立场让他帮忙。默了一下，她深吸口气，同样弯腰长揖一礼，“还请祭司帮忙。”

　　萧月身形一滞，倒是没拒绝她的礼，他也来了兴致，“那我提任何条件，你也答应？”

　　戚念毫不犹豫，“答应。”

　　“要是让你留下来呢？一辈子呆在这里呢？”

　　“答应。”

　　“戚念！”温映可不答应，好不容易将戚念养到这般无忧无虑，从心而为，并不想她让再回到这伤心故地，还要仰人鼻息过生活。天大地大，她可以做个肆意江湖的侠女，遍尝世间美食，领略山川壮丽。

　　戚念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向她绽出一抹笑，“小姐，我真的愿意的。你多活几年，就算我不在你身边，可是知道你还在，我也很开心的。”

　　温映却是少见发了脾气，“那就没人保护我了，我不愿意拿你的自由换，你要是坚持如此，改日我就自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藏起来，再也不见任何人，默默等死。”

　　戚念还是没应声，只盯着萧月，满眼赤诚。

　　温映没等到戚念的回应，“哼”了一声，拉着景宴转身就走。

　　萧月看着离开的两人，扶起戚念，“运气不错。”

　　“怎么，你有办法？”戚念眼中闪着希冀的光。

　　萧月被她气笑，“是啊，我办法多得很。”转身便带她进屋了。

　　戚念信以为真，想抽出的手没有再反抗，随他进了屋。

　　萧月却没有再说话，只将她带往床边。

　　戚念自然坐下，手反握住他的，眼中饱含期翼。

　　萧月一笑，慢慢凑近她的脸，近到鼻息相缠。

　　戚念仍旧没有退。

　　“怎么？为了她牺牲你自己也可以？”萧月凑近她耳语。

　　戚念默默点头。

　　萧月猛地哼了一声，后退大半步，从腰间锦囊中拿出一颗药，“张嘴，吃了我就告诉你。”

　　戚念没有犹豫张开嘴。

　　萧月内心气急，动作粗鲁，将药塞了进去，并下令让她躺下。

　　戚念脱了鞋袜和外衣，上床睡到了里侧，还乖觉地拉上了被子，只是眼里仍旧闪着刚才的期冀的光。

　　萧月选择眼不见为净，转过身去，没有再动作。

　　“我还没问，明日的仪式是什么……”慢慢地，不知为何，困倦席卷了戚念，她睡着了。

　　萧月听着那绵长的呼吸，扯出了一抹苦笑。

　　他坐在床边沉默良久，最终起身下令屋外人准备。

　　即刻屋外便有人鱼贯而入，呈上了祭祀的法衣、法杖、佩饰便退去。还有人捧着一个黑罐子，一小瓶药进来。

　　萧月看向来人，示意他放下便退下。

　　“月哥哥，你真的还是要这样做吗？”托着托盘的男孩不过十三四岁，稚嫩的脸上满是不甘，“明明我们马上就可以离开了。”

　　“小礼，放下便退去吧，我有我的安排。”萧月对他摆摆手。

　　“这个是会成瘾的，你不知道吗？”小礼望着床上躺着的人，怒号道，“是不是因为她，这个狐狸精！”

　　萧月头疼扶额，却没有搭理他，看着桌上的药水，打开，一饮而尽，随后又打开了罐子口，将自己的手放了进去。

　　萧礼看着萧月的脸因为痛苦而皱在了一起，怒从胆边生，大步向床边走去，想要叫醒床上的人。

　　“萧礼！不得无礼！”萧月喝退他。

　　“月哥哥，你凶我！呜呜呜，从小到大你都没有凶过我，竟为了她凶我。”萧礼大力盖上罐子，将罐子扔上托盘，抄起托盘，转身便跑出门去。

　　萧月瞬间感觉自己头更疼了，只是手上的疼痛让他无暇他顾，随后，他也脱去鞋袜和外衣，躺在了戚念旁边。盖上了被子。

　　戚念本在做梦，做一个满是糖果的美梦，却隐隐约约听到了呜咽声，时有时无。

　　她凝神却找不到声音源头，没办法，只能掐了一下自己，痛感袭来，糖果美梦变成熟悉的场景，那张异域的脸出现在眼前，只是他在微微颤抖。

　　戚念将他从头打量到尾，发现他正蜷缩着，满头大汗，嘴角乌青，像是中毒一样。这小可怜的模样让她想起温映毒发时，也是这般蜷缩着，无意识时还会咬上自己的舌头。

　　害怕他嘴里打结，她双手搭上他的肩，用大力摇晃，“萧月，醒醒，醒醒。”

　　萧月也在做梦，只是在做一个噩梦，梦里他被万万条蛇包围，有蛇粗壮如水桶，将他裹住，蛇尾攀上他的脖子，慢慢收紧，令他窒息；有蛇咬上他的手指，吸食他的精血，似要把他榨干；还有蛇在他身上游移，冰冷黏腻的触感令他浑身发抖。

　　难受，是真的难受，比小时候失去兄弟姐妹、未婚妻还难受。

　　“萧月，萧月……”耳边有少女声音在呼唤，似近似远，如仙音般缥缈，在空旷的山谷中回响。

　　“是山神吗？”他思忱，却久久无法得出答案，疼痛让他无法思考，只希望从声音中得到丝丝慰藉，若能死在其中，也算是死得其所。

　　戚念发现他萧月颤抖减弱，体温却更冷，她不由得握上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为他传输内力，“萧月，萧月，睁开眼睛……”

　　萧月正躺在雪野间，四周是黝黑的山幕，天上一颗星星也无，他在等待，降下的雪能将他掩埋，埋在赫仑的大地上，他早该死了，和赫仑消失的少女一起。

　　只是突然，山谷间又回荡起那仙音。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山神？”他不由得怀疑自己坚持多年的信仰。手上也逐渐有了温度，他听从着话里的指引，费力睁开眼。他蓦然发现那声音依旧在耳旁，是这样的呼唤，让他醒了过来。

　　眼睛刚被泪水洗过，他睁开的眼明澈如赫仑湖，这样如小鹿一般无辜的情态，毫无预兆闯进了戚念的眼中。戚念一时呆愣。

　　“是神女么？”萧月看着眼前的脸，他曾日复一日得描过萧茹的像，想象她长大之后该是什么样子。

　　合该是这样，面若白玉，剑眉星目，不笑时正气内敛，对他笑时，如春花初绽，满身都是生气。

　　他不禁凑近她，越来越近，近到马上就能吻上她的唇。他停下了，闭上了眼，躺回了榻上，“自己怎配呢？”

　　戚念本被他的情态所惑，正待看他如何动作，他却自己放弃，又平躺回去，她下意识松了口气，放开了他的手。“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

　　手中绵软退去，她突然感到不习惯，只能不自然地双手一捻，却发现掌中黏腻，鼻间隐隐约约有一丝血腥味，她将手凑往鼻间，惊坐起，“你难不成有什么隐疾？”

　　萧月终于回过神来，他从没有想过，黑水混上牵机蛇竟如此难熬，竟让自己分不清现实与幻境，他将流血的那只手缩回衣袖，支起干净的手伸向戚念的脸，“怎么？害怕自己成寡妇？”

　　戚念真的听不懂这人在讲什么，翻身下床，拿起干净的帕子擦手，擦完不忘递给萧月。

　　“你还没回答我呢，到底有没有治疗温映的办法。”戚念又提起陈旧话题。

　　萧月收起调笑颜色，坐起身来，走了出去，“你先睡，我去沐浴。”

　　“哎，你这人……”戚念看着他的背影，只得自己躺下了。

　　萧月踏出房门，只见月光皎皎，屋旁的树冠，雪光闪烁，冷冽的空气钻进他的鼻头，让他为之一震。

　　他回身拉上房门，再转身时，脆弱消失不见。冷冽之气攀上他的眉眼，雕出严肃神色，他快步向祭坛踏去。

　　赫仑的阿娇如，有三大能力——卜卦行医祭祀，作为少主，他自小被族中长老轮番教导，对于医术、卜卦、术数、命理均有涉猎，然则最顶层的术法只有继承祭司之位才能习得，对于温映的病，他目前尚无头绪，唯有明日再看。

　　可是牵机之毒，若再来一次，他还不知道能不能熬的住。

　　或许能熬，可是那一天，他还是他自己吗？或许到时会忘记一切，忘记了他想做的，忘记了他所爱的，成为规则的行尸走肉。

　　可是他早就决定了，不是吗？

　　接受牵机和黑水的混合考验的第一步已迈出，接下来便是去正堂拜见老祭司。

　　堂上的老祭司仍旧保持着他们离去时的姿态，看到萧月来时，并无波澜。

　　这一次萧月终于抬起了头直视老祭司，意外的是老祭司竟然在看他，他没退缩，两人僵持半晌后，老祭司率先移开了眼，挥手示意他退下，萧月才起身离去。

　　他走向了祭坛旁的冷泉，传说冷泉可以洗去人的脏污，祭司祭祀前必须入水泡足一个时辰。

　　萧月脱下外袍，缓缓入水，升腾的水雾模糊了他的眼，冻红他的鼻尖，不过一会儿，眉眼上就结出了白霜。

　　他双手搓上自己的手臂，想要制止自己颤抖，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当他快要没入湖中时，手上痛感传来，一时间他猛然清醒过来。

　　随后，他起身，换上了早已备好的五彩华衣，编好彩辫，拿起法杖，一步一步，走向了祭祀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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