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谋生记

　　陈念棠知道苏掌柜的妹妹嫁了衙门一个小官，那小官如今官运亨达，看来万三娘不是无的放矢，她又想到了那位清雅小姐，一件衣服就要花掉六百大洋。

　　不同层面的人，对待金钱的看法就会不一样吗？陈念棠想象不出来，只觉这次出来见世面真是来对了，在这一刻，她第一次对回老家没有那么强烈的期待……

　　“算上这些银币，哟，你今儿就挣了差不多三十五两了！”万三娘忍不住咂舌，“城隍庙今儿有钱人扎堆呀？！”

　　陈念棠回过神来，把跟苏掌柜分析的那一通话又讲一遍，万三娘听了点头道：“还真是这个道理，我要是在路边看到有许多人围着什么买得热火朝天，我也得去凑凑热闹。”

　　陈念棠又看一眼满桌子的钱，“挣得多赚得少，今儿我麻烦大娘给我买了好多白脱油，掏钱的时候心都在滴血呢。”

　　她自认东西卖得贵，但一分钱一分货，她可从不偷工减料。

　　哪怕后来人超多，陈念棠深知这些人不会是回头客，这就是一锤子买卖，她也完全没起过敷衍的心思，每个改良三明治还是跟原先一样抹上厚厚的酱，保证每位客人都能尝到“三明治味”。

　　所以扣除成本，这三十五两她今儿毛利也就是七两左右。

　　虽然利润跟收入对比差距有点大，但陈念棠仍觉高兴和自豪。

　　她一天赚了七两银子诶！一年多以前，她的卖身钱也不过才八两银子！陈念棠摸着这些钱，笑容越来越大。

　　万三娘极喜欢她这性子，跟着笑起来道：“很多人都说老实人做不了生意，要吃亏，我看老天爷都看着呢，再不会让老实人吃亏的。”

　　陈念棠把这些钱又都装回麻袋里，想着等忙过这波再找钱庄换成银子。

　　万三娘给她热了饭，又给她烧了锅热水让她洗了个澡，然后就让她早点休息，“你这生意肯定还能再好几天，可得养足了精神。”

　　陈念棠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身体很累，但精神亢奋。

　　首先想的就是等忙完这波要做点什么报答苏掌柜和万三娘，本来她想的是赚的钱分一部分出来给他们，但仔细想想又不妥。

　　今天赚了七两，后面肯定没这么多，就算往好了想，最后靠着这生意她能赚个十几、二十几两甚至几十两，对她来说很多，但对于苏掌柜他们而言并不多，更别提只分出来一部分了，直接给钱倒有些生分。

　　陈念棠有了主意，干脆提高预算，把本来准备给孩子买的足银长命锁换成在金陵路看到的那款新奇货。

　　在金陵路一家叫老凤祥的银楼里陈念棠曾经见到过一款样式十分新奇的长命锁，那时候她是准备去比较一下租界银楼里面的足银长命锁与南市老店的足银长命锁的工艺与价格差距。

　　没成想一进去就看到一位妇人拿着一个漂亮至极的长命锁在打量，旁边店里的师傅还在介绍。

　　“我们这款长命锁，以足银为胎、局部点缀鎏金，上面的色彩是用进口的珐琅釉料描绘，您看，这可是最时兴的宝蓝色。”

　　陈念棠当时边听师傅的讲解，边目不转睛地看，只觉那长命锁金光与银底交相辉映，色泽鲜艳的“宝蓝色”勾画出的蝙蝠纹更是亮眼，让人一看就喜欢得不行！

　　那位妇人显然也是如此，当场就掏钱买下了，陈念棠看到她给了二十块银元！

　　而二十块银元都能在南市老店打一款纯金的长命锁了！

　　于是讲究实惠的陈念棠把对它的喜欢藏进心底，但今天听了万三娘的话，这会再回味一下她说起小姑子时的口吻，陈念棠觉得或许那款新奇的长命锁会比纯金的长命锁更合适。

　　二十块大洋的花销不是一笔小花销，可想想万三娘对她的倾囊相授、苏掌柜对她的全方位支持，陈念棠又觉得这钱花得值。

　　而且陈念棠这心里，其实还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想法——她如今想留在海城了，她还想把陈婆子和月儿也接来海城！

　　当然，她没有脸大到想要带着陈婆子和月儿住在苏家，她只是想着能借着苏掌柜的面子，继续在城隍庙这一带混口饭吃。

　　现在陈念棠手里的财物差不多有二百六十两左右，想要在海城安家，其实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因为她有手艺在身，并不会坐吃山空。

　　就陈念棠打听的消息，南市老城厢这一带，那种里弄的屋子，花几十块大洋就能买一间。

　　当然那种屋子狭窄、潮湿，陈婆子她们可能住不惯。

　　但苏家这样独门独户的宅子，就得六百块大洋开上了，陈念棠是买不起的，但她想着，可以先租房子住。

　　大山说过，那些位置比较好、靠近弄堂口方便进出、单开间的石库门宅子，一个月租金八块，这样的房子有独立的灶房，陈念棠觉得很适合自己。

　　因为陈婆子和月儿来了后，她可以带着她们做点心吃食，然后拿去城隍庙卖。

　　以她这两天在城隍庙的观察来看，这实在是个很不错的营生。

　　虽然一开始可能会比在老家县城生活辛苦一点，但她们三个人一起努力，攒攒钱，买房子、租铺子，日子就会越来越轻松的，毕竟手艺人，都是越老越吃香。

　　想到这儿，陈念棠干脆不睡了，爬起来点上油灯开始写信，把最近的见闻下下来。

　　她着重描绘一下海城的繁荣、发达、开放、机会是多么多么多......

　　然后她又把自己学了灶上手艺后灵机一动做出了三明治酱、凭此赚了钱的事写下来。

　　这是为了给陈婆子一点信心，她陈念棠如今可是一天赚过七两银子的人了诶！她可不是没有筹划拍脑子就做决定。

　　陈念棠心想，万一在海城新奇事见多了，她又做梦被神仙点化一回呢？

　　这样的好事再来两次，说不定她就能直接买房买铺子了。

　　不过虽然陈婆子是神婆，但神仙点化这种事陈念棠也没有往在信里写，这事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只会烂在肚子里。

　　洋洋洒洒写了两大页纸，写完后陈念棠重新读了一遍，然后叹口气就着油灯上的火把信烧了。

　　算了，这种大事怎么能靠信来传递，如今她出来快半年，突然写信回去说想留在海城谋生，还劝她们也跟着背井离乡，怎么看也不靠谱，还是得等她回了老家当面跟陈婆子商量。

　　烧完写好的信，她又提笔重写了一封。

　　这次她就没再劝陈婆子她们来海城，只说了自己卖改良三明治的趣事，又表达了一番思念，再旧事重提——我真不能不等舅爷，自己回去吗？

　　等到笔墨干了，把信装好，陈念棠才倒回床上睡觉，这下就很快入睡了——明天还得挣大钱去呢！得抓紧机会多挣钱，万一老天爷照顾，这一下子就让她赚够了买宅子的钱了呢！

　　第二天的生意如陈念棠所料，断崖下降，再没有头一天那样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买的壮观场景了。

　　不过到底才翻天，还是不少人听了消息过来。

　　这天她卖了两百个改良三明治——其中一半都是茶楼客人买的，他们人闲、手松，茶楼又本就是传递这种新奇消息的地方，大家都乐得花钱尝鲜。

　　第三天就更少了，只卖出去六十个，城隍庙人多、新鲜事也多，这才第三天，基本没人提“美国大小姐豪掷千金”的事了。

　　陈念棠的生意大头，还是来自茶楼。

　　第四天、第五天……慢慢陈念棠的生意固定在了每天卖出三十个的量上。

　　每天的出货量老店的人都清楚，大家都叹息不已，很为陈念棠“生意不好”感到着急和痛心。

　　只陈念棠倒稳得住，一天赚三百文，一个月赚快一两银子了诶！

　　而且她还思考着，是不是可以顺便再做点什么点心一起来卖。

　　但她担忧的是，做金贵一点的传统糕点，人家不一定愿意在路边摊上买，但做便宜的糕点，又会拉低“改良三明治”的档次。

　　就在陈念棠还在思考怎么两全其美时，突然她就发现，不用愁了，她的改良三明治都没得卖了！

　　就在城隍庙，也有人卖起了改良三明治，他还降价抢生意！

　　陈念棠早就明白自己这独门生意不会一直保持下去，三明治酱的做法太简单了。

　　她去洋行买白脱油的时候还特意打听过有没有这种酱卖，找了好几家大的洋行都没有买到。

　　那时候她就知道了，租界那些面包房里的酱，肯定也是店员自己做的。

　　以前没人这样改良后出来卖就算了，陈念棠在这边卖了这么久，消息传开了，肯定有人去找那些面包房学手艺，那时候她想着没关系，至少自己已经有了一批“老顾客”。

　　可她没想到，这些人不讲武德，居然降价！

　　这三明治酱虽然工艺简单，但用猪油、大豆油都不行，必须得白脱油，那成本就下不去，再降价还有什么赚头？

　　陈念棠拖老店伙计去买了一个回来尝，难怪呢！人采取的就是大山说的办法——不要太老实，酱就少用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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