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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琴弦振动发出的声音,在空旷的音乐教室里找到了共鸣,不再是之前那种干涩断续的模样,而是多了几分圆润和连贯。何闻野的手指依旧生涩,按弦换把时仍会有细微的迟疑和杂音,但他比之前专注了许多,沉浸在这缓慢流淌的旋律和指尖逐渐适应的疼痛里。
窗边,宋予执的身影在越来越浓的橘红色夕阳光晕中,像一幅静止的剪影。他没有回头看何闻野,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维持着那个微微低头、望向窗外的姿势。但何闻野能感觉到,他并不是在单纯地发呆或等待。那是一种极其安静的、全然的在场,像一块沉稳的磁石,无形中锚定了这个空间里流动的时间,也让何闻野那颗因为练琴而有些焦躁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一曲弹罢,余音在教室里袅袅散去。何闻野停下手指,轻轻呼出一口气。左手指尖火辣辣地疼,但心里却有种奇异的满足感。他忍不住又抬头看向窗边。
宋予执恰在此时,极缓慢地转过了身。逆着光,他的面容依旧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在暮色中亮得惊人,平静地看向何闻野,看向他怀里的吉他。
“好点了。”他忽然开口,声音比之前更轻,像是怕惊扰了这满室的夕阳和尚未散尽的琴音。不是疑问,而是陈述。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但何闻野的心却像是被那三个字轻轻拨动了一下,泛起细微的涟漪。
“嗯,”何闻野点点头,活动了一下发僵的手指,“那个F和弦,按你说的调整了位置,确实好多了。”他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哥,你……学过乐器吗?”不然怎么会懂按弦的技巧?虽然他用的是“受力分析”这种冷硬的解释。
宋予执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目光从吉他上移开,落向墙角那架盖着绒布的钢琴,又迅速移回。“没有。”他回答得很快,也很干脆。但何闻野注意到,他插在裤袋里的手,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哦。”何闻野没再追问。或许只是宋予执观察力强,逻辑推理厉害?这倒符合他的人设。
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但这次的沉默不再空旷,而是被夕阳、未散的琴音和某种心照不宣的、温和的东西填充着。远处篮球场的喧闹声似乎更遥远了,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归鸟发出几声啼叫。
“你……”宋予执再次开口,却只说了一个字,就停住了。他似乎在斟酌词句,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何闻野看着他,等待下文。
“……弹的什么?”宋予执终于问了出来,目光重新落回吉他上,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好奇。
何闻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刚才那首练习曲。“就是一首很简单的指弹练习曲,没有名字,练基本功用的。”他解释道,手指无意识地拂过琴弦,带起几个零散轻柔的音符,“比之前想弹的那首民谣简单多了。”
宋予执“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他没有再问关于那首民谣或者文化节节目的事,只是依旧站在那里,没有离开的意思。
何闻野想了想,又抱起吉他:“哥,要不……我弹一下那首民谣的前半段给你听听?就一小段,你听听看有没有比昨天好一点?”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请求,或许是刚才那点进步带来的信心,或许……只是想在这个安静的黄昏,在这个空旷却因为有他在而显得不同的教室里,弹点什么给他听。
宋予执的身体似乎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沉默地看着何闻野,眼神在暮色中深不见底。过了几秒,就在何闻野以为他会拒绝或者干脆转身离开时,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何闻野的心跳莫名快了两拍。他深吸一口气,低下头,看着手机上的谱子,手指按上琴弦。
前奏响起,依旧是那几个和弦,但这一次,他弹得比之前任何一次练习都要认真,都要……小心翼翼。他努力控制着节奏,注意着手指的力度和位置,尤其是那个F和弦,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按下去的。旋律流淌出来,虽然依旧带着生涩,偶尔还有卡顿,但比昨天在房间里、甚至比刚才自己练习时,都要完整和连贯许多。
他专注地弹着,甚至忘记了去看宋予执的反应。直到一小段弹完,最后一个音符颤悠悠地消失在空气中,他才抬起头。
宋予执依旧站在窗边,姿势几乎没变。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正从他肩头滑落,将他半边身子笼罩在暖橘色的光晕里,另外半边则陷入渐浓的暮色。他的脸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中,看不清具体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明暗交界处,显得格外幽深,静静地望着何闻野,或者说,望着他刚刚停下的手指和怀里的吉他。
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尘埃落定的声音。
过了许久,久到何闻野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弹得太差让对方无言以对时,宋予执才几不可闻地动了一下。他的喉结微微滚动,像是吞咽了一下,然后,用那种一贯平淡的、听不出什么起伏的语调,轻声说:
“最后一个G和弦,食指可以再往琴颈内侧靠一点,拇指抵住琴颈背面中线偏上的位置。”他顿了顿,补充道,“力矩更平衡,指关节不易疲劳,按弦也更稳。”
又是物理原理。何闻野忍不住又想笑,但这次,笑意里掺杂了更多的暖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宋予执不仅听了,还听得很仔细,甚至能精准地指出他指法上可以优化的细节。
“好,我试试。”何闻野认真地点头,按照宋予执说的,调整了左手握琴颈的姿势,重新按了一个G和弦。果然,手指的感觉比之前更舒适稳定一些,发出的声音也更扎实。
“谢谢哥。”他抬起头,看着宋予执,眼睛在渐暗的光线里亮晶晶的。
宋予执没有回应这句道谢。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的夕阳,只留下一片绚烂的晚霞,正在被深蓝的夜色缓慢吞噬。
“天黑了。”他说,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提醒。
“嗯。”何闻野也看向窗外,才惊觉时间竟然过去了这么久。他放下吉他,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和手指。“该回家了。”
宋予执没说话,只是转过身,率先走向门口。他的脚步依旧很轻,但在寂静的教室里依然清晰可闻。
何闻野赶紧把吉他收进琴盒,背上,快步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音乐教室,走廊里已经亮起了昏暗的感应灯。
锁好门,走在寂静的艺术楼走廊里,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谁也没有说话,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校园广播站播放的轻柔的晚间音乐,飘荡在暮色四合的空气里。
走出艺术楼,晚风带着凉意吹来,驱散了教室里残留的暖意。路灯已经亮起,校园里只剩下零星几个晚归的学生身影。
何闻野走在宋予执身侧半步远的地方,看着他被路灯拉长的、清瘦挺拔的影子。胸口那枚平安扣贴着皮肤,吉他盒的背带勒着肩膀,左手指尖还在隐隐作痛。但所有这些感觉,都比不上心里那片缓缓漾开的、温热的平静,和一丝……难以名状的、微小的雀跃。
这个寻常的放学后,在这个空旷的音乐教室里,他们似乎又靠近了一点点。不是因为那些沉重的秘密或外界的威胁,而是因为一首生涩的练习曲,一次关于“受力分析”的指导,和一个被夕阳浸透的、安静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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