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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剧痛是从左眼周围炸开的,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迅速蔓延到整个额角,甚至牵动了耳后那道早已愈合却依然敏感的旧疤。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晕开一小团暗色。
林溪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完整的痛呼,整个人就被那股巨大的力道掼倒在地,额角撞上坚硬的红木办公桌角,发出沉闷的响声。耳鸣声尖锐地响起,盖过了父亲林辉那冰冷的、不带一丝情绪的斥责。
“……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漏洞百出!我让你去盯着,是让你去当摆设的吗?!你知道这个疏忽会让集团损失多少?会让多少人在背后看笑话?!”
林辉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她的神经上。她蜷缩在地上,左手死死捂住剧痛的左眼,指缝间一片黏腻湿热。右眼透过朦胧的水光和疼痛带来的眩晕,看着父亲锃亮的皮鞋尖在她眼前来回踱步,像一头审视着濒死猎物的猛兽。
失误。一个在项目数据核对中,因为心神不宁而被她忽略的、微不足道的计算误差。放在平时,或许只是被提醒一句。但此刻,在她因为苏阳的连番试探而方寸大乱、精神状态极不稳定的情况下,这个失误被无限放大,成了林辉发泄怒火的最佳借口。
不,或许不是借口。林溪模糊地想。父亲或许早就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他那种对掌控力近乎变态的执着,不可能嗅不到她身上日渐浓郁的惶恐和动摇。这次暴力,更像是一次警告,一次重申所有权的烙印。
“废物。”最终,林辉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吐出这两个冰冷的字眼,和他当年看着那个名为“林溪”的女儿时,如出一辙。“滚出去。让陈医生过来处理一下。明天之前,我要看到完整的、没有任何瑕疵的修正报告。”
他没有再多看她一眼,仿佛地上蜷缩的只是一件不小心被打碎的、需要尽快清理掉的物品。
林溪挣扎着,用尽全力从地上爬起来,左眼的剧痛让她一阵阵发晕。她不敢用手去擦不断流淌的血,只能微微佝偻着背,低着头,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踉跄着退出了那间充满压迫感的书房。
家庭医生陈叔很快就来了,提着那个熟悉的、印着红十字的医药箱。他沉默地帮她清洗伤口,消毒,上药。动作熟练而麻利,眼神里却没有任何惊讶或同情,只有一种见怪不怪的麻木。
“伤口不算太深,靠近眉骨,没伤到眼球,但需要缝合两针。”陈叔的声音平板无波,“这几天不要碰水,避免剧烈运动。我会开一些消炎和止痛的药。”
当冰冷的针线穿过皮肉时,林溪死死咬住了下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比起身体上的疼痛,那种尊严被彻底践踏、灵魂被赤裸裸审视的屈辱感,更让她痛不欲生。
最后,白色的纱布一层层缠绕上来,覆盖了她的左眼,也隔绝了半边世界的视线。右眼透过唯一的光明,看到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半边脸覆盖着刺眼纱布、西装凌乱、浑身散发着狼狈和脆弱气息的“林希”。
多么讽刺。
她拼命地想成为“林希”,想用这个身份获得力量和自由,最终却还是落得和“林溪”一样的下场——被暴力对待,被轻易否定,像一件有瑕疵的货物一样被“处理”。
陈叔留下药,默默地离开了。空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林溪一个人。她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蜷起膝盖,将脸埋进臂弯里。绷带粗糙的质感摩擦着皮肤,左眼处的疼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
苏阳……
这个名字不受控制地跳入脑海。
如果苏阳看到她现在这副样子……会怎么想?
是会像当年那样,带着愤怒和心疼冲过来保护她?还是……会像父亲一样,用那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她这狼狈不堪的伪装,嘴角噙着一丝嘲讽?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此刻无比脆弱,无比渴望一丝真正的温暖,哪怕只是幻觉。但她也无比恐惧,恐惧被苏阳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面,恐惧那最后一点伪装下的尊严,也荡然无存。
第二天,林溪戴着那半边遮眼的纱布,出现在了公司。她努力挺直背脊,试图维持“林希”应有的姿态,但微微苍白的脸色和那碍眼的白色绷带,还是引来了不少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她对外统一口径,声称是不小心撞到了玻璃门。
她照常参加会议,处理公务,甚至比平时更加专注投入,仿佛想用工作来麻痹自己,也向父亲证明自己的“价值”。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纱布下的伤口在隐隐作痛,那唯一的右眼视线受限带来的不便,以及内心深处那挥之不去的、冰冷的恐惧和屈辱。
在一次与“君合”律所的项目进度电话会议中,她听到了苏阳平静无波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汇报着法律尽调的进展。那熟悉的声音,此刻听在她耳中,却像带着某种无形的压力,让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握着钢笔的手指微微收紧。
苏阳会知道吗?她会看出这“撞到玻璃门”的谎言吗?
会议结束后,林溪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右眼的视线所及,世界依然是那个繁华而冰冷的世界。而左眼被遮盖的黑暗里,却仿佛藏着父亲冷酷的脸,苏阳审视的目光,以及那个名为“林溪”的、早已“死去”的少女,无声的哭泣。
这暂时的黑暗,不仅遮住了她的伤口,似乎也遮住了她好不容易看到的一丝微弱的光。她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禁锢的、绝望的原点,只是这一次,禁锢她的,不仅仅是父亲,还有她自己选择的这条无法回头的伪装之路,以及那个可能知晓一切、目的不明的苏阳。
绷带下的视线,一半是不得不面对的冰冷现实,一半是深不见底的、充满未知恐惧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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