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妖变

　　“阿宁你已经没有内力了——不能再总是这样淋雨。”路小飞在她身边坐下，地上全是冷水，路小飞似乎浑然不觉。

　　这把伞让梦宁从计筹的箱子那里岔开了心思，她想到路小飞听说她喜竹就在鳌龙楼的室内一角种了竹子，前几天又让她教着画狸猫，原来都是为了做这把伞。她们共同居住的那间斗室，差不多每件新添置的东西都是路小飞这样一手完成。

　　一把伞多半都撑在了梦宁的这一边，路小飞的半个肩膀露在了外面，梦宁瞟了一眼说道：

　　“小飞你不是也在淋雨？”

　　路小飞笑了笑，没有回答，转而说道：

　　“那天许配和我说帮封家父子请来那些助拳的人应该是水风吟。”

　　梦宁没有做声。

　　“上午计筹结果子悠已经核对过，莫女侠遥遥领先，按照帮规记载，投票要持续两天，大概率不会再有变故。”

　　“艾盟主已经安排好了几十件据称世所罕见的奇珍异宝，准备优贾帮主尘埃落定之后进行唱卖。我想搞得规模大一些，许配同意帮忙，我打算分给许配三成的宣传费用。”

　　看到梦宁一直都没有说话——她的孤独路小飞从洛阳到钱塘一直都看在眼里，她也不知道如何焐热这个单薄身体里那颗可能早已历尽沧桑的心。

　　路小飞自顾自的笑笑决定换个话题：

　　“许配和我说洛阳有几十种关于阿宁绯闻的话本？”

　　“我知道——”梦宁即不惊讶，也不否定。

　　她的眼睛在雨色中显得更加空濛，又回到了远处的计票箱。她一直没有再回答路小飞这个问题：那些话本的女主角，到底是不是她本人。

　　梦宁的身体在冷雨中逐渐蜷缩起来，路小飞尽量贴近她，用内力将她湿透的衣服逐渐烘干，在两个人仅有接触的部位让对方感到暖和一点。

　　“现在潮前滩已经住了多少人？”梦宁终于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每天都有两京流落过来的俳优商贾来投奔，现在已经超过两千人。”

　　半年之前看似完全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这个丧失内力的残疾女人手中终于成为了现实。但横亘在她面前的还有诸多更艰辛的事情——奇冤在身，大仇未报。

　　梦宁从前面探出一只手，放在了路小飞握伞的那只手上，平时温热的手如今也冰冰凉凉：

　　“小飞——这都是多亏了你。”

　　这话一直流到路小飞的心里，那只冰凉的手几乎让她浑身都热了起来。半年来她受的伤、苦和累，现在觉得都不算什么。她把另外的一只手放在这只手上，想让梦宁更暖和一些。

　　当路小飞开口的时候，声音居然变得有些沙哑：

　　“现在我们能算是安家了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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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之后，一切都在梦宁的意料之中。

　　张、朱、陆、顾四家的代表宣布莫星言成为优贾帮的新一任帮主之后，优贾帮正堂全场欢声雷动。莫星言世代贵裔，神功在体，即便面目祥和仍然姿仪不凡，让优贾帮哪怕只是下人也觉得威风了几分。

　　莫星言当场就宣布封龙飚继续担任优贾帮的副帮主，日常仍然待在优贾帮正堂协办帮中事务，自谦道：

　　“莫某一世闲散惯了，不擅常务，封大侠在优贾帮德高望重，还请多予协助。”

　　其实众人明知封家父子多年来将优贾帮几乎视为自家生意，予取予求，亏空无数。如果此时要求其强做交接，只会造成鱼死网破的局面。莫星言并非食古不化之人，也只得采取变通之策。毕竟现在优贾帮规已经传遍天下，日后自然可以通过帮规逐渐约束封家父子的行径。

　　即便面子上多难看，封龙飚也只有应下这副帮主一职。他原本以为莫星言只是江湖人，无力经营优贾帮——而如今鳌龙楼几个月来由一个年轻俳优就经营的火遍东南，鳌龙楼的二老板凤凰谷也营商数百年。只需安排一个人接管优贾帮的财务账目，封家父子这些年的问题都会浮出水面。他只得强咽这几日的屈辱，作揖道：

　　“莫女侠海量，封某恭敬不如从命。”

　　封家父子仍然得以继续在优贾帮总舵中留了下来，甚至他们原本的亲随也都仍然留在优贾帮。但同时三江九帮盟的艾盟主已经告诉属下优贾帮总舵从此便是他们在钱塘的落脚之处，两名凤药铺的账房也天天待在了这里。

　　张、朱、陆、顾四家的代表在众人感激下被恭奉离开，而几日前最风光的“画师”则一直没有再出现。

　　梦宁此时正待在自己鳌龙楼的阁楼里，手里拿着百年前的那份优贾帮规细细品鉴。

　　安芷帮主真是个妙人，他似乎根本不应存在于如今的天下。

　　每看一页，梦宁都会发出同样的感叹。

　　除了以计筹方式选出帮主，以及帮主设定任期，公开财产这些神来之笔之外。优贾帮规中还隐藏着大把宝藏。

　　例如帮规建议将帮中的财产分为等份，参与经营者人皆有一份，并根据等份分取红利。

　　例如帮规建议将帮中财产设定一定额度，专项用于救济鳏寡孤独者，对于老无所养的帮众可以定期领取钱粮。

　　例如帮规设定了调停机制，由帮中选择德高望重的老人作为调停员，同样采用投票计筹处理帮中争议。

　　梦宁将这本帮规反复背过，并将一本册子珍藏在身边。她甚至会想，假使自己没有身负妖人案以及奇冤深仇，完全可以就待在优贾帮，将帮规一条条的落实，也许真的可以作出一个闹市中的桃花源——

　　尤其，这里还有一个逞心如意，为她做好一切的传承人。

　　日月忽其不淹，时光回到了静流无扰的样子。几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钱塘又从冬时变成了夏日。

　　虽然身为优贾帮主，但好在帮中事务已走上正轨。莫星言有了闲暇恢复其往日游侠的生活，偶尔会离开钱塘游历——毕竟已经与三江九帮盟交好，又有凤凰谷帮衬，优贾帮也没有了太多烦心事。

　　路小飞管理下的鳌龙楼每个月都会有新变化，她愿意不收赁钱的引入一切新生事物并支持这些外来商贾的成长，让各个年龄段的人都可以在鳌龙楼找到自己愿意消费的处所。但这位掌事最大的热情还是武道之路，毕竟只有武学进境最能取悦她那位师傅，能得到师傅的赞赏。有时会摸摸她的头发，有时会给她一个拥抱。师傅性情拓然肆意，让她经常会想到洛阳那几十个话本中的风月故事是不是真的。

　　每天只需要画几幅面具就收工的梦宁继续过着闲散的日子。研究完了优贾帮规，她平日坐着的蒲团边上摆满了神怪题材的闲书。路小飞收拾房间时偶尔也会问问这位一直在添乱的人，梦宁一本正经的说道：

　　“这些书说的都是真的，里面藏着数不清的传世神功。”

　　梦宁的每句话路小飞都会配合，日后当何子悠拿起一本“韩凭氏妻”，路小飞便叫做“鸳鸯梧桐剑”；拿起一本“宋定国卖鬼”，路小飞便叫做“降鬼大法。”路小飞那一脸真诚，连梦宁都误以为她真的悟出了什么。

　　这段时间对于生活最满意的是三江九帮的艾芳盟主，在鳌龙楼其他三个戏台子的对比之下，云水班很快显示出来自己的不同之处。它们茶水的质量最好、茶食的种类最丰，在名师指导之下，明月光班主的技艺也稍有提高，再加上偶尔另有武萝谷主共同赏戏，能与武谷主一同做个梨友也是人生一件惊喜——

　　艾芳几乎每天都跟着武萝，无论她是在钱塘，回凤凰谷还是去别处。武萝有些苦恼的问道：

　　“艾盟主你盟中没有事务吗？”

　　“我盟中都是劫匪，怎么会有事务？”

　　“那家里呢？”

　　“我是离家出走的，怎会有家？”

　　“那你为何天天待在我的家里——”

　　“因为我俩迟早要成亲，我当然要来凤凰谷熟悉环境。况且凤凰谷处处是机关，不跟紧了你，中毒了怎么成？”

　　“云水班……班中的事情也可以不管吗？”

　　“如果你想看的话，我就马上回去演给你看——”

　　左磨右泡之下，灵山秀水滋养出的软弱的小谷主很快就缴了械，只得每天纵容艾芳这样随着她。

　　毕竟，梦宁的武功没有恢复，水灵还被困在水府里，路小飞的武功继续在练着——无论大家心里多急，也没办法让妖人案再有什么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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