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牢狱之灾三
明月高悬,朱雀门前的两个守卫正一人一袋瓜子,借着月色唠嗑着家常。
入了子时就是宵禁,少有人会顶风作案,在夜半三更整出幺蛾子来。值夜是个轻松的活计,除了更夫每个时辰敲一趟,守卫熬到辰时就可以换班下值。风头不紧时,还能二人互相分个上半夜下半夜,是个好差事。
忽的,月盘隐入云层之中,天空骤然之间不见五指。
只听得其中一侍卫抱怨道:“这么厚的云层,后半夜的怕不是要下雨了。”
另一侍卫应声复合:“出门前还是天干气爽,婆娘叫我带上蓑衣,我还嫌碍事呢。”
“所以你带了没?”
“没带。”
“够呛的,一身湿漉漉,回去烧水,折腾一下,一个上午就得浪费掉大半。”
他们絮絮叨叨,不过半柱香时间,月亮扒开云层,重新探出了头。
“但愿到家以后再下雨吧。”
城门外,一行穿着夜行衣的小队,陆陆续续从城门角落的阴影之中翻身下来。
他们下来后,整整齐齐地汇成一支队伍,为首的清点了人数,向孙明远报道:“小队人数已齐,圣上准备的马匹在郊外,约莫半个时辰的脚程,需辛苦大人了。”
被挂上绳索吊下城门的孙明远惊魂未定,他抚着胸口:“无碍无碍,别再扔我一次就行。”
小队中有人轻声发笑,有人揪着被孙明远为了不发出尖叫、死死咬出的牙印无语凝噎,还有最末的一人,神色凝重,出声提醒道:“都督,城门口酒肆的阁楼上有人。”
他断后,必是五感极其敏锐之人。
都督神色凝重起来:“这些人的手,伸得真长,难怪圣上即位二载有余,朝中都无可用之人。”
想派队人马探查案件,都要躲躲藏藏,调用私兵。连着孙明远孙大人,都是明里告假,暗里领了圣旨出来的。
可眼下局势不利他们,没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他集结好了队伍,咬着牙,低声朝大伙儿道:“既然他们提前布了眼线,无论我们走哪里都会被发现。敌在暗我在明,我们最好的应对方式只有即刻出发,抢占先机。”
这一群夜行军士,自顾说着敌在暗我在明话,本想纠正的孙明远,按耐下了话茬,也跟着紧张起来。
他特意换来的、行路舒适的鞋子,在此刻派了大用场。跟在训练有素地将士身后虽然吃力,但勉强能保证不掉队,孙明远同他们一道,向晋州府的方向出发而去。
而上京一隅的尚书府内,灯火通明。
府院的主人端着酒杯,正混在妾室与舞姬中间,一道随着音乐扭腰比划。
一小厮艰难地窜进了人群,挤到男人跟前耳语一阵。
他震怒,将手中的杯盏狠狠一砸。
陶瓷的杯盏磕在椅子一角,碎得七零八落。
因力道太大,碎片弹起,从半跪着的妾室面颊上划过。
妾室还没感觉到疼痛,伸手拂了拂,被猩红的液体吓得惊声尖叫:“啊!啊!啊!我的脸!”
上一秒还在寻欢作乐的男人,此时心思已完全不在这群女人身上。他放下酒杯就要离开,被妾室拽住了袖子:“大人,我的脸,我的脸!”
男人不耐烦地抽出袖子,吩咐小厮:“备上笔墨。”
没曾想,出了房间,妾室还锲而不舍地追了出来。
脸上挂了彩,衣襟和袖口上也沾了血迹,在这个节骨眼上,男人只觉得有些不应景的晦气。
加之妾室不分场合大吵大闹,仿佛脑子里钻进了一百只麻雀,闹得人发慌。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看向妾室的目光写满了凉薄:“吵死了,给我撵出府去。”
轻飘飘一句话,给妾室的下半生判了死刑。妾室不可置信地呆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然后自己被小厮架起,往府苑的侧门拖拽而去。
男人回了书房,一封密信,被绑在信鸽腿上,连夜飞往了晋州府衙。
赵大人拆开信件后,大惊失色,赶紧招来通判:“情况有变,上头要断尾,叫我们赶紧清理门户。”
跟着赵大人护着流云商会私铁,他们府衙内的一群上层各个中饱私囊,盆满钵满,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如今一损将要俱损,通判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憋着一肚子坏水:“流云商会不论如何都难逃此劫,不如让他们出来顶下所有罪状。我们没有真正参与进去,就算上头来人,也最多治我们一个失职之罪。”
赵大人已自乱阵脚,脑中一片浆糊:“我们让他顶罪,你如何保证他不会反水。”
通判回道:“大人别忘了,我们上头还有人。我们只要不让他苏世襄知道,上头已经放弃我们了就成。现在要做的,是去威胁他,若他不从,将上头牵扯进来,上头会灭他家满门。”
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赵大人沉着脸,点点头:“你现在走一趟苏府。”
苏氏一族几代富贵,在晋州府内,占了极好的地带修建宅院,离府衙不过半柱香的脚程。
通判急匆匆地去,不一会儿,便又急匆匆地回来了。
赵大人赶忙迎上去:“事情办妥了。”
通判给了个肯定的眼神:“妥了。”
赵大人松了口气,挂在户房檐上的鹦鹉有样学样:“妥了,妥了。”
还没缓过劲的赵大人,没好气地拿起小木条,对着笼中的鹦鹉就是一顿轻戳:“让你学舌,让你学舌。”
鹦鹉在笼子里面被戳的扑棱扑棱乱飞,被主人一通发泄,毫发无伤。它又得意地弹了弹舌头,发出“嘚儿嘚儿”的声响,挑衅得很。
赵大人没工夫再理会鹦鹉,发泄完了情绪,就火急火燎跟着通判一道,去清理犯案的痕迹了。
赵知府使这一记金蝉脱壳,飞离了案件漩涡。苏员外不得已接下这个蝉壳,是接了个要命的山芋。
苏员外怎么可能甘心。
商会是苏家老祖宗的基业,在他手上化为齑粉,下去都要跪着挨批斗的。
况且,也是上头传达下来新帝根基不稳的消息,他们才敢如此猖狂地大肆敛财。
苏员外不明白,明明是天赐良机,怎么这一朝一夕之间,什么都变了。他们原先准备等着小皇帝逐渐真正地掌权,再收敛行径,夹起尾巴做人,人算不如天算。
苏员外倒是没乱阵脚,还能冷静地思考刚才通判过来传达的意思。
通盘表达的,已经非常明确。
不把官府扯进来,就会放苏家其他人一条生路。
也可以理解为,只要有人能抗下所有罪状,不牵连官府,上头那关,便是能过的去。
既如此,赵知府使得金蝉脱壳这一计,他如何不能使。
自从生下苏凌昭后,苏员外便与大夫人感情破裂,其女苏凌雅,脾性与母亲如出一辙,都是会鱼死网破的,苏员外可不敢把锅往她们母女头上甩,逼急了她们,苏家可以直接等灭门了。
她们母女,不行。
苏凌昭也不行,这是老苏家的独苗苗,没了苏凌昭,要钱要财要基业,统统都没了意义。
二夫人也不行,她虽美丽,但实在愚蠢。将她推出去,一审一个错漏百出,照样吃不了兜着走。
还能打主意的,只剩苏凌昭刚刚定下的未婚妻——王盼儿了。
苏员外立即召集全家,前来商议这个计划。
大夫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趁着机会,以告发威胁苏员外,拿到了和离书,要带着嫁妆和苏凌雅,净身出户。
二夫人慌了神,无主地念叨着,只能任凭苏员外吩咐。
只有苏凌昭一人,清蠢的瞳孔中写满震惊,显然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苏员外无可奈何地写下和离书,然后看着大夫人带着苏凌雅,连夜收拾细软离开了。
他吩咐苏凌昭道:“明天将王盼儿带到府中来,我要将参与走私的商铺,悉数转移到她名下,你要做的是诱导她在这些店铺的账册上留下私印。然后今晚,开始嘱托族人整理府上家什,随时准备跑路。”
苏员外作案的时候,没有让小辈知道。小辈不当家,不止其中厉害关系,就怕他们说漏了嘴。
瞧不,苏凌昭果然应激了,他不可置信地大喊:“父亲你竟犯下如此滔天之祸!”
苏员外再不能惯着他,指着他的鼻子叫骂:“你懂个屁,逮着个机会多不容易,谁能料到会出这种茬子。还有,谁都可以指摘我,唯独你不能。你以为你一个庶子凭什么能有今天的地位,有今天的荣华富贵,还不是因为我!”
苏凌昭据理力争:“那又怎么可以将盼儿推出去,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是让她顶罪,日后别人如何看待我。府上那么多人,你随便挑几个出去顶罪,不行么!”
“蠢货!”赵知府的甩锅没让苏员外失分寸,这个扶不上墙的儿子,才是最让苏员外溃不成军的,“随便找个人,分量不够,你傻的,你还当官府的人也傻?起码得要主家的人,才有点可信度。”
“那盼儿都还未过门,操持商会内务也不久,官府的人也不傻?”
“只要能应付上京来的大人就行,他们哪里能知道这么多细枝末节。你与王盼儿的婚事,都已经筹办的七七八八了。不推就没命,既然舍不得她来背,那不若你乖乖去顶罪?”
苏员外不可能真拿苏凌昭去顶,但向来被父亲嫌弃的苏凌昭当了真,就此沉默下来。
若是只能活一人,他和王盼儿二选一……只要是个人,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吧。
苏凌昭再是无法处于盼儿的角度为她说话。
苏员外步步紧逼:“同意了?”
苏凌昭低着头,没有吱声。
“同意了,明天就去把人给我请过来。”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