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漏迟

　　“三十组，四组……”血练拖着长长的腔调喊。

　　花鸿霖关注着这条红色蛇的一举一动，看来她今天似乎是有些犯懒了，眼皮子与嘴角均耷拉着，他不由得想象着后一日，五月五端阳的那一天里，若是她见了雄黄，会不会绕道而行呢……

　　初四，台边的人不可避免地又走掉了一些，只余下最后的五组人：四组指向的是千锦城，副城主尧红纭携三名弟子，均呈亭亭玉立之姿，红飞翠舞地簇在台下正中。

　　以及第二组的阳天门、第八组的清心谷、与第十九组的丐帮。余下稀疏的观众将各组远远近近地隔开，吕肆海与华雷吟亦藏于其间。

　　甫一闻说“四组”，便冲上了台中央的，是一身量中等，纤细柔美的千锦城弟子。

　　她彩蝶一般地翻动起红袖，柳叶弯眉微拧，一双圆眼直勾勾盯住了台下的董云天，片刻后才回转，紧接着对着在旁昏昏欲睡的血练一拱手：

　　“千锦城，辛念朝。”

　　令人咂舌的是，辛念朝的嗓音并不同她娇俏的外表一般脆生生，反而是带了些低沉与决绝，仿佛一老成的苦大仇深之少女。其一句话中饱含的情感却是将众人的目光全引去了，同时期盼着第三十组的对手会是谁人。

　　董云天的眼仍旧垂着，斜斜望向一旁夏浔一尘不染的深色衣角，理所当然地站在同行二人身后，自然注意不到辛念朝盯他的眼神。

　　于是下一刻，辛念朝便将她细细的食指忽的一伸，挺身指向了台下的董云天，高声对座下众人宣告道：

　　“我要同他打，那个长得好看，不正眼瞧人的！”

　　她一句可是将董云天喊得七魄悠悠了，一双原先向下垂去的长眼忽闪着，转向发话的嚣张跋扈一人。

　　“怎的？你怕我？”她见董云天兴致缺缺，便欲用激将法试探一番，然而董云天默不作声，将唇抿紧了。

　　副城主尧红纭上前一步，轻声一叹制止道：“念朝。”可少女却头也不回，徒留个单薄的、还未长开的秀气背影给她。

　　见主动递话未果，念朝倒也不十分气恼，她将眼忽的一闭，口中轻轻“嘁”一声，脑筋一动便回过身来，跑去对一旁血练道：“三十组，其余二人均上过一趟的，偏偏他不上，这样当真对么？”

　　辛小姑娘凑得近，个子也与她一般的高，绑在鬓边的两条发辫便柔柔地垂到她的肩头上，同她如最最要好的闺阁友人一般地咬起耳朵来，而话题却是与少女心事相去甚远了。

　　血练恰巧也更是个一点就着的，她转转眼珠，仰面瞧着垂头的董云天，一改先前怏怏倦态，笑想：真有缘了！又是这个长得像白练的人？……花遥，花遥！于是很快便抚掌了，同样玩闹一般地将她的细腰一叉，而后扬起下巴尖，笑看辛念朝：“有理，那便按你讲的，要他来便是了。”

　　光是这辛念朝一人无理取闹还不够，如今她又依傍上了血练的手腕，花鸿霖看着一旁不知所措的董云天，当下顿觉危机四伏，情况不妙。

　　辛念朝见血练有了兴致，便也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脚尖向地上一踢便飞跃起来，轻盈地滞在空中良久后，又如点水一般落回了台中央。

　　“上来呀？还要我请你不成？”辛念朝点在身后的脚一翘，又是很理所应当地冲人吆喝道，而血练远远地立在悬赏榜沿上，饶有兴味地望一望这花遥楼主，想见见他袖间究竟是有何等乾坤，值得藏锋至最后一刻。

　　台上辛念朝也不闲着，将她腰间的一把剑取了出来，随后对准了中央一道缝隙，那本完整的一柄轻巧地被分作为细细的雌雄双剑两柄，于是她紧紧将其握在自己的一双手中，剑柄底端缀着的两缕绯红剑穗软而轻地垂坠下来，隐没在她的红袖尾。

　　吕肆海向上望，忽而觉察出一丝异样。

　　辛念朝的身手是毋庸置疑的敏捷轻巧，可待她落了地，持着剑，便可看出——这双剑的重量，似乎是有些太轻了，加之剑穗拖曳，与她手上力道实在不大相称。她的神色也并不愠怒狠戾，更不十分专注，反而是放了一片心到台下，到她的同门那儿去的。

　　因此吕肆海断定：双剑并非她本人的兵器，甚至可以说她不会使用兵器，因为她矫健的身手不过是花拳绣腿，手头力道更加没有习武之人的风范。她应当不是冲着要同董公子打一场，而是另有所图的……

　　于是他上前半步，低声对董云天道：“董公子，你且先上台，这事儿有转机。要不然，血练便又要飞来将你拉上台去了……”

　　董云天心下是全然混沌的，而吕肆海这一言坚定，又是实在值得信任的一位前辈，而后身旁夏浔悄悄递给自己一个眼色，也是要叫他登台，于是他不得不从，茫茫然将眼一垂，颤声道：“……我明白了。”便将那几乎拖地的紫灰色长褙子提一提，三步并两步地迈上台去，腰间一柄墨竹与夏浔教过的招式却不曾忘。

　　哎呦，这可怎么好……我这多舛的一条小命呀……董云天登台过后，偷看了一眼夏浔的身影，她不在身边，自己该怎样来应对才好？于是颇为不安地在心底哀叹道……

　　好巧，吕肆海当真想到辛念朝她心中去了——她才不要同人打杀的，见董云天步履缓缓，便将她身子微微向着尧红纭偏一偏，静待她再度开口来劝，好叫她顺杆儿爬了。

　　“锵锵！”

　　血练带有不少快意的的击锣声，同尧副城主刚才脱口的一句“小朝”融在了一道。

　　辛念朝眼看终于得了逞，这才有了同她撕破脸的可乘之机，随后扬起她那小而尖的一颗下巴来，一双柳眉倒竖着，顺水推舟地将剑锋指向台下尧红纭，愤愤道：

　　“小朝……小朝！好笑！你倒也是叫得出口！”

　　尧红纭面上泰然自若，似是早料到了眼前人的这一句，还未待她再度开口，辛念朝手头双剑之一便迅速飞入她眼帘，歪斜地狠狠插在台边一角处。

　　“你且看个清楚了！我是辛追夕，是辛念朝她的亲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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