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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许佳年来得很快,还是放学时的那副装扮,等人走到近前,叶知秋才看见他轻微泛红的眼眶以及余肿未消的右脸。
她面色如常地将泡面推到他跟前,抱怨道:“你还说五分钟就到呢,这都过去十分钟了,快点儿吃泡面,再泡下去都没味儿了。”
许佳年低低地应了一声,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上,摘下眼镜,端起泡面桶,默默吃了一口。
叶知秋挑起一叉子泡面塞进嘴里,夸张地啧叹一声:“明明十一点才吃过串串,这会儿又开始饿了。”
许佳年叹气出声:“你也太能吃了吧。”
叶知秋见他缓过神来,从口袋里掏出两个肉松面包分给他一个,挑起眉找茬:“许同学,你怎么能跟女孩子说这种话?你应该说‘没事,大家还在长身体,你吃的也不多,’不然你迟早没朋友。”
许佳年的脸上终于露出几丝笑意,从善如流地改了说法:“没事,大家还在长身体,你吃的不算多。”
叶知秋咬一口面包,满足地眯起眼,对他报以微笑:“孺子可教。”
两人凑在一起吃完泡面和面包,许佳年看上去恢复如常,被叶知秋指挥着将泡面桶送去卫生间那边的垃圾桶扔掉。
等他回来,叶知秋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包热牛奶,扔给他一包,然后从沙发上站起身,提议道:“吃撑了,要不要一起去散散步?”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她没给许佳年反对的余地,径自绕过桌椅,往大厅出口那边走。
许佳年捂住热乎乎的牛奶,摸了摸鼻子,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凌晨的街道,空荡又寂静,路灯矗立在马路两旁,散发着昏黄的光线,街道上的店铺都关了门,只有KTV这一块灯火通明,叶知秋踩着街沿边的石阶,踢飞脚边的小石子,撕咬开牛奶塑封袋的一角,轻吸了几口热牛奶:“发生了什么事情,介意告诉我吗?”
许佳年沉默不语,走到一旁的花坛边,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大力咬开牛奶,一口气喝下大半,半晌才道:“叶知秋,我好像在你面前丢脸太多次了。”
叶知秋走到他跟前,掏出纸巾垫在石阶上,弯腰坐下,看着装修的金碧辉煌的KTV大门,静静道:“其实也不算多吧,刚开始用篮球砸你,那是你先招惹我的。”
“如果我说那次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当时不信,现在会信。”
“你还真是……”许佳年一口气喝完剩下的牛奶,将塑料包装袋团成一团捏在手里,随后用叹息的语气解释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就大脑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球已经扔出去了,后来,你问我……”
叶知秋慢慢喝着牛奶,补上他的未尽之语:“当时抹不开面子,不想低头道歉,但也不想承认自己是故意的,最后只能傲娇地强撑着跟我打擂台?”
许佳年苦笑一声:“你说得对。要说我对你的敌意,还是因为考试。”
他说完这些,又沉默不语。
叶知秋能明白是因为什么,也知道就算是好朋友,大家也不能毫无顾忌的跟朋友讨论自己的家庭,少年人的自尊心体现在方方面面,谁也不想把伤疤袒露给人看。
她抽出捂在怀里的手,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许佳年,你又不比别人差,总是这么灰心做什么?”
“我听说你在五中的时候一直名列前茅,现在上了高中,你成绩也没下去过。”
“可还是考不过你。”
“许佳年,我不怎么会安慰人,已经在想办法安慰你了,你要是还这么钻牛角尖的话,我就走了,你自己搁这儿伤心吧。”
“行,我不说了,你说吧。”
“哎,我好不容易起的氛围被你打乱了,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是真心想安慰我吗?”
叶知秋踢了他一脚,没好气道:“不然呢,我好好的包厢不待,陪你在这儿吹冷风?”
许佳年扭头,跟她对视,目光里的哀怨毫不遮掩。
叶知秋从口袋里掏出退烧贴递过去,不再看他,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石墩子上,低声道:“长大了就好了。”
“可能长大了也还是会这样。”许佳年撕开退烧贴,捂着自己的脸颊,喃喃道:“我家里一团糟,每次回去,冷冰冰的,喘不过气。”
叶知秋吸了吸鼻子,把玩着手中的牛奶:“我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想说,父母有父母的人生,我们的人生是自己的,改变不了父母,但我们能改变自己。”
“亲情和家庭都太复杂了,之前我想过追根溯源,后来又发现,评价一个人的时候不能脱离他身处的时代背景、社会环境和家庭环境。可如此一来,你就会发现每个人的每个缺陷背后都有对应的根结,当你了解了根源始末,又会觉得这个人的所作所为都情有可原。”叶知秋长长地叹了口气,也说不清是无奈还是悲哀:“追根溯源的过程太痛苦了,思考的过程也痛苦。”
许佳年摘下眼镜塞进口袋,微微仰头,半晌后又伏下身子,将脑袋埋在膝盖里,捏紧指尖:“你这说了还不如不说呢,父母爱我却用错了方法,我若想批判,又不能脱离他们身处的时代和社会环境,这不就是进退两难?最后承受痛苦的不还是我?”
叶知秋站起身,踢了踢腿,晃悠着站上花坛边沿,一步步往前试探着挪动:“许佳年,不一样的,找不到根源的时候,你会一直痛苦,然后和父母互相伤害;只有找到根源所在,你才能打开心结,以后跟父母或是和解,或是远离,都能最大程度的解救自己。”
“我跟吴悠老师聊了很多,感觉大家都没有注重过人的心理健康,这样的环境里,也注定了没有人停下来去感受心底最真实的渴望。”
许佳年摇摇头表示不解:“可以说具体一点吗?”
叶知秋将刚才便利店送的宣传单叠着玩,慢吞吞解释给他听:“人的行为背后都有逻辑依循,就像父母希望我们能通过学习改变命运,那往前推几十年,他们当年有读书的机会吗?性格上也同理,他们性格暴躁或温和,和他们从老一辈那里得到的教育有没有关系,老一辈会这样的原因又在哪里呢?”
“他们的童年是怎样的,人格是怎么形成的?”
“这……我没注意过。”
叶知秋笑笑:“许佳年,家庭教育塑造了我们的人格底色,可我们不能让这种伤痛代际传递下去,否则便会无穷无尽,伤害一代又一代人。”
许佳年蹙眉,神情凝重地盯着她,停顿了片刻,才摇摇头:“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叶知秋拍拍他的肩膀,无奈道:“所以说,这就是生活的复杂之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也都有各自的局限性。长辈们受物质和教育水平限制,不会剖析自己的心理,甚至回避这种问题。可我们不一样,我们可以剖析自己,找到痛苦的根源,去阻断这种代际传递。”
“真的可以吗?”
“一个人独自和根深蒂固的观念作斗争,会绝望;可如果有千千万万个人呢?胜算会不会大一些?”
叶知秋拉着他羽绒服的帽子,勒着他抬头,递过去一根棒棒糖:“当我们强壮到一定地步的时候,或许可以试一试‘一力降十会’,也许那时候能改善许多人的心理健康,大家都变好了,这个世界也会变好的。”
许佳年被她粗暴的动作勒得脖子生疼,接过棒棒糖,附赠一个白眼:“秋姐,你能不能淑女一点。”
叶知秋赏他一脚,双手插在兜里站起身,淡淡道:“不识好人心,我这不是怕你在哭嘛。”
“谁哭了?”
“行,知道你没哭。”叶知秋抬起下巴示意他将垃圾捡起来,等他走到眼前,命令道:“伸手。”
许佳年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伸出右手:“你还有什么好吃的?”
他看着落入掌心的红色千纸鹤,怔怔地抬起眼,对上了一双清冷的眼睛。
叶知秋刚才叠千纸鹤时将广告标语掩在了里层,外层露出来的部分是一片干净又耀眼的红。
那抹红在黑夜里也没有被吞没,马路上偶尔闪过来一道明亮的汽车灯光,千纸鹤也随机变幻成各种形状的阴影落在许佳年掌中,好似翩翩起舞。
“你看,只要坚守本心,无论影子怎么变化,千纸鹤都在那里。”
她将手插回口袋,微微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少年,笑得沉静:“许佳年,不要为了眼前短暂的困境而灰心,你会成长,终有一日会长出属于自己的枝丫。跌倒了,站起来就是了,我们还年轻,遭受些挫折又有什么关系,人生那么长,哪能一帆风顺呢。不要将困境和泥泞放在心里,闭上眼往前跑吧,荆棘载途,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繁花相送。”
她打量着他的眼睛和脸颊,已经看不出来什么痕迹了,转身往KTV里走,一边细声叮嘱:“我们一班同学在2101,林云周和朋友在2113,我先带你去我们班的包厢,有人问起,你就说自己跟亲戚来这里玩被我拉过来的。”
许佳年为她的体贴而感到窝心,将千纸鹤塞进口袋,默默跟在她身后去跟同学们打招呼。
两人在外面耽误了太久,两个包厢里的人已经玩起了其他游戏,叶知秋在包厢里转了一圈,最后目光锁定,借口上厕所拉着庄雨眠在外面转了一圈,没有多说什么,只请她帮忙拉着许佳年玩一会儿塔罗牌,捡些好听的话说一下。
庄雨眠接过她递过来的早已剥好糖纸的棒棒糖,扫她两眼,调笑道:“班长,你该不会和许佳年……”
叶知秋任她打量,兀自岿然不动,拉着她往回走:“庄同学,你知道我最喜欢哪个老师吗?”
“班主任?”
“NO,是郑主任。”
庄雨眠叼着棒棒糖,活似一个不良少女,声调拔高嚷道:“你怎么喜欢老头啊?”
“拜托,那叫德高望重又慈祥和蔼的长辈,郑主任多好的一个人啊,明明老当益壮,却被你叫老头,他知道了会伤心的。”
“不对,你扯开话题做什么?”庄雨眠上前几步,挎着她的胳膊,不满地嘀咕:“刚才不是说许佳年吗?”
“没扯开啊,我喜欢郑主任,你知道郑主任最喜欢什么吗?”
“遵守校纪校规。”
“恭喜你,答对了,反过来,郑主任最讨厌学生早恋,我将永远维护郑主任的教学理念。”
“我真是服了你。”
庄雨眠将硬糖嚼得咯吱响,想给叶知秋跪下,这个理由太绝了,这年头竟然会有学生喜欢最严厉的教导主任。
不过她这人向来热心,答应人的事情就会做到,回了包厢,立马找人玩游戏,又不露痕迹地把许佳年拉着给大家打下手。
许佳年也任劳任怨,好脾气的任她使唤。
解决了一个难题,叶知秋去找沈知意,她输得很惨,脸上贴满了纸条,压根没有发觉自己出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叶知秋困意上涌,索性溜达去了大厅,那里只有两三个营业员在前台闲聊,她走到一角,仰倒在沙发上,戴上帽子,闭上眼。
将睡未睡之际,帽子被人拽开,叶知秋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林云周那张幽怨的脸,她撑着手坐起身,问:“怎么了?”
“你喜欢老头?”林云周鼓着腮帮子,似冲出水面的河豚。
叶知秋一愣,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啪’地一声拍开他的手,皱眉道:“什么老头?”
林云周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目光紧盯着她不放:“你刚才跟庄雨眠说的老头啊。”
原来是这个,叶知秋打了个哈欠,敷衍道:“确实挺喜欢的,怎么了?”
林云周瞬间炸了毛,忽地站起身,头也不回道:“没怎么。”
他刚才打听过了,许佳年比叶知秋大一个月,自己比叶知秋小一个月,不,或许是比她小一岁。
虽然只间隔一个月,可实际上却是跨了个年,这都要怪那个破春节。
叶知秋不喜欢年轻帅哥,跑去喜欢许佳年这种老头,可真够没眼光的。
叶知秋看着他来去匆匆的背影,满头雾水,翻了个白眼,用手机定了个闹钟,又给沈知意和庄雨眠各发了条消息,这才重新戴上帽子,窝在角落里睡了过去。
凌晨五点半,天光微亮,叶知秋被闹钟叫醒,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回到包厢,音乐已经停下来了,一群人七仰八叉地窝在沙发上睡觉,她上前拍拍沈知意:“起来了,我们回家睡。”
沈知意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揉着眼睛问:“几点了?”
“五点半。”叶知秋去摸她的脸颊,才洗过冷水的右手还泛着冷意,刺激得沈知意一个激灵,她立即醒过神:“我先去一趟卫生间。”
叶知秋点点头,赵新月和林安然躺在角落里,身上盖着各自的羽绒服,她拍了拍两人的胳膊,等她们睁开眼,又去喊庄雨眠,最后才是那些男生。
一通折腾下来,时间已经是六点,天光大亮,一群人站在KTV门口,各自跟人结伴回家。
叶知秋站在电动车旁,问许佳年:“你呢?”
“我直接回学校吧。”
叶知秋擦了擦电动车后座,示意道:“行,那我载你。”
她刚将抹布塞回篮筐里,一旁的林云周长腿一伸,抢先一步坐上去,理直气壮道:“让沈知意载他吧,我没骑车,你载我一程。”
叶知秋扭头看方子琪,他对她呲起牙,随即勾起叶听羽的脖子,笑嘻嘻道:“我要送叶听羽回家。”
一旁的江让和蒋林川也默契地直点头。
沈知意眼珠子转了一圈,利落地擦了擦座椅,拧开车钥匙:“行了,我载许佳年吧。”
事已至此,叶知秋只能对方子琪几人挥手说再见,骑着电动车汇入非机动车道,只是一路上无论怎么走,林云周都要在后面乱指挥。
“哎呀,你骑太慢了。”
“哎,那个人横冲直撞不讲武德,你不让路他又能怎样?”
他一路乱喊,引来不少路人的目光,叶知秋忍了又忍,终于在他又一次嚷着要超车时,提起嗓子吼他:“闭嘴,再说话你就下车。”
林云周这才彻底老实下来,后半程安静如鸡没再说话。
两车四人在校门处停下,许佳年背着书包对沈知意道谢,又转向跟叶知秋打招呼:“秋姐,我回宿舍了,晚上见。”
叶知秋点头,意有所指:“行,有事随时联系。”
等许佳年走远,她才看向林云周:“一路上你都没喊停车,你家住哪儿?”
“华庭苑。”
沈知意向他投来探寻的目光,迟疑道:“我记得这个小区好像离我家不远,在润豪广场那边?”
叶知秋深吸一口气,劝自己冷静下来,不要用正常人的脑回路去理解林云周,好声好气地跟他商量:“这样,你骑着我的电动车回去,下午骑回来就行。”
林云周看一眼沈知意,没出声。
这一刹那,沈知意似是跟他心有灵犀,觉得自己像是个耀眼的电灯泡一般碍事,在叶知秋反应过来之前先开了口:“我好饿啊,我先去买早餐。”
说罢,她拧了下电动车,一溜烟跑了。
叶知秋走到林云周跟前,仰起头,一声不吭地盯着他,两人对视,林云周不自在地别开眼。
别这么看着他呀,虽然他很帅,很受欢迎,可还是第一次有女生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不放。
这很尴尬的好不好?
他伸手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不是你让我闭嘴吗?”
叶知秋忍无可忍地冷哼一声,用手抹了一把脸,问他:“你又不是小孩子,我说什么你都听?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林云周不服气地瞥她一眼:“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话了?”
“你说什么?”叶知秋只能看见他嘴唇翕动,却没听清他在嘟囔什么。
“没什么。”
叶知秋觉得自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每次意见相左,她都理解不了林云周的想法,为了避免争端,都是她强势地做出决定。其实这样并不好,问题虽然解决了,可最根本的原因还在,接下来还要相处两年半,她有些担心日后问题会集中爆发,到时候影响到成绩,只会得不偿失。
叶知秋换了个站姿,在心里打着草稿,又想到自己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索性破罐子破摔,问他:“林云周,我们同桌这四个月,你对我的印象怎样?”
林云周咽了下唾沫,难道她要表白?他忽地生出一抹羞涩,赶忙摇摇头:“没有啊,你为什么这么问?你挺好的呀。”
叶知秋挠了挠脑袋,苦恼地皱起眉,很是灰心丧气:“我知道我这人性格和脾气都不太好,跟我当同桌也多亏了你的包容,但,我还是想问问,我最近是得罪你了吗?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哪里做得不对?”
“呵呵。”林云周的好心情急转直下,冷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觉得你最近有时候说话的语气……”叶知秋舔了舔嘴唇,委婉地找了个措辞:“偶尔怪怪的,我有点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林云周剜她一眼,怒从心头起,你自己吃醋的时候也怪怪的啊,那会儿你怼我怎么不觉得怪呢?他一把捞过电动车把手,气鼓鼓道:“你自己想。”
“我就是想不明白啊?”
“我看你跟许佳年聊天的时候想得挺明白的。”
“说的是你,关人家许佳年什么事?”
林云周不理她,拧开电动车钥匙,转了下车把,电动车就这么轻轻窜了出去。
叶知秋往前追了几步:“你给我站住。”
林云周冷着脸捏下刹车,回头看她,嘀咕道:“算你识相。”
只要她跟他道歉,他就原谅她。
叶知秋上前,从车筐里提起自己的书包,又低头从钥匙串里拆下家门钥匙,皱着眉道:“我东西还在车上,你走那么快干嘛?还有,晚自习的时候记得把车骑过来,我明天还得用呢。”
说罢,也不看他,转身就走。
算了,跟林云周这种小学生计较什么,既然他不说,那她就照旧。
以后他还这么幼稚,她就揍他。
林云周憋闷地看着她的背影,冷哼一声,半晌后,犹觉不够,又恶狠狠地哼了一声。
可惜叶知秋头也不回,他只能怏怏地踹了下她的电动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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