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妄缘

作者:倾墨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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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沌


      淮泰5728年六月初三,朝中大乱,宫中走水,多人重伤,李昊双目失明,柳诗涵中箭身亡。黑羽楼走水,组织就此解散。御史大夫中毒身亡,太尉失踪。楚承许令李燃与沈竫护送李琭出宫。
      事后,朝中复平。

      六月初九,地动,夜端族中的寒潭封印松动。

      六月二十,哀召突降黑雨,雨珠砸在地上泛着诡异的油光。

      夜端族中的族长逝世,云唯安正式成为族长。
      “族长,寒潭的黑冰已经漫过木梯第三阶了。”族中长老声音发颤,枯瘦的手指捏着湿透的符纸,“昨夜又有三只巡逻的灵犬被煞气蚀了心,见人就咬,只能……”
      元唯安攥紧了腰间的骨佩,那是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冰凉的触感抵不住掌心的汗。他想起萧璟诚临走时那双清明的眼,想起对方说“我是靖南侯,不是祭品”,喉结滚了滚:“派人再去长京一趟。”
      “可萧世子他……”
      “不是去逼他回来。”元唯安打断长老,声音比往日沉了些,“派个人去……告诉他,寒潭底下的东西,不止是夜端族的债。”
      黑雨越下越大,打在高脚楼的木窗上噼啪作响。元唯安走到窗边,望着后山方向弥漫的黑雾,守印人守的从来不是封印,是天下人的安稳。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里光洁一片,没有红钿,却像有团火在烧。
      还有一法叫“溯回”,可让时间倒流,退回封印未松动之时。但此法需以献祭者的魂魄为引,耗尽修为与寿元,且逆转的时间里,所有与封印相关之人的记忆都会随之重置,唯有献祭者会带着破碎的记忆留在时光缝隙里,永世不得超生。
      元唯安说出这两个字时,长老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族中古籍记载,千年前曾有位长老为阻止封印松动试过此法,最终魂魄被时间碾成飞灰,连轮回的痕迹都没留下。
      “族长万万不可!”最年长的长老扑通跪下,拐杖重重磕在地板上,“您刚接任族长之位,夜端族不能没有您!”
      元唯安低头看着掌心:“守印人守的是天下安稳。可这天下,不该只压在一个白灵身上。”
      见他要动真的,长老们齐齐上前按住元唯安的手:“别冲动啊族长!”元唯安自是一人无法敌众,其中一个长老直接一掌拍晕了他。

      萧璟诚不曾感应到寒潭的波动,可还是有一人寻到了他,那是当初黑羽楼的一个同僚,也是夜端族,不过俩人并不常见面。萧璟诚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王府的,只是他也没出声。
      文飞野虽是不速之客,倒也算礼貌,还知道问好。萧璟诚懒得看他磨磨唧唧:“找我肯定是有事,既然有事,那便直说。”
      “几年前,侯爷你被暮世子误伤之事,还记得吗?”文飞野开门见山,“侯爷就不好奇是谁要你的命?”
      “这几阵子可以说是乱得很,侯爷,你到如今竟还不知自己被人算计了吗?”文飞野说,“您将来注定是要登上皇位之人啊。”
      萧璟诚心凉了半截,虽然文飞野的话说得云里雾里、没头没尾,可他就是听懂了,也知道了。
      千程的政治建设从李家上位起就一直呈斜坡下滑状,百年来表面光鲜亮丽,其实内里早就腐烂了大半,已经生蛆发臭了。早年的先国师便预言千程未来的明君会是一个姓“萧”的人,且这人会年少坎坷,命途多舛,可既不是萧沉凌,也不是萧欣若,所以只有萧璟诚。傅执故教过的学子三个里有两个都当上了皇帝,只剩一个萧璟诚。
      种种的可能都指向了萧璟诚一个人,所以有野心勃勃的叛党妄想暗地里除掉萧璟诚,为的是抢夺皇位。这些年来并不单单是萧璟诚命大,有的时候其实也是溯酖酒和萧冥声在暗地里跟踪保护,由沧袭通风报信。只是这些,萧璟诚并不知情。
      文飞野又说:“侯爷,如果是为了天下百姓,如果你一条命可换千万条人命,你愿意吗?”
      萧璟诚:“……”
      合着是把他看作活菩萨了?萧璟诚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了叩,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打湿的芭蕉叶上,叶片垂得很低,像不堪重负的叹息。他转回头时,眼底已没了方才的波澜,只剩一片清冷淡漠。
      “文大哥可知,‘神’也分两种?”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一种是心甘情愿为众生赴死的菩萨,另一种是被架上祭坛、不得不燃尽自己的木偶。”
      他拿起茶盏,却没喝,只是看着水面映出的自己模糊的影子:“我是靖南侯,守的是陵阳百姓,护的是一方安宁,况且那也是在我以为萧家没人了的情况下。这天下太大,千万人的性命太重,我扛不起,也不想再扛了。”
      文飞野急了:“侯爷!这不是您想不想的事!先国师的预言、叛党的算计、夜端族的传承……所有的事都绕不开您!您以为寒潭的封印真的只是夜端族的事吗?一旦天妖破印,疫疾蔓延,战火四起,到时候何止千万人?”
      “所以呢?”萧璟诚放下茶盏,茶盖与杯身碰撞发出清脆的响,“让我既当你们的‘明君’,又做夜端族的‘祭品’?”他笑了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文大哥,你和那些想杀我的人、想让我祭印的人,本质上没什么不同——都不过是把我当成达成目的的棋子罢了。”
      文飞野脸色一白:“侯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哪个意思,不重要。”萧璟诚站起身,诸位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是什么样,你们难道不知道吗,“我的命是我自己的,不是谁的预言能定的,也不是哪个封印能绑的。”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文飞野:“至于天下百姓……若真到了那一步,我会选我该走的路。但不是现在,更不是因为谁的逼迫。”
      “可是有个方法可两全其美!”文飞野赶紧说道,“侯爷,若你献身,开启‘回溯’,让所有的糟心事回到还没开始以前……你就不想有另一种结局、开开心心地重活一次吗?那样,或许传承就不会再选中你……”
      “回溯?”萧璟诚眉峰猛地一蹙,他想起元唯安在寒潭边支支吾吾的样子,想起族中长老提到“守印人一脉白灵”时的恐惧——原来他们早就知道还有这么一法。
      文飞野见他动容,忙又上前一步:“正是!此法能让一切回到原点!传承不会选中白灵,黑羽楼不会解散,连寒潭的封印都能回到稳固之时……”
      “代价呢?”萧璟诚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寒潭的冰,“你说的‘献身’,是要谁的命?”
      文飞野喉结滚了滚,避开他的目光:“自然是……承载传承之人。以守印人之魂为引,方能撬动时光。可您是白灵啊,灵脉纯净,魂魄之力远超常人,正好——”
      “正好适合被碾碎成泥,填进时光的缝隙里,是吗?”萧璟诚笑了,笑声里裹着冰碴子,“文大哥方才说我是未来的明君,转头就要我魂飞魄散,连轮回的机会都不留?这便是你说的‘两全其美’?”
      他猛地攥紧拳头,体内的阴煞之气像是被这话惊动,顺着血脉乱窜,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可他偏要站直了,望着文飞野:“你说重活一次?一个连‘我’都不复存在的未来,算什么重活?”
      “那些人,那些事,就算回到过去,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萧璟诚的声音带着隐忍的痛,却字字清晰,“叛党不会因为时光倒流就收起野心,封印不会因为重来一次就永远稳固。你们想要的不是另一种结局,只是想找个借口,让我死得‘心甘情愿’。”
      文飞野脸色煞白:“侯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够了。”萧璟诚抬手止住他,转身望向窗外的雨夜。雨珠砸在阶上,溅起的水花像一张贪婪的嘴。“你走吧。”他说,“回去告诉那些盼着我献身的人,我萧璟诚的命,自己说了算。”
      “难道你就没有在乎的人吗?你不希望他们好好活着吗?”文飞野还想接着说,却见萧璟诚眉心的红钿骤然亮起,刺眼的红光穿透雨幕,映得他眼底一片猩红。那光芒里没有妥协,只有一种近乎决绝的清明。
      最终,文飞野只能垂头丧气地退了出去。
      雨还在下。萧璟诚扶着廊柱,心口后背的位置,阴煞与红纹的力量正疯狂冲撞,疼得他几乎弯下腰。那红纹——仿佛在“生长”!
      “天杀的……”萧璟诚怀疑人生,“为什么偏偏是我呢?我的命有那么遭人嫌么?”
      “在乎的人?”萧璟诚低喃着这三个字,扶着廊柱的手微微收紧。檐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恍惚间竟映出几张面孔来,可他并不是他们唯一在乎的人。
      以前,他的执念是陵阳,因为那时的他以为亲人们离他而去,在无数悲痛与遗憾中他只能
      代替他们继续守着陵阳。因为他认为,若是他也不在意,那陵阳便无人愿守了。可如今他的亲人们回来了,他并不是唯一一个可以守护陵阳的人,就算他死了,也有他的父亲们、兄长和姐姐……
      至于墨昀渡和萧陵叶,还有暮渊黎可以照顾他们,好像没有可以留恋的。
      他霎时觉得自己有些圣母,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自己的思想似乎总想着让自己去送死。

      突然间,他手串上的珠子炸开了,萧璟诚一脸茫然,他看着地上的碎块,又看了看细绳上仅剩的两颗没有碎掉的珠子。话说,他还不知道当年那个老翁给他的这串珠子是什么意思,保平安?
      这手串原本有十八颗珠子,当年被暮渊黎扯断过一次,只寻回来六颗,而刚才又碎了四颗,现在只剩两颗了。萧璟诚总觉得这些珠子有什么说法,非常不对劲。
      萧璟诚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片珠子的碎碴。冰凉的触感里裹着一丝微弱的灵力,像濒死之人最后的喘息。他忽然想起老翁送他手串时说的话——“十八颗,对十八载,碎一颗,少一载,留一颗,念一人”。
      当时只当是江湖术士的胡诌,此刻却字字砸在心上。
      十八载……他今年十六了。
      碎一颗,少一载……那如今剩下的两颗,是说他只剩两年阳寿?还是说……
      他不知道前路有什么在等着他,不知道寒潭底下的东西有多可怕,更不知道这场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但他知道,有些债,不能让别人替他还;有些命,不能让别人替他守。
      就像当年在陵阳,他挡在百姓身前那样。
      这一次,他要挡的,或许是整个天下。
      但没关系。
      他萧璟诚,从来不是什么菩萨,也不是任人摆布的木偶。
      他只是个,想护住自己在乎的人而已。

      雨夜里,那道身影越走越远,腕间剩下的两颗珠子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回应着什么。
      曾玗之也没想到萧璟诚会三更半夜来寻他,荀岳昙给他倒了杯茶。
      “师父、师叔,半夜叨扰了。”萧璟诚带着些歉意,“我来问些事。”
      曾玗之见他面色不佳,拉过他的手把灵脉,指尖触及萧璟诚手腕的刹那,眉头便紧紧蹙起。灵脉中两股力量正疯狂撕扯,阴煞之气如附骨之疽,沿着血脉游走,所过之处一片冰寒;而另一股白灵之力却如烈火烹油,寸寸蔓延,试图将阴煞压制,却在冲撞间让经脉备受磋磨。
      “你的灵脉怎么会乱成这样?”曾玗之声音沉了下来,指尖凝起一道柔和的灵力探入,试图梳理那紊乱的气息,“这阴煞之气,是从何处招来的?”
      “是之前回族里沾染上的,”萧璟诚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前几日文飞野来找过我,提起‘溯回’之法,说要用守印人之魂为引逆转时光。”
      荀岳昙在一旁听得心惊,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溯回?那不是古籍里记载的禁术吗?代价极大,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他们竟想让你用这法子?”
      “他们说,这样能让一切回到原点,封印稳固,黑羽楼不解散,连那些死去的人或许都能活过来。”萧璟诚自嘲地勾了勾唇,“听起来倒是两全其美,只是要我把魂魄碾碎了填进时光缝里。”
      曾玗之收回手,脸色凝重:“一派胡言。时光逆转岂是儿戏?所谓‘回到原点’不过是自欺欺人。天下兴衰自有定数,强行扭转只会引发更大的祸端。”他顿了顿,看向萧璟诚眉心的红钿,“意思是……你是守印人?”
      萧璟诚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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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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