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秽气除慍宁叙始末
澍灵山秽气过浓,隆隆的浓雾翻滚之声自耳边呼啸而过。
祭坛上的两个人互相依偎着,姒楚念的痛感已经平稳下来,变得很顿,也很闷。
梵卿说“不疼了”,就真的分走了他许多的痛。
秽气太过浓郁,姒楚念看不清对方的脸。
“我想和你说说话。”
“嗯,你说。”梵卿的声音匀缓,轻轻地落在姒楚念的耳边。
“你是不是见过了我在凡间渡劫时的样子?”
“是啊,我还看见你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变成了凤凰。”
梵卿搂着他的手不自觉放紧了些,又说:“可惜我没拉住你。”
“何必去纠结凡间的事呢?”姒楚念这句话来得没头没尾,梵卿却听懂了。
他说:“因为那会伴随着你的一生,我不忍心,你有挥之不去的遗憾。”
姒楚念喃喃道:“魏启年啊,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以后他就不是我了,他只是魏将军。”
其实,这句话是在宽梵卿的心。
他现在这具肉身,是魏启年的凡人之躯,里面装的却是姒楚念完整的灵魂。自这两方交融的那一刻起,姒楚念的劫就注定与其他神仙不同,他会带着魏启年的影子成神。
比如他在凡间用合尘箭指人皇。
可是今日,这具肉身即将损毁,那是魏启年的永逝,也是姒楚念的死别。
“你不会离开的。”
梵卿再次重复了这句话。
姒楚念没有说话,只是心如刀绞。
偏偏天意弄人,他生在这个人身边,就注定了要离开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发现压在身上的秽气少了一些,即便是很细微的变化,对他们来说,也格外明显。
姒楚念仰头看了看天,依旧不见天光,他对梵卿说:“他们来帮我们了。”
梵卿也感受到了痛感稍稍缓解,他维持了抱着姒楚念的姿势,点了点头。
姒楚念又说:“我昨夜还答应了阿韵,等到冬日里要去看她的花。”他的声音落寞了些,还带着几分歉意,继续说:“可惜,我要食言了。”
他语气缓慢,带着别扭的笑意,说:“作为兄长,这样,真不好,我还从未在他那里食言过呢。”
梵卿听着他的声音逐渐变低,姒楚念的身子也越来越轻。
“只能你去替我看了,”他无奈地笑了一下,笑声微不可闻,“这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事。”
姒楚韵少时种什么东西,都难以养活,后来,就算有所精进,换一种新的,也还是会经历一两次的失败。所以,第一次种的花,就能等到花开,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
怀里的人越来越轻的,说话也越来越困难,梵卿默默抱紧了姒楚念,可是他又生怕一用力,对方就立刻消散。
姒楚念的鬓贴在他的胸膛上,他一手托着对方,一手轻轻抚过对方的额角,说:“我的阿念,会看到冬日的花开。”
话毕,梵卿若有所感,就这刚才的姿势,下巴抵在姒楚念的头顶,轻轻合上了眼眸。
四周的秽气骤然聚拢压缩,向他们袭来,姒楚念周身泛着洁白空灵的光,一明一暗,他的声音落在了虚空中,扫过梵卿的眼角。
“我会化作一缕风,裹挟着落花,攀上你的衣襟。”
秽气最终聚成了一丸丹药的大小,没入姒楚念的额头。
四野旷寂,天光乍现,梵卿的怀里空了。
梵卿保持着环抱的姿势,久久不动。
他的吻落在虚空中,那是不必言说的告别。
“我说的是,岁岁年年的花开。”
祭坛上的咒文褪去了流光,一切归于平静,澍灵山上的草木依旧葳蕤,流云重聚,虫鸣兽语迭起,只不闻鸟声。
梵卿垂手起身,独自走下了祭坛。
山阶很长,梵卿一步步爬上来时是独自一人,如今又是独自一人一步步迈下去。
山下众神的大阵,随着澍灵山的重见天日,也撤了下去。大阵撤去,海神诠淇便离开了。
梵卿一路静默无言,他的衣袖和袍摆,被秽气烧得染上了一块一块的黑,就像被墨浸了一般,他皮肤苍白,脸上不知沾了谁的一滴血,落在眼下,衬得脸色更加惨白。
梵卿走得慢,身上还染着些许染未散尽的秽气,整个人阴沉,透着哀戚,不像神,像鬼魅。
众神一时没有上前说话,只有姒楚韵,在梵卿路过她身边时,很小声地,用发颤的嗓音问:“我哥哥呢?”
“幸苍山。”梵卿没看她,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
他将双手抬至胸前,盯着看了一会儿,又无言地垂下,随后,转身对姒楚玄清说:“劳驾开个阵。”
姒楚玄清立刻照做,梵卿眼睛也没眨一下,就迈了进去。
姒媞婼和姒楚韵跟在他身后,进了阵,剩下的神君们互相看了看,一时不好拿主意,姒楚玄清依旧支撑着阵法,对他们说:“诸位,请。”
于是三十多位神君一同进了阵,落脚在幸苍山下。
姒楚玄清殿后,落地的时候,慍宁的残魂恰好出现。
梵卿看着他,冷淡道:“我以为,你至少会把他藏在自己的神殿。”
慍宁:“那次地动太险,结果还是让你察觉到了。”
确实是那一次地动,梵卿来这边查看,察觉到了姒楚念的气息,可那天,姒楚念本人,还在皇宫里箭指凡间帝王呢。
“我以为,让我发现,也是你们计划的一环呢。”梵卿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好,慍宁知道,对方现在不关心什么来龙去脉,他也无话可说,于是飘到了一旁,说:
“顺着山路往上走,半山腰的木屋,他在里面。”
梵卿没应声,直接抬腿上了山,身后缀着凝聚的雾气,渐渐遮掩了他的身形。
慍宁目送他上山,后面的众神才渐渐落地,待所有到场后,他才躬身,对诸神行了一个长揖。
“抱歉,诸位,这件事瞒了太久。”
九天帝君回礼,道:“没想到这件事,还与神君有关。”
慍宁的声音浮在半空中,“我的时间不多了,请容许我向诸位解释清楚。”
他不等对面的回应,自顾自开始说起来:“当初,天地间有清气与秽气,由洪荒时代的阴阳二气演化而来。清气与秽气虽相生相克,但过于平衡。这样平衡的气,如果经历上万年的自然变化,会自己幻化为神。”
慍宁停顿了一下,姚商证道:“可是秽气存在,如何成神?”
慍宁:“因为过于平衡,天道会误认成神的条件。正如神君所言,秽气存在,这位自然幻化成的神道,会成为不折不扣的邪神,最终毁天灭地。”
妘晏祉声音肃穆而清亮:“所以当年,上古诸神为了避免邪神降世,单独将清气提纯出来,于是梵卿神君降世。”
慍宁温厚地笑了一下,说:“是这样,我们本来是打算让梵卿除去秽气,因为洪荒时代遗留的那一半秽气,只能由与之相生相克的清气除去,但是我们发现,这个设想行不通。”
九天帝君问:“为何?”
姒媞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兀然开口:“因为还剩下一缕,梵卿灵神里的清气不是全部。”
慍宁点点头,“但那时,我们都没有察觉。”
姒媞婼看着慍宁问:“剩下的一缕,是阿念吗?”
慍宁:“许是因为和梵卿同源吧,那一缕清气一直流连在他身边,梵卿那样的神道,灵神强盛,可以给他足够的滋养,让他有了意识。”
“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快成灵了。”
姒媞婼眼里似有泪光,她一时说不上来那是一种怎样微妙的感受:“所以,我的次子出生了。”
慍宁说:“是他选择了你们。”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为何秽气除不掉。但为时已晚,我时日无多,上古神明都撑不到念成神了,所以我联合了几位同样大限将至的神君,布下了这个万年之局。”
“清气在梵卿和念的灵神里,分散着无法除去秽气。所以,念生来体弱多病,他与梵卿灵神同源,自然而然会受梵卿的滋养长大。在这个过程中,梵卿身上的清气,就会悄无声息地流进念的灵神里。直到成神,念就拥有了足以祭天的至纯灵神,恰好能与秽气相消弭。“
慍宁用能将情绪消磨过半的空灵声音,表示抱歉:“这很残忍,但这是唯一的解法,否则六合会陷入空前的灾难。”
姒楚玄清:“我理解,但恕我无法接受。”
“没关系,”慍宁说:“我让却尘换了他的真身,回来的这个姒楚念,用的是凡间的肉身。”
姒媞婼:“你是说,祭坛上消散的那个,不是阿念的真身?”
慍宁:“他的真身,现在应该已经被梵卿带走了。”
刚才,他们都只是盲目地跟着梵卿过来,那句意味不明的幸苍山,他们并没有当做是姒楚念所在的地方。
姒楚玄清:“那他现在,是死是活?”
慍宁:“他祭天了。”
姒姓人松了一半的气又提了上去。
慍宁继续道:“怫意,容炫,还有谚崇,他们拿走了念的灵神。于是你们就看到了他飞升成神后的样子。”
“他们或许能替他保住一部分灵神,这是我们能挽救的所有了。”
姒姓众人一时静默,倒是妘晏祉想到了更为重要的一个问题:“那么神君,这些秽气日后还会留下隐患吗?”
慍宁声音平和,道:“洪荒时代留下的,是最难办的,不过今日之后,会被彻底清除。但是,只要天地运转,日后就会一直产生秽气,还须诸位时时警戒。”
这是在暗示他们,该共同担负秽气。
其实这样也好,各方达成一个共识,有所合作,也能少些猜忌。
况且,众神没有糊涂的,今日姒楚韵借怫意之名,将他们召来,必然也在慍宁的谋划里。
慍宁大费周章,牵连进数位先神,除了要让姒楚念祭天除秽之外,还要让现世众神结成这个同担秽气的契约。
于是,九天帝君和姚商证率先承诺:“我等必不负所托。”
慍宁的身形开始变虚。
姒楚韵方才一直静默着,终于开口问道:“神君,那他会回来吗?”
幸苍山的雾气散了,慍宁的身形近乎透明,他说:“或许长离比我更清楚。”
姒楚韵追问:“所以是会的,对吗?”
慍宁的声音散在虚空中:“这就要看他自己了。”
姒楚韵自语:“他一定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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