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期告白

　　中盛的产线项目下周就要招标，不光项目的技术文件大部分采用项语的方案，招标文件也是项语和吴宏逸共同起草。这个项目可以说已经是项语的囊中之物。
　　即便如此，夏云燕还在做甲方工作。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她约到付育盛喝茶。
　　随后，夏云燕参与投标。项语本来打算再出一家围标，结果一共有四家买标书。多出来那一家是华思，也是国产品牌。项语猜想应该是赵大伟，他之前跟过项目。齐思齐警告项语说，赵大伟明知道没有胜算还来，有可能要随便出低价，扰乱市场。话不是他乱讲的，赵大伟有过前科。
　　项语心想，这么大的项目，辛辛苦苦跟了快两年，谁都想拿下来。越是大项目，前期投入越大。这份辛苦局中人自有体会，他光是饭就吃了不下二十次，平均每个月两次。不说辛苦，单商务费花了七八十万，这钱前期公司垫付，成单后会在合同里扣除。
　　不跟到最后，都不会死心。
　　他同样不敢有丝毫懈怠，在夏云燕找过付育盛后，项语敏锐的察觉到付育盛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对项目绝口不提了。他在刻意回避。
　　项语早把付育盛的周边调查得一清二楚，如今更是父母健康，夫妻和睦，女儿在国内读高中，一切安然如常，无事发生。
　　项语想来想去，不明白夏云燕是怎么让付育盛改变主意帮她。

　　果然，开标当天，华思的赵大伟报价最低，4780万，美瑞的代理商—凯特瑞林夏云燕，报价4820万，项语出两家，创世杰报4895万，另一家陪标报价4938万。
　　评标办法规定价格占40%，技术占40%，商务占20%。
　　创世杰的价格分拿不了满分，好在技术分最高，商务也是满分，如此评分和凯特瑞林并列第一。华思的自研设备不全，不生产的设备找其它厂家代理，有些技术条件达不到，因为技术分掉得多，总分排在第二。

　　过了一周，中标结果迟迟不出。项语了解到价格、商务部分都十分清晰清了，该什么样就什么样，评标小组没有异议。重点在技术部分。他每天都问吴宏逸，对方作为评标技术组的负责人，项目前期调研、打样、方案等项语配合最多，吴宏逸认可项语和他公司的技术能力，再加上国产设备技术已经成熟，而且在售后上有绝对优势，他肯定是倾向于选创世杰。

　　不知道为什么，报上去之后被卡住了，领导只说让评标小组再考虑考虑，要多方面考察。领导是付育盛。
　　吴宏逸懵了，前期的工作就是考察，而且是考察好了的。还要多方面考察什么呢？
　　他把这个消息告诉项语，项语也懵了。领导这是什么意思？这应该不算直接否掉，他一边安抚吴宏逸，一边在心里打鼓。
　　付育盛这是什么意思？到底哪里出错了？
　　项语根据多方面学习和实践，摸索总结出一个“三怕原则”：
　　基层：怕操作复杂增加培训成本
　　中层：怕设备不好用被工人抱怨
　　高层：怕项目失败影响个人仕途
　　在这个原则的基础上，摸清每个人的性格爱好，对症下药，简直是屡试不爽，百试百中。

　　付育盛，男，五十一岁，汉族，党员……项语翻开他收集的信息，这个人的性格特征是黄+蓝，就是既追求每个座事业高峰又追求完美，既目标清晰又刻板严谨。
　　所以项语既把产线项目的技术做到专业、无可挑剔，又用AI智能项目绑住他、进行深度合作，助他攀爬事业新高峰。这没错呀。理了一圈，还是没找到问题所在。
　　董事长高斌出国考察，不清楚什么时候回来。这个项目的最高决策者就是付育盛，中间连个说和或者分权的人都没有。

　　项语正烦着，肖姚悄悄凑过来，“项哥，我的项目下个月初就能供货。”
　　项语点点头。
　　“客户付款快的话，下个月底我就能拿到提成。”肖姚嘿嘿笑。
　　项语点头。
　　“元旦你想去哪玩？”
　　“啊？元旦？”
　　“对呀，发提成，有钱，我打算和我女朋友出去玩。”肖姚已经提前规划那笔钱的用途，憧憬起美好的假期出游。
　　项语看着那张因为笑而皱巴到一起的丑脸，“你不是要买房吗，还出去玩儿？”
　　肖姚说：“买房也不耽误我出去小玩一趟，我提成至少能发六万吧，预算五千去云南玩几天够了。”
　　项语点头，年轻人，两不耽误。
　　“正所谓饱暖思淫/欲，吃饱穿暖也不要忘记精神享受，我俩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每年都要出去一趟，穷游也开心。”肖姚想起以前的轻松日子，不禁陷入回忆中。

　　项语却被劈头一击，饱暖思淫/欲，人在满足了低层级欲望后，开始追求高层级欲望。也可以反过来，付育盛今年五十一，过不了几年就要让位退居二线，俗话说权在钱在，权没了钱也不会来。工作做得好最多能光荣谢幕，可也只能止步于此，不能更上一层楼了。所以……他现在可能不光只想工作本身的成就，还想趁机大捞几把。在这个时间上几个大项目，既做出成绩也满足私欲，简直是一举两得，两全其美。
　　项语心砰砰跳得厉害，他不敢确定这样想是否正确，如果他往这个方向去做会是什么结果。做对了当然好，做不对惹恼付育盛后果恐怕是他不能接受的。

　　一旦朝这个方向想，“考虑考虑，多方面考察”没有直接否定评标组的结论：创世杰中标。项语开始觉得付育盛在点他，他要明白领导想要什么，主动去找领导。
　　项语一拍桌子站起来，齐英不在办公室，他进会议室去打电话。
　　汇报完情况，问齐英：“您看这个项目的商务费，能出多少？”
　　齐英问他多少能拿下这个项目，项语咬咬牙说：“两百万。”
　　差不多是中标金额的4%，齐英说没问题，让他看着安排，她只要结果。

　　项语又打电话给付育盛，说AI智能项目，公司这边新开发出两个新的重要功能，想当面给他汇报一下。付育盛说晚上还有个会，结束会比较晚，让他九点以后联系。
　　项语去租了一辆奥迪A8，又到商场买了一个20寸行李箱，在网上贷了四十万，打电话给银行预约好，连着自己的十万存款一并取出来，装进行李箱，一摞摞红色钞票码放整齐。这是他的全部身家，如果办错了，一夜回到解放前，比去年负债还多五万。项语深吸一口气，看最后一眼，拉上拉链，把行李箱放进车后座。放后备箱心里不踏实，得在他视线范围内才行。
　　他一脚油门开到付育盛住的高档小区外，坐在车里吃汉堡，一边等天黑。
　　这个小区是都是六层高的楼，与项语住的老旧小区不同，这里的户型都是大平层，小区绿化好，配套设施齐全，安保高级，房价近两年越拔越高，如果能拿下这个项目，勉强够付个首付。
　　还有他租的这辆奥迪A8，开起来跟A4、A6就是不一样，光座椅就舒服太多，连坐三四个小时都不会腰酸屁股疼。但价格会让人心疼，如果能拿下这个项目，只够买辆最便宜的臻选型。
　　项语觉得自己迫切的需要一辆车，网上说车是男人的小老婆，他不这么认为，车是他用来装门面的。让别人还未见其人只闻其车声就认为他是个特别牛逼的销售，从而达到震慑、威慑以及选他合作的目的，够装这个逼就是他买车的最大目的。其次目的是方便他随时找人秘谈、带贵重礼物、以及充当便利的交通工具。
　　这么一想，先买房还是先买车，一份钱掰不成两份花。
　　苦恼！
　　还得继续赚钱。

　　到了晚上九点，项语发信息给付育盛，说自己办事路过他家小区，就在这里等他。一直等到十点多，付育盛的车才到。窗户降下，是他自己开的车，司机不在。项语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想没错，他拎着那只沉甸甸的行李箱坐到付育盛车上。
　　“付总，开会开这么晚，辛苦。”他先开口寒暄。
　　付育盛不急不徐的说道：“这个项目问题比较多，还在研究。”
　　项语心里咯噔一声，不知道又出了什么问题，转念又想不管什么问题，他就是来解决问题的，连忙稳住心神，点头道：“整条产线涉及的设备较多，需要花多点时间也是一定的。到今天为止，咱们双方都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共同去完成这件事。我非常感谢您对我工作的支持和帮助。”
　　付育盛扯了扯嘴角，说：“不用客气，都是为了工作。”
　　“我知道的，您在工作中的态度、魄力都让我非常受益。我今天说感谢，是带着真心诚意来的，”项语一指身边的行李箱，“这里面是五十万，是我个人先于公司对您的一份心意，等到项目结束，还有两份心意送上。”
　　付育盛看向项语，他听得明白，个人的心意，这五十万是项语自己的钱。他没想到这人这么有诚意，除了收下别无他法。
　　“项语，你这是干什么，多余，快拿回去。”
　　项语一手按住行李箱，一手死死按在他那只伸在胸前的手，“付总，付大哥，我的心意你得收下，不然我真的吃不下睡不着，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感谢你对我的帮助。”
　　付育盛的胳膊稍稍发力，项语按得更死，“大哥，你就让我睡个好觉吧，你看我这黑眼圈，影响我交女朋友。”
　　付育盛笑骂道：“胡说，你长这样还愁女朋友嫌你丑？”
　　项语把胡说八道发挥到底，“真的，现在姑娘都挑剔，不是明星脸根本看不上。”
　　“行了，下回我给你介绍，快回去睡觉吧。”
　　项语乖乖听话，一脸笑意和付育盛道别，开着那辆奥迪A8一溜烟儿走了。

　　付育盛收了钱，按照这个态度，应该没问题了。项语把一颗心往胸口放了放却放不回原位，开车在环路兜了一圈，又上南山。他熄了车灯，山上漆黑一片，山下灯火辉煌。有冷风吹过，项语裹紧外套站在崖边静默一个多小时，感觉有些困，钻进车后座躺下睡了。
　　一线光划破黑暗，天边亮起来，太阳将升未升，项语醒来。他起来喝几口矿泉水漱口，把手机录像打开，等着看日出。可惜，云太厚，天大亮，太阳没出现。项语有些遗憾，开车下山回家。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是不是不吉利，是不是要坏事。
　　回家洗漱换了衣服，一刻不停，直接去公司。
　　太早，公司里没人，只有保洁阿姨在拖地。他坐不住，拿起拖把也去拖地。从二十八层一直拖到十八层，出了一身汗，拖到阿姨都不好意思了，催他去上班。
　　他静不下来，心里时时刻刻都七上八下，忐忑难安。世界上无时无刻都在发生着利益交换，以前做的项目，他最多和中层、基层打交道，请客吃饭送点小礼，最多送上三五万块钱的卡，这是他第一次给高层送钱，整整五十万，11.5斤，装满一大半行李箱。项语扪心自问，后不后悔？他想都没想就回答自己，不后悔。他要建立自己的人脉圈，要往上走，要做人上人，要赚更多的钱，他没有退路，也不能退。

　　项语干脆出去拜访客户，总之要转移一下注意力。项语每次拜访客户都非常专注，了解客户的需求，听客户说其所遇到的难题，探讨可行的方案，聊起来经常忘了时间的存在，就像书里说的心流体验。
　　晚上到家就找毛晓毅，一起吃饭，听他直播读书。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项语等待的焦虑。
　　直到第三天下午，项语回公司做方案，吴宏逸发信息说刚开会确定了中标单位。
　　【恭喜你，创世杰中标。】

　　看到这个消息，项语先是深呼吸几次，把心稳稳放回它的位置。接着，一股巨大的喜悦冲击着心脏，带着这股巨大的喜悦，血液翻腾着流向全身，他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YES！YES！他握着拳对自己说。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拿下了一个项目那么简单，更是他证明自己能力的一次机会。
　　4895万，公司历来最大的一个项目，最重要的是独立完成。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
　　他成功地拿下了这个项目，为自己的销售职业生涯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项语稍稍平复情绪后连忙回复吴宏逸，同喜并感谢他，周末约起来。
　　接着给齐英打电话报喜，“齐总，项目成了！”
　　齐英也很高兴，“好样的，项语，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项语笑着说：“还得多谢齐总的支持和信任。”
　　齐英说：“行了，别客气了，赶紧准备下一步的工作吧。”
　　项语点头，“是，您放心，我会安排好。”

　　十二月，是一年的结束，也是项语的新生。从这一刻起，他将昂首阔步走向独属于他的销售职业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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