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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小子
夜里，魏村家家户户亮起灯光，这两天村里气氛有些古怪，平时四处跑的小孩全都不见踪影，大人们说话声似乎都低了许多，很安静。
灯光映着满桌丰盛的饭菜，吴潜沉默。
“谢谢你们了，小吴，”蔡叔亲自给吴潜倒了杯白酒，“其实我一直放不下，就是蔡平他会水的，怎么会淹死呢？现在总算知道了。”
这种时候任何安慰的话都是多余。吴潜问起进展：“立案了吗？”
“还在等。”蔡叔道。
吴潜也不太清楚流程：“应该是需要时间。”
蔡叔灌了杯酒下去，低声：“雨轩奶奶不让他作证，那小孩悄悄跑来找我了。”
事实很残酷，吴潜只能跟他说实话：“魏霄才十二岁，判不了多重，他们也是害怕报复。”
“不怪雨轩，小呢，”蔡叔道，“他跑来跟我说‘对不起，蔡叔叔’，一个小孩都会说对不起，你知道那些人怎么劝我的？”
吴潜已大致猜到，沉默。
“都劝我算了，”蔡叔两眼通红，“说证据不足，不能证明我儿子一定是被那个小畜生害死的，他只是恶作剧，录像中我儿子并没有死，也许后来是别的原因致死，小畜生顶多有过失。”
“你看，录像那么清楚！那个小畜生不许我儿子上岸，故意用棍子把他推远，害他淹死，他们说证据不足！”
其实这也能理解，嫌疑人还是未成年，只凭一段模糊的录像确实难以定罪。吴潜安慰道：“执法讲证据，也许还会找到其他证据，相信警察会秉公办案的。”
蔡叔摆手：“未成年过失致人死亡，判不了，就算能证明他是故意，也判不了多重。”他又闷掉一杯酒：“魏家愿意赔钱，他们用钱买我儿子的命。”
这样喝酒容易醉，吴潜想劝，却开不了口。
蔡叔重重放下酒杯：“我知道他们都觉得我傻，不要钱，可能到头来那小畜生什么事都没有，我什么都捞不到。”
“您不傻，只是想给蔡平讨个公道，”吴潜艰难地道，“蔡叔，我知道这事你放不下，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往前看，不管结果怎么样，以后您还得好好过，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
蔡叔紧紧捏着酒杯，看看两人，再看看面前的菜，点头：“叔叔没事，你们都是很好的人，很好。”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重新倒满酒：“你们早该回去了吧？我问过，派出所那边也没你们什么事了，你们不用陪我等，耽误工作。”
吴潜道：“我们没事……”
蔡叔打断他：“这两天我可能不在家，你们留下来也没用，收拾东西走吧。”
他都这么说了，吴潜想了想：“那行，我们明天就走，后续如果有需要，我们会回来配合的。等这事完了，您还是出去工作吧，换个地方换个心情，如果将来您到A市，一定要给我电话。”
蔡叔含泪笑：“我要是到那边，就去看你们。”
两地相隔甚远，估计可能性不大。吴潜也有点伤感，几天接触下来，蔡叔就是很朴实的那种长辈，不会说好话，但处处照顾人：“我们再到C市，一定来看您。”
蔡叔只连声道“好”。
吴潜正要再说话，门外突然响起吵嚷声。
“蔡祥！你儿子死了……关我孙子什么事！”有人高声骂，“蔡家怎么就没死绝啦，留着害我孙子！蔡祥你出来！”
她大部分是骂的方言，吴潜只能听懂一两句，就这一两句都差点让吴潜气炸，他猛地站起来。
蔡叔拉住他的胳膊：“我去。”
.
门外，魏奶奶指着蔡叔家门大骂，魏父魏婶婶根本拉不住，她只管撒泼耍横。
“我孙子怎么就杀人了，你家蔡平自己掉水里，那个录像是假的！我孙子没做这事，你敢污蔑他！”
“蔡家绝户了，想害我孙子啦！”
……
听到她骂绝户，蔡叔捏紧拳头，两眼几乎要瞪出血。
“你特么闭嘴！”吴潜忍无可忍，爆粗话。
魏奶奶被吼得停了下。
吴潜怒道：“你们魏家欺人太甚了！魏霄害死人，你们就没一点悔意？竟然跑来骂受害者，你们一个个的还是不是人！”他盯着魏父：“魏家如果还要脸，就赶快把你妈带回去，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听他骂得难听，魏父沉着脸：“小吴，这事跟你没有关系，年轻人说话别这么难听。”
魏奶奶反应过来，登时更来劲了，换官方话骂：“就是你不安好心，哄着吟雪抢家产，现在又用假录像骗蔡祥，污蔑我孙子！哎哟都是什么东西呀！怪不得没爹没妈，没教养的！”
小谢三两步冲下台阶。
“你做什么！”魏奶奶吓一跳。
吴潜慌忙跑下去拉住小谢。真跟老太太动手，吃亏的肯定是他。
“我不打老年人。”小谢推开吴潜，伸手指向魏雷，声音冷淡，“你再骂我哥一句，我打折他的腿。我有钱，你们不是喜欢赔钱买命么，我赔钱买腿。”
他并没有很凶，听的人却能感觉到，他这话绝对不是在吓唬人。
魏雷原本在旁边吃瓜呢，闻言吓得退到魏父身后，他见识过吴潜的战力，这位是吴潜的弟弟，战力一看就更强。他气得吼魏奶奶：“MD关我什么事！叫你别闹了别闹了，你要害死我吗！”
孙子开口，魏奶奶声音立马小了：“怕什么，他哪敢。”她到底没敢再骂吴潜，威胁道：“用假录像害我孙子，等我找到关系，就等派出所来抓你！”
“跟这些无赖动手做什么，赔钱不值，”吴潜示意小谢让开，“我是没爸妈教，可我不害人，家里也没出过杀人犯。别倚老卖老，耍无赖谁不会？光脚不怕穿鞋的，你儿子不是在外面开厂么，要不帮忙做个宣传？魏村杀人犯之家呢，大家闹开，看你儿子的生意还能不能做下去！”
“你……”魏奶奶气得，“你们敢！”
吴潜道：“你看我敢不敢。”
魏父终于忍不住：“妈！你别说了！”
魏奶奶还没完全糊涂，闭嘴了。
“魏远洪，你老娘骂到我家门口了，你怎么说？”蔡叔开口，手也不再发抖，看着应该是冷静了。
魏父忙道：“蔡哥，我知道这事魏霄可能有错，我愿意赔，你看能不能别闹大，孩子还小，他真的就是不懂事……”
“赔什么！”魏奶奶又叫，“那是假的，小霄怎么可能害人！”
蔡叔眼神暗了暗：“没得谈。”
魏父急了：“不是蔡哥，这事本来就证据不足，过去几个月了，派出所查不出什么的，我再使点劲，到时小霄可能就没事，你这又何必呢？我是真心想跟你赔礼，你看先拿着钱，再娶个老婆生孩子，好好过日子不行吗？要不我让小霄过来，给你跪下认错？”
蔡叔不答反问：“魏霄这就放回来了？”
魏父说实话：“暂时监视居住。蔡哥你看，他还小，就算真有罪也判不了多重，我以后肯定好好教育他，你再考虑考虑吧？”
“我们蔡家绝户，用不着你的钱。”蔡树说完，招呼吴潜两人进屋，关上门。
这场闹剧并没引来太多人，也就住在附近的几个村民站在门口张望，毕竟魏霄杀人的事传开了，跟杀人犯同村，谁都忌惮。
吴潜安慰蔡叔道：“不用理魏家那些玩意儿，您等着立案调查吧，他们不敢真闹大的。”
“我知道，不跟他们多说，”蔡叔笑了下，深深地看他一眼，“我明早要去镇上，你们不喝酒，也早点睡吧。”
“那行，我们去收拾一下东西，明早就走。”吴潜看他冷静下来，暗暗松了口气。
.
两人上楼整理行李，吴潜正准备定机票，周洋就打电话来了，之前吴潜已将蔡平的事发信息告诉了他，刚接通电话，周洋就在那头开骂了。
“我早说过那是个小畜生！”
“死刑都便宜了，MD怎么就不满十四岁呢！”
……
吴潜忍不住道：“办案是警察的事，把你激动的，还死刑。”
周洋道：“我就为蔡平不值！你说，白白死了个好孩子，却让一个未成年人渣活着，以后说不定还要害人，这还有天理嘛。”
吴潜道：“也许他能改好。”
周洋“哈”了声：“说这话，你自己信不？跟我装个屁圣父。”
“这不是没办法么，”吴潜没好气，想到魏家人的态度就胸口堵得慌，转移话题，“在家还是在外面呢？”
周洋这才想起来：“我在S市度假村这边，你们忙完了赶紧过来，左右不远，咱海边玩两天，聚一聚。”
原本吴潜打算处理完恶山灵就去都城拜访谢老，但谢老昨晚让严赫转达说他这几天开会，让两人先去都城玩。既然这样，吴潜想着晚几天也没关系，转头问小谢，见小谢点头同意，吴潜便答应了周洋。
结束通话，吴潜边收拾东西边道：“我总觉得不安心……你说蔡叔能走出去吗？”
小谢道：“你走出来了。”
吴潜一笑：“那是因为有你们，所以你也要记得，不管遇上什么事，你有谢老，还有我和你周洋哥，别闷着。”
小谢不答。
小朋友鸡汤免疫了。吴潜也没指望能说动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走，明早得去换点现金，蔡叔肯定不收生活费，但我们不能白吃白住，还是得留点……”
小谢拿出钱包丢给他。
他有就省事了。吴潜没跟他客气，打开钱包抽出一叠钱放桌上，突然被夹层那张小照吸引，饶有兴味地“呦”了声：“谁啊这是……是你？”
这特么是同一个人？！
吴潜差点没惊掉下巴，连忙仔细看了又看，确定就是小谢。
一张很普通的半身照。他靠在沙发背上，俊脸略偏向左侧，眼睛微微斜视镜头，眼神透着十分的不耐烦，明显是被抓拍的。照片背景有点模糊，光线昏暗，依稀有人影，看着像夜场还是什么地方。
这照片应该是近年拍的，模样几乎没什么变化，小谢明明还是小谢，没染黄毛也没文身，可他坐在那儿，整个气质透出很强的攻击性，挺难形容，一看就是个坏小子。
吴潜摸摸下巴，看看照片里有点陌生的美少年，再看看旁边乖巧干净的弟弟，很难将两个人联系起来。不过回去两三年，那个年纪……喜欢扮酷扮坏也不奇怪。
小谢大概是察觉他目光不对，侧脸过来，露出询问的表情。
无意中发现小朋友的黑料，吴潜忍住笑，朝他晃晃钱包：“这什么时候拍的呢？”
小谢起身凑过来看了眼，顿时脸色一变，迅速抽出小照掰折了丢垃圾桶里：“以前的钱包，没注意。”
吴潜都没来得及制止，只觉得好玩，调侃道：“欸，怎么丢了啊？”
他眼睛有点带桃花，一抬眸之间自带笑意，小谢被看得有些紧张：“以前的。”
没想到你以前是这样的，弟弟。吴潜在心中大笑，面上一本正经：“谁拍的？拍得挺帅么。”
小谢脸色难看：“不是我的，我不知道。”
吴潜见他不像说谎，猜测：“是哪个暗恋你的小女生偷偷拍了放进来的？”
“不记得了，”小谢立即否认，停了停，“没有那样了。”
“嗯，现在这样好。”吴潜点头。坏小子挺带感，但平心而论，吴潜还真更喜欢他现在的模样。
见他转身去收拾东西，小谢松了口气，皱眉翻查钱包，迅速从卡夹层里取出两张类似的东西折了揉在手心，待要丢垃圾桶，随即又想到什么，看看吴潜，转而走出卧室去了。
收拾妥当已经十点，两人明早要出发，都没打算熬夜，洗漱后就关灯睡下。
这边事情已完，可不知为何，吴潜在床上翻来覆去，心始终悬着沉不下去，蔡叔最后那个眼神反复在脑海里浮现，好容易睡意朦胧，小谢突然将他摇醒。
“吴潜，”小谢低声，“你听！”
吴潜连忙坐起：“什么声音？”
寂静的夜里，隐约传来惊呼声。
小谢猛地掀开被子跃起，快步走到窗边细听，语气凝重：“好像出事了。”
某种不好的预感隐约在心头浮现，吴潜只觉浑身血液都凉了，他总算明白那心惊肉跳的感觉是什么，几乎是嘶声叫：“蔡叔！快去看蔡叔！”
小谢已经三两下换好牛仔裤，拎了件外套就冲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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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