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蝴蝶

作者:铁锅炖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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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苏烟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爱也真,我的情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歌单里,张国荣的嗓音温雅深情,令人沉醉。

      好久没有像这样这样将自己放空了,不去思考书上的理论知识,不去管理自己的教学进度,不去关心外面的世界。只是安静地躺在洛阳市区某间小旅馆的床上,用最笨拙的方式自我催促。

      M先生是我的大学导师,19年跟随他的导师转学去了加拿大,毕业后在温哥华教生物学,每年除夕都会给我发新年祝福,问我的近况如何,感情如何。

      他是最先知道我单恋着你的人,在我的目送下,即将离开故乡去往他乡的机场,因为航班推迟,他从候机室跑了出来,调侃似的笑着问我:

      小轶,有没有想过跟我一起去温哥华?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的自己用颤抖的声音问他:温哥华可以种三角梅吗?

      M先生笑着这样回答我:我不知道,但如果你去了,那里的风景一定可以治愈你。你对他的爱太用力了,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逼到绝境,无处安身。

      M先生是如何知道我恋慕你的,我没有问,但我知道他说的是你。

      意料之外的一段话,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却被M先生一眼看穿,和话本小说里被上刑凌迟的罪人没有任何区别。

      该从哪里说起呢,从我第一次见到你,还是从我搬离你的住所,在M先生的建议下住进职工宿舍呢?

      ……

      08年年底,离世界末日倒计时还剩4年,我的世界末日却早已开始。

      好赌成性的父亲说要送我去外公家过年,我问妹妹要不要一起去。父亲说妹妹还小,带伊去不方便照顾。

      二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两桶五块钱的泡面,到点下车,有一对老夫妻来接我们。

      我认得不是外公外婆,问他们是谁,父亲说是老家的亲戚,外公外婆不在家,让我先去他们家等。

      我没有怀疑,相信了。跟着他们坐了五个多小时的大巴车,换乘两个小时的公交车,下了车,天色黑透,打着手电筒沿着山路走,走了大概三十多里路,终于到了那对老夫妻的家。

      我的父亲送我到门口就要走,我哭着拉着他的手问他什么时候来接我。

      他说他很忙,过几天外公外婆自会来接我,见我哭得凶,又陪我吃了一顿晚饭,等到我困得睁不开眼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时候,他偷偷走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被那个老女人叫了起来,让我跟着伊的男人上山挑水砍柴。

      我尚且还当他们是我的亲戚,还幻想着外公外婆会来接我,于是顺从地跟着去了。

      十二月的毕城山路,半夜气温特别低,早起地上都是白霜,踩上去窸窸窣窣地响,稍不留意就会滑倒。

      我穿着老女人笑眯眯递给我的旧棉袄和新裤子,两手扶着扁担,扁担上挂着两个小桶,一个深蓝,一个大红,两个都是新的,昨日我亲眼看着伊从火车站顺道买回来的。

      我走在荒无人烟的山野间,走在长满鱼腥草的狭窄的田埂间,努力地保持平衡,但是没用,从没有挑过水的我,不出意外地一头栽进了冰凉透骨的稻田里。

      田里有水,上面结这一层薄薄的冰,那一段路还偏偏是耕地的牛在夏天最喜欢躺着泡水吃草的地方,底下是个深坑,我大喊着救命,被赶来的老男人捞了上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回到家,老女人扒了我的衣服,给我重新套了一件大人穿的花布棉衣。伊守着灶台做饭,让我烧柴火,我没烧过,一时还学不会,柴放多了屋里总是冒浓烟,太呛了被骂;柴放少了,很快烧没了,我脚冻得发抖,迷迷糊糊蹲在柴草堆上打着盹儿,火灭了,水凉了,蒸的玉米饭半生不熟,又被伊揪着耳朵骂了很多听不太懂的话。

      下午,伊叫我跟着去地里割草,我第一次学,割到了手,流了好多血。伊不惯着我,上了手,打得我眼冒金星,说我做啥都不会,像个蠢猪一样,活该被我爹卖……

      我哭了,哭着想逃跑,被伊和伊的男人抓了回来,脖子上脚上都套上了链子,推搡着关进了猪圈。

      猪圈靠门的地方拴着一条大黑狗,我哭累了就靠着门睡觉。

      ……

      三伏天到了,四壁都是黄土和麦草夯就的猪圈又闷又热,腐臭和潮湿都不是最折磨人的,最烦的是蚊子,不仅叮还嗡嗡地叫,一边挠头一边拍,手指手指都是血。

      断断续续哭了好几个月,我接纳了自己被卖的事实,变安静了。

      老夫妻把楼梯搭在外面的墙上,爬上猪圈二楼楼板上往下抖切碎的麦秆、豆萁的时候,我甚至会学着那条黑狗蹲在地上仰着头往上看,温顺得仿佛我生来就是不会说话的动物。

      直到你拿钥匙打开了那扇除了喂猪草和猪食从来不会打开的——被猪拱得肮脏不堪的木门。

      你站在高高的石阶上,熙和炙热的阳光从你的身上倾泻而下,照射在我臭蓬蓬的矮小的身躯上,在我的眼睛里注满了希望的光,我抬头仰望着你,像神话故事里身陷囹圄的贫窭有幸遇到了慈悲济世的神明,无比虔诚地期盼着能追随着你一路前行。

      你给我披了一件干净的毛绒斗篷,领着我走出了那道散发着阵阵恶臭的门,走过我来时的路。

      三十多里,每走一段,你都担心我支撑不住,让我靠着你的肩膀或者坐在山石上休息。

      我怕弄脏你的衣服,总是说不累,其实我的脚因为长时间不走路,脚底下早就磨起了水泡。可我不怕疼,就算是爬,我也想爬出那片笼罩着阴云的森林。

      你不问我饿不饿,只是让我喝水。走出深山,坐上公交车进了市区,你为我开了个钟点房让我洗澡,洗完了你说我头发太长了,又带我去理了发。

      理发师说我头上都是虱子,需要剃光头重新护理。

      你把我叫到一边,耐心地征询我的意见,问我要不要剃。我乖乖地点头说,可以,哥哥,我都听你的。

      你摸着我的头说,好,你剪完了就在这里不要乱走,我去给你买帽子。

      我望着说话声如此亲和温柔的你,坚定不移地点头。

      我相信你不会骗我,从初见你的第一眼就相信你。

      也是从初见你的时候起,我就丢失了少年人该有的纯真。

      我是如此地憎恶自己的性别,近乎猥琐地恋慕着你。对,不是仰慕,是恋慕。

      如果可以称作恋慕的话,我希望你拥抱我,我希望你的眼睛里只有我,我希望能与你长相厮守,余生不负。

      大街道上人很多,我戴着帽子低着头走路,很害怕走散,悄悄地捏着你的衣角。你往前走了两步,蓦然回过头,朝我伸了手。

      回宾馆退了房,你说没有买到火车票,只能带我坐大巴车,还需要在附近等三个小时。彼时的毕城还没发展起来,没有高铁站更没有飞机场,普通人想要离开这里,只有选择这两种方式的其中一个。

      我问你去哪里,你说你带我回北京,因为你在那里上大学。

      我说我想找我妈妈,你说我爸妈已经死了大半年了,死在惠城,我的妹妹也被父亲卖了,卖给了另一对夫妻。

      我妈妈找到了那对夫妻说要报警,卖家怕事情闹大,又添了一笔不小的价钱。我妈妈财迷心窍改了主意同意卖我妹妹,但是得到的钱之后,伊和父亲拿到的不一样,两个人为此吵了嘴,动了刀子互相残杀,死得其所。

      我说,那我妹妹呢,找到伊没有。

      你说你已经找到了,把伊带回了你的姨母家。你的姨母没有结婚,很想认我的妹妹当闺女。

      我感激地望着你,说去北京之前可以先去看看我妹妹吗?

      你说好,吃了饭就去。

      你牵着我的手,带我去老胡同里点了一份分量很少的鲜菇瘦肉粥,我拿着勺子边吃掉眼泪,你给我递纸巾,不说一句话,但你的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的温柔亲切。

      你没有像我父母一样直接叫我的名字,而是亲昵地叫我“轶儿”。

      “轶儿,等会儿我们去买鞋。”毕城东客车站附近的地下商场,你拉着我在人群里穿行。

      “轶儿啊,过来试试这双鞋合不合脚。”出了地下商城,你又带我沿着城中河道一路向南,来到人流杂沓的天河广场,鞋子还没挑到,脆香麻辣的薯条、手撕豆干、凉拌魔芋、羊肉米粉、七彩冰沙……我确是心满意足吃了个遍。

      我们背光而行,你撑开了随身携带的印着网球王子的晴雨伞,我戴着米黄色的遮阳帽,走过太平桥,从中华路一直走到威宁路,经过闹哄哄的人民剧场,看到台阶上有背着背篓歇脚的农夫,也有怀抱二胡和笛子吹拉弹唱的老人。

      你一时技痒,上前同人家借了笛子,贴了笛膜,演奏了一曲《青鸟》。

      你的像月华一样熠熠生辉的自信张扬的眼神,你的合着旋律轻挪的优雅的舞步,你的激越的、悠扬的、嘹亮的、宛如天籁的笛声将现场气氛烘托到了绝美的热血沸腾的空间。

      我隔着拥挤的人潮望着你,仿佛置身一片花海之中,树叶在我的身旁飞舞,大河在我的脚底奔流……掩埋我快乐的那处阴霾竟如此轻而易举消泯。

      一曲毕,掌声雷动,你的笛声却仿佛还萦绕我的耳际,荡涤着我的心灵,久久难以抽离。

      年少的我,毫不犹豫地下了一个决定,我一定要追上你,像你一样优秀!

      ……

      出了车站,我跟着你上了公交车,指着车窗外的玫红色的花问你,那是什么花。

      你说,是三角梅,厦门的市花。

      我说,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三角梅。

      下了车,去往你姨母居住的小区,妹妹穿着漂亮的公主裙拉着你姨母的手从电梯里跑了下来。

      伊冲过来抱着我,叫我哥哥,满身都是花的芳香。

      我们一起上楼,你走在最后,伸手折下花坛边上的一支红色的三角梅,别在了我的帽子上。

      “安安,这一叠(小弟弟)是个男娃,又不是妞妞。”进了屋,你姨母瞅着我帽子上的花,笑道。

      “我知道呢。”你挨着我坐在沙发上,抚弄着我头上花,笑着说,“可是轶儿很喜欢,不是吗?”

      我腼腆地点着头,望着拨弄我帽子的你,胸口砰砰跳动着,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

      第三站,寸土寸金的南京。

      一晚上的停车费78元,在夫子庙附近吃个鸭血粉丝15元一碗,还是早起排队排了半小时换来的。

      返回租房地点,房东告诉我,我的快递到了。

      我抱着快递进屋,拆开,里面是从南京图书馆借的几本书,如今网络发达,看纸质书的人很少,南京图书馆别出心裁,潜心打造了一项惠民服务,免费快递送书到家。完全填补了我这个一日不看书就心中枯寂落寞的人。

      从9号到19号,从惠城去往十六朝古都洛阳,辗转抵达西安,再从西安开长途车来到南京。十天时间,横跨四个省,加起的行车里程却比我15年间走的路还要长。

      偶尔登上高德地图,看着被我点亮的城市,心中自有一点小确幸。

      真好,以前只能在电视剧和宣传片上看到的景点,现在是终于可以就近观摩了。

      大多数人都会有这样一个梦想,存钱,旅行,去想去的远方。

      我的远方不算远,但也不算近。动辄就是上千里,每到一站,也只去最负盛名的景点。

      开始出行的前几天情绪确实低落,一觉醒来看着陌生的床铺会莫名其妙地掉眼泪。但当我爬上古都的城墙,见到历经了无数沧桑的古都依然那么璀璨辉煌,人流如织,那颗心竟又活了过来。

      原来,风景真的可以治愈人。离开你,我也能好好的活着。

      ……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我站在乌衣巷口的对面,回味着唐人刘禹锡的诗句,身边人声嘈杂,是商家与旅客在论价卖餐。

      断壁残垣是不存在的,景深人淡也是虚的,朱自清在纸上落笔写下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像是一场文人雅士的幻梦。

      昔日的歌女早已随风化去,河岸边灯火通明,不是装修奢华的酒楼就是网红店在卖零食。来这儿的人,绝大多数都在对着镜头打卡,镜头中乌泱泱一片都是穿得臃肿的旅客。

      刷了白漆的无患子,叶子枯黄凋零,孤独地立在那里,平凡而荒凉,却不时有人走过去与它合照,似乎他不只是一棵树,而是一个饱经风霜的失了归处的旅人。

      倒不如去种满法国梧桐的街道上走一走,让自己沉浸式观赏这这浓稠如画的街景,走累了,随便往街巷里转转,还能以稍低的价格买到不同于景区的豪华版梅花糕。

      巴掌大的纸杯装得满满的一份,景区15元,这里10元,相比之下,还多了红豆馅儿和煎得焦黄的糯米小丸子。

      应该是糯米吧,小小的一颗连着一颗,软软甜甜的,上面还撒着红的绿的糖果胶冻儿和橙色的陈皮丝儿,光是看着就食欲满满,好想住在这里不走了。

      走着走着到了夫子庙,需要预约才能进去。

      人也多得很,很想跟殿门口的石栏杆拍一张合照证明我来过。可惜路过的人都是成群结队有说有笑的,不太好意思找别人帮忙。唉,还是不拍了吧。

      转了一圈出来了,还是很想吃梅花糕,就是得排队,估摸着还需要二十多分钟,不如去旁边的小吃店买桂花糕吃吧。

      仍是纸盒装的,这一点和别处不同。别的地方多是透明的塑料盒子,可见此地的人环保意识超前。

      价格是稍贵了些,但是一口咬下去,瞬间感觉物超所值,绵密松软的口感,再加上清香怡人的桂花味儿,味蕾得到了极大满足,心也随之温暖熨帖。

      今晚回去了解一下房价,如果可以考虑,就在这里住一辈子吧!

      从热闹辉煌的街区回到人迹稀少的昏暗的小巷子,我的心境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好像就这么简单地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谋划未来的充满希望的人生,也很好。

      如果你不出现在巷子里的话,就更好了!

      顾安,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

      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前进的目标,努力将你从我的心尖上摘除,可你偏偏要来搅碎我的梦!

      你让我走,我走了,我听你的话,永远不出现在你面前,可你,你为什么这么残忍?

      “玩得开心吗?”你步履款款地走向我,温柔地笑着这样问。

      我能说什么,说不开心吗?说了你一定会鄙视我吧。说开心吗,白天我确实很开心,可是现在我一点也不开心。

      我想哭,可我的眼睛很干燥,流不出眼泪。

      我的眼泪早就在洛阳老君山上,在西安古城墙上洒完了,剩下的一点体面的浅薄的爱的余温,已经冰冻封存了。

      你见我不说话,敛了笑,转移了话题,问我手里拿的什么。

      “梅花糕。”我听见自己低声这样说。

      “我可以尝尝吗?”你向我伸了手,眉眼狭长,眸光清朗。

      我迟疑着,迟疑着走过去,像飞蛾扑火一般的把自己束缚在你散发着热量的身旁。

      明知道你讨厌我,可你招一招手,我还是恬不知耻地撵上你,期望着往事如风,你还能像从前那样和我说话。

      可你没有,你吃完了我留着当夜宵的梅花糕,却还是一脸严肃地责问我,既然已经到了这么远的地方,为什么不打电话给你。

      ……顾安,你是要我把心剖出来丢掉才算甘心吗?

      不是你说不想看见我吗?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忘了交话费,一直蹭的旅馆的Wifi。”我面不改色地撒着谎。

      “你现在住哪?”你低头从兜里拿出一包女士香烟,点上一根,漫不经心地问我。

      “前面,小时光旅店。”我指了指前面只亮了一半的劣质荧光招牌,懒懒地说。

      问也问了,该交代的也交代完了,你可以走了。

      “带我去进去看看。”你的话还是那么的主观强势,不给我思考的余地。

      我低着头,被你的眼神施压走在前面,你走在我后面。位置的交换,也改变不了我对你的态度。

      拿钥匙上二楼开门进屋,不是酒店宾馆,没有房卡,就是普通的钥匙,掉了漆的锁。木做的门,连个窗户也没有,单间单人床,无阳台无卫生间,解决人生三急之一只能去楼下的公共厕所。饶是如此,一晚上也得一百七,因为离景区近的缘故。

      屋里没有多余的凳子,唯一的一张茶几被我放了台灯和书。

      即便开了灯,屋里也很暗,像是我们住过的北京老城区的地下室,只能将台灯也打开凑合。

      我知道你的脸色很不好看,但我不在乎,我有钱,但是我就是不想住宾馆酒店,停车费会更贵,我现在不想找工作,我想痛痛快快地玩,玩到自然老死,得省着点花。

      “有没有热水?我想喝水。”你坐在我的床上,望着挂在窗台上的热水壶说。

      我给你洗了热水壶,去楼下接了水,找房东借了玻璃杯,看着你丢了烟蒂,握着杯子慢慢地喝着,内心郁结成疾。

      我在心里催促着你赶紧走赶紧走,爱到深处就是这样,明明可以奢求你留下来,但我不要,我已下定决心寻找另一种人生,没有你也丝毫不受影响的人生。

      “轶……”十八岁生日过后,你就不再唤我“轶儿”,改了口,换成了一个凉薄的没有温度的字。

      每每听到这个字,我的心口就隐隐生疼。

      “你走吧……”我听见自己咬着牙小声说。

      你缓缓地抬起头,握着水杯望着我,我也望着你,目光交接,没有任何纠葛的所谓的亲情到此为止吧,从此泾渭分明,再好不过。

      “咣——”杯子脱离了你的手,摔碎在彩砂地板上。

      你从床上缓缓起身,静静地走向了我,不说话,垂眸又点了一根香烟,吸了一口,盯着我的眼睛,步步紧逼,低低的叹息声像是苗疆少女的蛊虫,一步步蚕食着我的理智,我冷笑一声,狠狠地推开了你。

      迟来的,不吝施舍的感情,我不稀罕。

      你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我知道的,在北京,在HK,在USA……你向来喜欢的都是长得好看且才华横溢的年轻女性,从来都不是我。

      我是个男人!

      我不年轻了!我的青春,从十二岁到二十七岁,受邀参加过你的三场婚礼,两次国内,一次国外,每一次都是一地鸡毛,以离婚赔偿收场。

      十五年,弹指一挥间,置之死地而后生,早就耗光了我全部的坚持与勇气。

      “轶,你眼睛上怎么长了一个小疙瘩?”你的有意软化的声音像炉火上的热气烫着我的脸。

      我下意识伸手摸了摸眼睛,说:“没有,你别想骗我……”

      语音未落,身体被一股热烈的不容迟疑的力量带着抵在了墙体上,熟悉的苏烟沉香的味道蛮横地侵/入了我的口腔。

      “……”我惊愕地望着捧着我双颊的你,无声无息地放弃了抵抗。

      电影解说里讲,这种激情且浪漫的接吻方式,叫深吻。

      我喘不过气,很快凭着求生的本能再次推开了你。

      “我现在是琼琚,我来了……你不喜欢吗?”你急切地望着我的眼睛,就像九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模一样……

      ——
      11年,马上要过15岁生日的我,盼着你给我买蛋糕带我出去玩,你却在当天下午就催着我散学后赶紧回家。

      我以为你为我准备了什么惊喜,到了家才知道,你是要带我出国。

      “为什么这么突然?为什么没有提前告诉我?”我失望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忙忙碌碌收拾行李的你,隐约感觉到你在逃避着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不跟我走,你想跟谁走?”彼时,你急切地拉着我的手,望着我的眼睛,这样问。

      “可我还没跟我的老师、同学还有朋友告别呢……”我小声说。

      “不用了,咱们以后可能再也不回来了。”你笑着低头摸了摸我的脸,满怀憧憬地对我说。

      你离我是那样近,你的饱满光洁的额头,你的明亮如水的眼眸,你的温润有致的双唇,你的线条分明的下巴,你的微微垂下的眼睫,是一种超越了性别的美,美得雌雄难辨,言行举止难掩一身贵气,若生在古代,必是王孙贵族无疑。

      你的一个笑容,把我的不甘愿变成了情愿,我义无反顾地跟你走,登上这辈子只乘过一次的轮船,远渡重洋,历经三十多天的风雨去了多少人魂牵梦萦的New York。

      落地之后,你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跟来接我们的几个白人教授说着流利的外语。

      从他们的笑容,我看出你很受欢迎,他们还问我是谁,我只听得懂这一句,用生涩的外语做了回答。

      你很高兴,转过身给了我一个拥抱。

      回到他们给你提前安排的豪华别墅,看着佣人安顿好一切之后,你总算卸下了这一路走来的疲惫,问我累不累,问我喜不喜欢这里。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是这样回答你的:“哥哥,我们真的要永远住在这里,永远也不回去了吗?”

      你望着我,似乎看穿了我心里的焦虑和不安,回答我说:“现在不可以,等过两三年,你满十八岁了,能照顾自己了,想走,我随时都可以送你回去。”

      异国他乡的日子很难过,陌生的人,陌生的学校,陌生的居住环境,陌生的难以沟通的语言……唯一不陌生的是你。

      最开始的一两个月,你的那些衣着奇怪的“客人”,总是在夜里来拜访你。你们围着火炉喝着酒,说着晦涩难懂的学术用语,声音很大,吵得我睡不好觉,心情坏到极点,就总是下楼来找你,有意打断你们聊天,你却并不在意,笑着拉着我的手,让我趴在你的膝上睡觉。

      虽然那时候很讨厌你身边的“客人”,讨厌你给我请的家教老师,但我还是很开心在那里的日子。因为那里和国内完全不同,我不是只有周末才能看到你,我是每天都可以看到你,可以听见你说话,可以吃到你亲手为我烘烤的面包、香肠以及很多好吃的地域特色。

      院子里也很宽敞,种满了花草植物,每周都有佣人上门来修剪清理,整理房间、打扫卫生的事也不需要我动手。

      我感觉自己好像生活在世外桃源里,每天醒来,房间里满是温暖的阳光和醉人的花香,走进客厅,还能看见你忙碌的身影。

      有时候是坐在餐桌上边喝牛奶看书,有时候是戴着手套在切菜洗水果……

      到了夜晚,没有客人的夜晚,你就会打开朋友送你的箱式留声机,循环播放着巨星张国荣的经典歌曲:

      “徐徐回望,曾属于彼此的晚上,

      红红仍是你,赠我的心中艳阳,

      如流傻泪,祈望可体恤兼见谅,

      明晨离别你,路也许孤单得漫长,

      一瞬间,太多东西要讲,

      可惜即将在各一方,只好深深把这刻尽凝望……”

      你在歌声里看书查资料,偶尔从最里间的实验室里拿出一些彩虹色的瓶子摆弄。

      我在歌声里记单词,玩拼图,有时候拼得累了,就躺在地毯上睡着了。

      早上醒来,却总是躺在欧式复古大床上,柔软的灰色条纹被子将我包裹得像个粽子。

      不用想,我也知道是你把我抱回来的。你总是睡得比我晚,醒的比我早。

      相比在国内,你对我的关心也在与日俱增,仿佛处在一个危险的年代,随时要面对战争、疾病和不可预知的末日降临一样。

      过了大半年后,你终于允许我去电话亭和妹妹打电话,每次打电话,你都守在我身旁抽烟,幽暗的眼神常常让我产生天马行空的想象,怀疑我的父母还在世,怀疑你和你姨母是拐卖我和妹妹的“恶人”。

      直到后来某一天,我接到了另一个亲戚的电话,确认了你的身份,你是我素未谋面的隔了好几代的伯父。

      那个亲戚说他到处在找我,希望我回国,他们会负责我之后的学费和生活。

      如果是在刚到New York的前几个星期,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回去,但那时的我一点也不想回去,于是毅然回绝了那个亲戚的邀请。

      我甚至天真地以为你一定也是舍不得离开我,所以才带我去了那么遥远的地方。

      但是,当我年满十八岁的那个冬天,我兴奋地打电话告诉你,我和同学在附近餐馆刷盘子做兼职,获得人生第一桶金,买了礼物想送给你时,你却告诉我,你要结婚了。

      ……

      09年,你第一次结婚,是为了圆你前妻的梦,给你快要上小学的儿子上户口,你信守承诺要在北京为伊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为了一个背叛你贪图你钱财的女人,结婚没几天又离了婚,孩子判给了对方。

      你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伊把你送伊的价值三十多万的车子开走,沉默了许久,回过头,忧伤地对我说:“轶儿,我是不是一个很失败的人,永远也不可能获得幸福?”

      “不会的,你一定会遇到能让你幸福的人。”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在心里暗暗念道,那个人就是我,只要你不赶我走,总有一天我长大了,独立了,能够赚和你一样多的钱,我就可以坦坦荡荡地站在你面前,让你知道我的心意。

      然而三个月后,又有一个女人带个还不会走路的男孩来找你,伊手里还拿着一份亲子鉴定书。

      你的第二次婚姻就这样“不请自来”,维持不到半年,女人趁你送我去研学旅行不在家的时候,把屋里翻得乱七八糟带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单单留下了孩子。

      你幡然醒悟,意识到鉴定书做了假是很久之后的事,那时的你身心俱疲,有什么办法呢,报警找不到孩子的妈,把孩子送福利院你又不忍心,只能继续养着那个孩子。

      可你还要上学啊,我也要上学,我们都没有时间照顾孩子,面对房东三番五次催交房租,我同我商议了一下,借了个三轮车搬家,连夜腾挪家里仅剩的能用的物品,去了狭窄黑暗的地下室。

      那一晚,孩子一直在哭,你和我守在床的两边一夜未曾合眼,终于等到天亮,你才拿起手机打电话求助你的姨母。

      伊是个良善的人,当天便买了机票带着我妹妹来接孩子。

      “安安,这一叠(小弟弟)叫什么名字?”临别的时候,伊抱着孩子问你。

      你望着我身上穿的印着卡通小龙人到底衣服说:“叫顾玉龙吧,他妈妈不要他了,原来的名字也没意义了。等快要上学的时候,我再来接他,给他上户口。”

      ……

      现在,你又要结婚了,和一个放浪形骸的白人女性。

      你们什么时候结识的,我不知道,只是听你在电话里说,伊是你在这边的研究所认识,和以前你认识的女人都不同。

      一个月前,圣诞节那天晚上,我见到你挽着伊回家了。

      伊浓眉大眼,眼珠呈浅绿色,穿着无肩高定礼服,披着一头金黄色卷发,耳垂上挂着镶了珍珠的闪闪发光的耳环。离得近些,我发现伊鼻梁尖挺似乎整过容,许是因为想掩盖自身的缺点,伊涂了浓艳的妆容,凹凸有致的身材做作地扭来扭去,站在你身边就像一朵妖艳的玫瑰花。

      伊初与我交流的时候确实博学多闻令人佩服,不说话的时候却是另一副模样,喜欢躺在沙发上搔首弄姿,活像从森林里爬出来的蟒蛇。

      我很看不惯伊不分场合的奔放举动,偶尔还凑近我的耳朵说一些带颜色的玩笑话,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

      你却很欢迎伊到家里做客,当着我的面和伊拥抱、接吻,仿佛我不存在似的。

      从不会一门语言到把这门语言熟练到脱口而出,我用了三年时光,原以为可以永远和你生活在这里,生活在只有你我的家里,每年过节日,你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我总是希望你给我买很多很多的拼图。摆在客厅里,一拼就是几个星期几个月。

      佣人们看到我的拼图总是小心翼翼,不敢乱碰,即便不小心碰掉了一两块我也不生气。

      可是那天我生气了,我捧着鲜花,提着送你的礼物进门的时候,看见你和伊肌肤相亲搂在了一起,伊坐在我最喜欢的那张桌子上,敞着衣服前襟,露出了像蛇皮一样黑红色的内衣,我的拼图掉到了地上,散了一地……

      留声机里,张国荣的歌还在唱:

      “来日纵使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是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都洗不清今晚我所想……”

      我转过身,抱着花跑了,在朋友家住了三天,第四天,你开着车来找我了。

      “明天我结婚,你一定要来。”你从车里拿出我第一次过生日时送给我的围巾,围在我脖子上,摸了摸我的脸,笑着说,“那个拼图……过几天再给你买新的。”

      我颤颤地迎上你温柔多情的目光,向你提了除生日以外的第一个要求:“我不喜欢这里了,我想回去找我妹妹。”

      你点了点头,说:“好,等哥哥结了婚就送你回去。”

      你不挽留我,让我很难过,故意想和你反着来,惹你生气,回答说:“你不是我哥哥,表叔同我说了,按辈分,我应该叫你伯父。”

      你怔了怔,说:“随你吧,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我不介意。”

      ……

      “轶,为什么不喜欢这里了?”14年第一次坐飞机回国,你给了我一个临别的拥抱,轻轻抚摸着我新剪的头发问。

      我眼眶湿润,贪婪地闻着你身上淡幽幽掺杂着苏烟的沉香味,想要回抱你,可是我不敢,我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前进了一步又想再进一步,最终走火入魔把自己推进了无尽的深渊。

      你是结了婚有家室的人,你在国内还有两个孩子,我靠近你就是自寻烦恼,自作自受。

      “我想养狗,你讨厌狗,所以我想回家……”我的理由苍白到常人一听就知道是个谎言。

      可你却说:“好啊,你还年轻,喜欢什么就去做,只要做了不后悔,你就大胆地去做。养狗,养猫,周游世界,只要你想,没有什么不可以。”

      你的话是那样的张扬自信,意气风发,令我神魂驰荡,差点就想抓住你的手,不管不顾地对你说:如果我喜欢你,也可以吗?

      但我没有勇气这样问,因为快要到登记时间了。

      “轶,记得给我写信,如果实在想不到好听的笔名,就用我以前读书用的名字——顾琼琚。记住,我原本的名字叫顾琼琚,我不叫顾安。”

      我排着队往前走,你隔着分离护栏在我身后大声喊着。

      ……

      “你说你是琼琚,不是顾安?”冰凉的液体从我滚热的脸上滚过,我着了魔似的,痴痴地伸出手,搂着你的脖子,一遍一遍地失心疯似的抽着气,喘息着,颤声笑着问你,“你确定你叫琼琚?你真的确定?你确定你是他……”

      “是……我是琼琚。”你笃定地点着头,嘴角微扬,握着我的手,抚上你的脸。

      “不,你不是。”我摇头,叹息着抽回手,轻轻地点了点你的心口,问,“琼琚是一个怎样的人,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你说你是,那你可以告诉我:他到底爱不爱我?他为什么突然要来找我……”

      我悲愤地看着你的眼睛,紧紧地搂着你的脖子,嘶声裂肺:“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很多年前就想问,为什么突然要带我出国……为什么趁我睡着的时候会偷偷拥抱我,为什么要把我困在New York三年,不让我回来……为什么我回来了,他就又离婚去了德国,他到底在逃避什么?为什么一听到第一任妻子要把他的儿子苻清予送给人养,他就又回来了?为什么苻清予明明活得好好的,他却骗我说他出车祸死了?他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你紧闭双唇,沉默不语。

      我颓丧地低下头,抵在了你的肩上:“最后问你几句现实的问题,你是不是没带手机,是不是身份/证和银行卡都不能用了?哪也去不了,只想来找我,和我过一天算一天,不管明天是死是活。”

      “是。”你应了一声,宽厚有力的手指按住了我的肩膀,轻轻摩挲着我的嘴唇,一下又一下,漆黑如墨的眼眸裹挟着丝丝摄人心魄的欲念,忽然,你的手紧了一紧,缓缓地抬起了我的下巴,亲昵细语,“轶,做了亏心事的人是没有下辈子的,我现在只想要这辈子,你给不给?”

      我紧张地闭了闭眼睛,轻吸一口气,难过地说:“行李箱里有一次性床单,开关在门边,等我铺了床,关了灯你再……”

      “有圈圈吗?”你松开手,看着我弯下腰摊开行李箱,问。

      我红着脸站起身背对着你铺床:“没有!”

      “去买。”你站在一边命令道。

      让我去买,故意耍我呢你!我咬了咬牙:“不去,要买你自己买!”半夜三更的去买这个,丢人死了!

      “去买!”你清了清嗓子,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说了我不去!”我忍着气坐在床的另一边,硬着头皮说道,“你爱干净你就去买,我没买过,也不知道你喜欢用的是什么牌子的。”

      “不是我用,是你用。”你坐在另一边,背对着低声下气地说。

      我呆住了,满面烧得通红,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比金子还贵几百倍:“那我也不去,你又不是女的会怀孕,我也没跟旁人那个过,身体没有病,不需要买。”

      “不戴,会疼……”你解下领带,脱下了西装外套放在床头。

      “反正不是我疼,谁疼谁去买。”我撑着床沿,厚着脸皮说。

      你垂下眼帘,坐了一会儿起身摁灭了屋里的灯,仅剩一盏小台灯还亮着,照明的区域有限,离得远的床是灰的。但我还是能清晰地看见你脸上的表情,你心事重重地弯下腰,斜斜地躺在床上,像是忽然失了神力倒下去的美丽的谪仙。

      “轶,过来。”

      气氛忽然浓烈了起来,四周慢慢地凝聚了许多暧昧的因子。

      此情此景,唯美又殇情,曾千百次出现在我梦中,

      我不动声色地转过身,虔诚地跪坐着来到你的面前。

      “轶,你喜欢我的,是不是?”你问。

      “……”何必明知故问,你不是已经知道的吗?

      “喜欢,还是不喜欢,回答我?”

      “……”你看你,还在问。就算没有那些书信和那个戒指,这么多年,我不信你你会不明白我的心。

      “帮把我扣子解开。”你抬起一只手挡在眼前,吩咐我。

      我颤抖地伸手,目不斜视,小心谨慎地解开了你上衣的纽扣,解到第三颗纽扣时,你忽然将我拉入了你的怀中,仰头吻住了我的唇……

      缠绵入骨的咬吮,火热如焚的拥抱,由被动转为主动的刹那,你抱紧了我的脖子,目光涣散地眯着眼睛,嘴里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声……

      “别——”我吓了一跳,慌张地伸手捂住了你的嘴。

      不可言说的欢愉持续了半个多小时,你突然抓紧了我的手,喘着气偏过头大声哭了出来,哀哀欲绝伏倒在我的肩头,哽泣着说了一句话:

      “轶,我好痛……”

      我震了一震,连忙坐起身,看到床单上浸透的几点梅花似的红,我怔愣地望着你,急忙抽开身去拿纸巾擦你的身体,不停地低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送你医院看看吧……”

      你摇着头,执意说不去,我不敢再劝你,怕你闹了愤然离去,想开灯给你好好检查一下,你也不让我起身,只是紧紧地搂着我,靠着我的肩膀坐在床上低声啜泣。

      血渐渐地止住了,你躺在新铺的床单上,失神地望着挂了个电风扇的天花板。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羞愧地说着于事无补的话。

      实际上,我几乎没怎么主动,只是在你自虐式的离得太远又忽然靠近的时候扶着你的腰,少叫你吃苦而已。

      “轶,出去给我买一包烟。”你抓过自己的外套盖在身上,冷漠地说。

      “哦……”我不敢再同你闹气,披了衣裳拿了钥匙出了门。

      二月的南京,温度很低,没走多远,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遭了,在屋里的时候觉着热,忘了给你盖被子。

      苏烟,苏烟,你最爱的苏烟,这大街上哪里有卖苏烟啊?只有酒店和自助成人用品店还亮着灯。

      我看着那泛着荧光的灯,恍惚间想起你叫我去买“圈圈”的时候我没去,你叫我买烟我却去了……

      “轶,你喜欢我的,是不是?”

      “喜欢,还是不喜欢,回答我?”

      我空着手,推开门,看着空荡荡好像从没有人来过的房间,泪水止不住落了下来。

      你只是在确认而已,我怎么就弄不明白你的意思呢。

      枕上有一封书信,用一包苏烟压着的,我展开信,上面写道:

      “轶,我生来就不能决定自己是谁,但是我可以选择死,结束这一生。我的母亲,我爱过的人,都想要我当个男人。可我的心里住着一个女孩,她美丽善良,温柔大方……为了这个梦,我逼死了我的母亲,亲手杀死了知道我秘密的一对夫妻(你的父母),从他们身边抢走了你。

      轶,我是个肮脏的人,我的真心不值一钱,无论我放下戒心,靠得有多近,你说喜欢我,也只是说说而已。
      你是个正常的男人,怎么会喜欢我这样不男不女的怪东西呢。我还是回到我原来该待的地方吧,是死是活,法律自有公断。

      轶,你的琼琚不是我,我不爱你了。这世上,只有一个叫顾安的男人。
      他是个没有心的杀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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