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地平线

　　再次醒来时，窗外已经漆黑一片，只有床头那盏暖灯晕着圈昏黄的光亮着。吴过不太舒服地动了动，酸痛感立刻涌了上来，像是被拆成碎片又勉强拼回去，身上没一处不疼的。他正想小心挪个舒服点的姿势，一转头，就见许子铭支着手臂，眼都不眨地望着他。

　　吴过轻声笑问：“怎么这么看我？”

　　许子铭没说话。

　　吴过伸出手，刚想摸摸他的脸，却发现对方的眼角在灯光下变得湿润起来。

　　强忍着下方的不适，撑着胳膊半坐起身，吴过问：“怎么了？”

　　许子铭缓缓背过身去，声音闷闷的：“没怎么。”

　　吴过心里明镜似的，却没点破，故意装傻：“是不是刚才把我折腾得太狠，这会儿于心不忍了？”

　　身旁还是一片沉默。

　　吴过又往他跟前凑了凑，可哪怕是小幅度的移动，也疼得他皱起眉头。吴过深吸口气缓了缓，才接着说：“还是在想，我们怎么就错过了这么多年，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过了好一会儿，许子铭的声音才闷闷地飘过来：“这不是都知道么。”

　　吴过趴在他肩头，手指轻轻捏着他的耳垂：“许子铭，你知道吗？”他的声音贴着许子铭的耳朵，轻得像叹气，“这些年，你想我的每一秒我都在想你，一点儿不比你少，所以你心里的这些遗憾我都懂。”

　　像是被这话戳中了，许子铭慢慢转过来，望着他的眼神终于软下来：“咱俩这样是谁的错？”

　　“我的错。”吴过抿着嘴角，态度诚恳，“一开始退缩的是我，不敢争取的是我，最后把你气走的还是我，都是我的错。”

　　许子铭的表情柔了些，却还绷着嘴角：“三年多时间，这几句话就算了？你打发小孩呢？”

　　看他气鼓鼓的样子，和小时候闹别扭时一模一样，吴过忍着笑问：“不打发，你说，怎么才能消气？”

　　许子铭像是认真琢磨半天，才开口问：“以后家里谁做主？”

　　吴过终于没忍住笑出声，牵扯着下身一阵阵抽痛，他龇着牙躺回床上，无奈又纵容：“你做主，从买房安家到柴米油盐，大小事全听你的，行了吧？”

　　过了片刻，许子铭终是凑过来，伏在他上方，眼神里还带着点不确定：“以后真都听我的？”

　　吴过闭着眼笑，点头承诺：“嗯，都听你的。”

　　终于，许子铭的吻缓缓落了下来，没有之前的急躁和疯狂，只有慢下来的温柔缱绻，像是在一点一点重新圈住属于他们的时光。吴过也闭上眼，尽情接住这份久违的温存。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许子铭在耳边轻声说：“哥，其实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就行，今后的日子这么长，你别再轻易松开我的手，别再把我一个人丢在那儿不管，就这一个要求，你能做到吗？”

　　这句近乎卑微的恳求，让吴过的眼眶瞬间变得温热。他明明知道，许子铭骨子里是不肯轻易低头的性子，可在自己面前，却总愿意放软姿态，像个信徒似的虔诚地求一份安稳。

　　吴过抬起手臂主动环住他的脖颈，用尽全身力气回应这个温柔的吻，低声说：“我保证，一定做到。”
　　……

　　这天睁开眼时，窗外的天光蒙着层雾，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午后。吴过转头，就看见许子铭坐在床头，支着肘，还是这几天惯有的姿势，直勾勾地盯着他。

　　吴过沉沉叹口气，闭眼认怂：“许子铭，前几年是我错了，但我这把年纪，实在经不起这么折腾。”

　　这几天，他的生活就围着三件事转，吃饭、睡觉和“睡觉”，而最后者占据了最多时间。吃饭是怎么简单怎么来，人几乎没下过床，可真正的休息反而被挤得没了存在感。吴过甚至觉得，倒不倒时差好像也没什么所谓。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熟悉的气息一点点靠近，吴过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把脸转向另一侧：“真不行了，来不了了。”

　　可几秒后，许子铭只是在他脸颊轻啄了下：“哥，你想多了，饭做好了，我在等你起床吃饭。”

　　听他说得坦荡，不像有什么企图，吴过这才慢慢转回头：“吃饭？”

　　“你不饿吗？”

　　“吃完饭呢？”吴过还是不放心。

　　“想干什么都行，这几天还没出过门，要不要出去走走？”

　　你倒还知道……吴过半信半疑：“真的？”

　　好不容易来趟美国，他可不想回去后被人问起时，只能说除了这间百十来平的公寓哪儿都没去过。也怕许子铭临时变卦，吴过一骨碌坐起身，却因为用力太猛，刚坐直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许子铭笑着给他揉腰：“不着急，慢点儿。”

　　强撑着洗漱完，吴过尽量装作行动自如地走向餐桌，好在许子铭还算贴心，提前在一把椅子上放了个垫子，他也懒得矫情，径直走过去坐下。

　　满桌的菜冒着热气，不等许子铭盛好饭，吴过就拿起筷子夹了块红烧肉塞进嘴里。

　　肉汁在嘴里化开，咸香正好，他点头：“好吃，入味了。”

　　许子铭把盛好的饭推到他跟前，话里却带着点酸：“好吃之前你也不稀罕。”

　　吴过知道，许子铭这是在说两人在北京合租时的事，不想这会儿触这人的眉头，他没接话，只顾着往碗里夹菜：“这排骨也不错，这边调料好买吗？能做成这样真不赖。”

　　许子铭又给他添了碗汤：“别噎着，又没人跟你抢。”

　　连着几天的消耗早把身体掏空了，吴过一口气吃了两碗米饭才觉得缓过点劲儿。正想要第三碗，却被许子铭拦住了。

　　“吃太多不舒服，再喝点汤就行了。”许子铭接过他的碗盛了勺汤，“想吃的话，下顿我再给你做。”

　　吴过意犹未尽地摸了摸肚子，笑着打趣：“许子铭，你还真有天赋，出国前连鸡蛋都炒不好，现在这手艺不开饭店都可惜了。”

　　许子铭看了他一眼：“之前合租的时候，给你做得菜你看都不看一眼，最后全扔垃圾桶了，现在倒觉得可惜了？”

　　这几天下来，两人已经亲密得像连体婴，但吴过知道，许子铭心里那股闷气其实根本没消。他双手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示好道：“你都做饭了，碗我来洗。”

　　许子铭却接过他手里的碗筷：“算了吧，待会儿不是还想出去转吗？你先去躺着歇会儿，收拾完我再叫你。”

　　看着许子铭负气转身走进厨房的背影，吴过有点发愁，不知道这小子的心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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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时分，两人终于出了门，按吴过的要求，许子铭第一站就带他去了自己曾经求学的地方。

　　这是吴过头一回踏足国外的大学，更何况还是QS排名第一的学府，刚走进校园，浓郁的学术气息就扑面而来。

　　想到许子铭在这里待了三年，吴过忍不住问：“在这儿读书，比在北大压力还大吧？”

　　“压力哪儿都有，只是心情不一样。”许子铭看了他一眼，“北大是高高兴兴去的，这儿是带着一身伤来的。”

　　这话明着是在点他，吴过一时语塞，只能轻咳一声，换了个话题：“那时候不是说两年就回来吗？怎么又拖了那么久？”

　　“你终于想起问这个了？”许子铭挑着眉看他。

　　吴过低着头没敢接话，其实这个问题，在他心里压了很久。

　　两人慢慢走，直到停在一面爬满常青藤的墙前，许子铭才缓缓开口：“我从坐上飞机离开中国的那一刻就对自己说，一定要混出个名堂再回到你身边。我那时只有一个念头，要是我能足够成功，靠自己赚足够多的钱，不再依附家里，是不是就能给你更多叛逃的勇气。离开家，离开我们周围那些熟悉的人，天涯海角哪怕是月球火星，我们俩去哪儿都行。”

　　明明是大白天，周围环境也算不上伤感，可吴过还是被这短短几句话弄得鼻子发酸。这时，许子铭突然旁若无人地牵住了他的手，吴过起初还有点抵触，怕在这里遇上许子铭的熟人。可当他抬头撞进许子铭眼里的温柔与坚定时，那些顾虑忽的就散了。于是他不再躲着，放任自己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那一刻即便身处异乡，吴过也觉得格外踏实。

　　许子铭牵着他继续走，边走边说：“所以大学时，除了上课，我基本都泡在实验室，跟着导师做课题，刚开始的学费和生活费大多是这么赚来的。”

　　“我听许叔说了，你从刚来美国起就没再要过家里一分钱。”吴过说话间心里有点揪着发疼。

　　许子铭笑了，没否认：“刚开始没接到项目的时候，刷盘子端碗的活儿都干过。”

　　路上行人来来往往，吴过心里那股难受劲儿却怎么也压不住，握在许子铭掌心的手也不自觉地用了用力。

　　许子铭感受到了，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也还好，没过多久导师就开始带我做项目，只是每个项目人多，能分到的有限。后来为了多赚点钱，我去别的地方实习打工，再后来偶然发现了一个技术盲区，就用业余时间开发了个算法，申请到了专利，日子才慢慢好起来。”

　　“专利？”

　　“对，”许子铭点点头，“也正是这个专利，成了我和导师打官司的导｜火｜索。”

　　吴过猛地停下脚步：“你还打了官司？”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晚回国？”许子铭拉着原地发愣的吴过走向另一条小路，“这个专利让我赚了不少钱，本来它和导师的项目没关系。可当他发现我靠这个赚的钱远超他预期后，就说我能开发出这个专利全靠他的项目，让我把收入分一杯羹给他。”

　　“凭什么？！”吴过忍不住抱不平。

　　“说实话，我能有今天，确实受了他不少帮助，心里一直感激。本来都拟好了合同，愿意把专利后续利润的三成给他，这已经是不小的数目了，可他不满足想要更多，没办法只能对簿公堂，这官司一打就是一年多。”

　　“后来呢？”吴过急着问。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一栋教学楼楼下，许子铭抬头往楼上望了望，笑着说：“先卖个关子，别急，我们上去看看。”

　　到了四楼，眼前是个空旷的房间，不像教室反倒像间音乐室，大厅正中央摆着一架三角钢琴。

　　许子铭牵着他走到钢琴前，侧头问：“怎么样，想听吗？免费。”

　　吴过摇头，一脸不信：“你小时候的课外班都是我送的，你会不会弹钢琴，我还能不知道？”

　　许子铭淡淡一笑，在钢琴凳上坐了下来，手指刚落在琴键上，一段熟悉的旋律就飘了出来——是苏打绿的《我好想你》。

　　一开始就进入曲子的高潮，钢琴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那些被压抑的难过、痛苦和思念，顺着旋律一点点铺展开来。许子铭怎么孤身一人来到美国，怎么带着伤心一边读书一边打零工，怎么拒绝家里的资助，回国后又怎么一次次被自己推开……每个音符都像在说话，替他诉说着那些艰难痛苦的过往。

　　一曲终了，许子铭在琴前坐了好一会儿没动。吴过也没出声，只是红着眼默默站在一旁。虽然许子铭什么都没说，可吴过就是感觉，他听懂了许子铭想告诉自己的一切。

　　过了很久，许子铭才缓缓开口：“哥，你知道吗？大学时你跟我断联的那一年多，我是靠打篮球排解情绪熬过来的。我一直没告诉你，那段时间我没心思学习还挂了两科。来美国后，我没再打篮球，就学了弹钢琴，想你想得扛不住的时候，这首曲子替我把想说的都说了。”

　　许子铭还没说完，吴过再也绷不住了，从身后紧紧抱住他：“许子铭，别说了……”

　　吴过一直憋着的情绪，此刻突然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他想或许不是许子铭的话带来了冲击，而是在内心深处狠狠谴责自己，怨恨当初为什么没有勇敢一点，害得两人天各一方，各自煎熬的错失这么多年。

　　许子铭站起身，把眼角湿润的吴过揽进怀里，在他耳边轻声说：“所以哥，你懂吗？这个专利是我能回到你身边、能跟你重新在一起的资本，谁抢也不行，就算被骂忘恩负义我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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