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在流光的角落

　　1
　　在夏家第一次看到郑予介的时候，我就不喜欢他，非常非常的不喜欢。
　　因为这个原因，四少爷都不太敢亲近他这个小表弟，唯恐更深的激怒我。
　　妈妈总是责难我说不应该这样对予介，但我忍不住。后来，看着僵立在电视机前失去意识的玥萦，我才多多少少有些明白了。
　　或许是我从第一眼起，便预见了在不久的将来，这个人会夺走我重要的东西。
　　很多年后，我跟四少爷提起这件事时，他皱眉思索了一阵后，凝重的点头说，“难怪我当初第一眼也不喜欢玥萦。”
　　据说当年妈妈要生我时正在四少爷家打牌。爸爸在别的城市出差赶不回来。因此我生下来后除了医生外第一个抱我的人是阿姨，第二个便是他。
　　后来妈妈见我黏他黏得厉害，便总是笑话我有雏鸟情节。
　　四少爷对我一见到他就黏上去死活不撒手的行径哭笑不得，却也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
　　玥萦不止一次抱怨过都是四少爷把我给宠得无法无天了。四少爷嘴角一歪说咱们俩半斤八两。
　　其实他们把一个人说漏了，在这件事上，那个人也是大功臣。
　　每次我欺负他被大人们抓住的时候，他总是走过来微笑着说没有啊我跟佩凌玩得很开心呢。
　　谁准你叫我佩凌的！我瞪他。
　　他有些受伤，神情却依旧温柔。
　　我始终不明白我对他那么坏，为什么还一副觉得我很可爱的样子。
　　后来慢慢长大，渐渐也不再对他恶作剧了，但还是不喜欢他。
　　那段时间四少爷念中学了几乎没时间再陪我玩，更何况长辈们也越来越喜欢将凤琦姐跟他配在一起，我也就干脆不去夏家玩了，妈妈看我闷闷不乐的样子就说要不再收养一个孩子陪佩凌玩吧。
　　现在想起来妈妈当时的口气说得就跟要去买只宠物回来养一样。
　　只可惜我挑中的那个人实在不怎么好搞。
　　那时十几个围在我们周围，每个人都一脸选我吧选我吧的表情，看得我头疼。然后，我一眼便看见了一个人默默站在人群之外的玥萦。
　　那副淡淡的表情，那双蓝色的眸子，瞬间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
　　不是我自负，从小我便是个漂亮的小孩，而且是很漂亮的那种。加之父母的职业还有对着我毫无底线可言的四少爷。从小到大，我几乎从未被拒绝过。
　　玥萦，算是第一个。
　　好多年后我曾认真的思考过，被拒绝后还会固执的去找她，多多少少还是有赌气的成分在吧。
　　看到玥萦笑，是我第二次去找她时，看见我兴高采烈的冲她招手，脸上吃惊的表情掩都掩不住。虽然她刻意的将脸转到一边去，我还是看到了。
　　她在笑。
　　就那一眼，让我真心决定了要跟她做朋友。
　　2
　　算来她跟予介第一次见面应该是英国，夏家的几个孩子来英国玩，四少爷开车来载我，顺便带上了予介。
　　那时我跟他已经订婚，关系全面转变，原本我打算正式介绍他们认识的。但最后玥萦有事先走了，两人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
　　“刚才那就是你常念叨着的玥萦？”路上予介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边不太在意的说。
　　“对啊，有看见吗，她的眼睛是蓝色的哦。”
　　予介笑笑，没有再说话。而四少爷，至始至终都沉默着。
　　我们都去了英国了她才跟我讲起她父母的事，还有顾家兄妹的事。当年她说要回国，想要看看他们兄妹俩时，我没有理由拦她。水玥萦一生的坚持也就那么几个而已。
　　她会跟予介遇见是我意料中的，但她会在予介的琴室里看书，却是大大的出乎我的意料。
　　顾家兄妹的死几乎毁了她。我一直记得那天突然接到玥萦的电话，她说顾怜来找她了，说过一阵子他们要一起回芦镇去。水玥萦的一生，如此兴奋的时候，屈指可数。可她终究还是食言。我不顾一切的赶了回来。
　　我看到她躺在予介的床上睡得昏沉。
　　我一直没有跟别人提及过，那时的我，是何等的震惊。
　　现在想来，那时，很多事情，去便早已经能够预见。
　　3
　　那天，远在英国的爱儿突然大哭起来，无论如何都止不住。外婆打电话回来，可玥萦家里电话始终没人接。
　　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是几个小时后了。两人躺在房间里，紧紧的靠着，睡得深沉。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外明明是艳阳天，屋子里却阴暗得看不清两人嘴角那一抹弧线。
　　玥萦已经休克。
　　玥萦在手术室里抢救了整整一天，爱儿在英国哭得声嘶力竭。
　　她昏迷了整整半个月。医生说现在只能看她的求生意识了。
　　这是哪门子笑话。
　　四少爷希望等玥萦醒来后再下葬，我不同意。夏老爷子悲痛得几欲昏厥，却还是赞成了我做法。
　　下葬那天来了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海珊当场哭晕了过去，爱儿被我抱在怀里，睡得异常安心。
　　晚上我去医院看她，叶轩已经在那里了。他消瘦得很厉害，比过我们任何一个人。玥萦很可能就这样永远睡过去的事实让他难以接受。这么多年他跟玥萦的相处一直难以下定论，但面对着那张脸，他无法看着她就这样消逝。
　　好多次他抱着爱儿在她耳边，求她醒来，求她看看她的孩子。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除了予介刚刚过世的那一天之外，爱儿再没有哭过，将她放在玥萦身边时，她也只是眨巴着嘴安然的睡过去。
　　玥萦的心脏早已超过负荷，外婆准备过几天便让她去英国接受手术。
　　我走过去看她，她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神情温柔。
　　明明应该很痛苦才对，不只是心理上的，还有生理上的，即便在沉睡中，她的表情也不该如此安详。
　　“水玥萦，你给我听好了。”我凑过去，在她耳边清晰的，一字一顿的说，“你死了的话，我不会帮你照顾你女儿的。我说过了的吧，要是想要我也一起死的话，你尽管去死吧。”
　　“佩凌！”刚好走进来的四少爷大叫。
　　两天后，玥萦醒了过来。
　　“佩凌，你好狠心。”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在她醒来三个小时后。
　　那又如何。
　　我抱臂站在窗边，看她，不言。
　　“对不起，害得你们取消了蜜月。”又过了二十多分钟，她才说。
　　其实不是取消，只是无限期延迟而已。
　　“这笔账，我会记下来，将来找他算的。”
　　玥萦抬眼看我。竟轻轻笑了。
　　“那你要记牢了，你一向没什么记性的。”
　　那年似乎没有秋天，夏日一过便是漫天的雨水，温度一降再降冷得肃杀。在那个像冬天一般的秋天里，玥萦平静得让人害怕。醒来后一个星期前往英国接受心脏移植手术，临行前她说让我好好照顾窗台上的花。
　　至始至终，她没有提及过予介一句。
　　似极了六年前的那个傍晚，醒来后静静看着窗外夕阳西下的玥萦。
　　我一直以为玥萦一定会做些什么，但最后，她什么都没做。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玥萦很快便出院，搬回了芦镇。爱儿被留在英国由外婆抚养。
　　起先外婆是不答应的，玥萦也不吵，只是一言不发的推开了食物。
　　她真正固执起来时，退步的永远是别人。
　　夏老爷子过世时将10%的股份送给了玥萦，夏氏几乎要被震翻过来。四少爷作为继承人得到41%的股份，四少爷不吭声，别人也拿玥萦没法。
　　我看着那些人在四少爷耳边吹风，却不敢真的朝玥萦发难的样子阵阵冷笑。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的，大家似乎都忘记了，玥萦跟予介，并没有领证。予介只给了她一枚戒指。
　　那小子。
　　老爷子说那些是原打算留给予介的，玥萦也就什么话都没说的收了。
　　后来夺权之争时，股东大会上，玥萦笑意盈盈的将一纸股权转让书扔给了四少爷。
　　“反正佩凌的账号密码我都知道。”玥萦说。二叔的脸瞬间绿了。
　　水玥萦，是很护短的。
　　她能为她在乎的人倾其所有，也可以冷眼看着她不在乎死在她面前。
　　水玥萦就是这样的冷血。这话是有一天四少爷醉酒后说的。我花了整整半个小时考虑要不要跟他发火，最后他先睡着了。
　　那天，是介一的婚礼。
　　玥萦带着爱儿，盛装出席。
　　新娘是美国华侨，比起妖孽一般的介一新娘的外貌显得平淡很多。初见时我仔细的看她，直叫她一口不流利的中文更加磕巴。
　　佩凌……介一唤我，很是无奈，却笑意温柔。
　　其实介一直是个很好的人。但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玥萦的谅解，过了这么些年，介一似乎也是看淡了，家族聚会遇见玥萦的时候会友善的打个招呼而不是假装看不见。
　　“看上去是个不错的女孩子，挺讨人喜欢的。”我说。玥萦看了我一眼，不置一词。
　　远远的介一看见了我，被众人围绕脱不得身，只能远远的冲我举杯。玥萦转过身去帮爱儿拿食物。
　　初见的晚上，女孩的大方得体让一大家人很是喜欢，自从予介去世后就一直郁郁寡欢的老爷子也难得的喝了好几杯。晚饭后女孩起身告别，我跟四少爷去送他们。当年介一予介的事让四少爷夹在中间很是不好做人，兄弟俩也一度有些交恶，现在却也好了。四少爷拍拍介一的肩说好好珍惜人家，女孩羞赧的低头浅笑。
　　四少爷那天其实喝得有些多了，虽然因为玥萦予介的事他一度对介一相当气愤，但看到介一最后找到幸福，他终究是高兴的。介一的爱情一直不顺，顾怜，玥萦，都是不可爱亦不可得的人，刚才我那样仔细的去看那个人，为的就是想从那个女孩身上找找顾怜的影子。是个漂亮的女孩，却着实没有顾怜玥萦丝毫的姿态。
　　最后，介一拉着女孩转身离开。四少爷回过头来时，看见了我脸上的泪。
　　那个女孩的背影，像极了玥萦。
　　夏介一那个大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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