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江往南

　　“为了什么？哈哈哈……为了什么？”管艽吟面容涨红，脖子青筋迸出，暴戾地仰天大笑。

　　“被管望跋无休无止地鞭打辱骂的时候，我也想问问为什么！被管岚塞了一口泥巴丢进狼群里的时候，我也想问问我做错了什么？！”

　　“有人来救我吗？！没有！我的生母只会哭还不忘记躲得远远的！”

　　“而他——相无津，一个连剑都不敢举起来的废物都有人站到他面前！”

　　魏明裳就算了。
　　管艽吟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轻蔑地瞥了眼被他重伤的温闻善。眼里闪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嫉恨。

　　……

　　管艽吟忽然收声，面上什么情绪也无，“裴腴，快找到他吧。没找到之前你可千万别急着动手，小心误伤了你的心上人。”

　　“你干了什么？！”

　　管艽吟没再说话。

　　裴腴深吸一口气，连连退后几步，大喊一声：“相无津！接住你的剑！”
　　剑和主人是有联系的，当然如果主人可以清醒感应到的话。这一点上，裴腴不能确认，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相信相无津。事到如今，那就赌一把。

　　人群中一个眼眶全黑的相无津听见她的声音，眼睛恢复清明一瞬，看见抛来的浮玦剑，下意识想飞身接过。

　　然而刚触及剑柄便被如潮的“假人”淹没了，他短暂恢复的清明再次被影响，就要消失。

　　不要……裴宠宠还在等他……

　　管艽吟看着他的动作，烦躁地“啧”了声，真是，还不能让他发疯啊。

　　没等多看他一眼，裴腴的视线又被巨浪阻隔了。

　　她心下巨跳，担心管艽吟会对相无津出手，急声，“苏知徵在我手里，如果你不想她死的话就主动滚出来！”

　　周遭寂静无声，裴腴觉得不妙，飞快跃上剑身，疾驰离开原地。

　　下一秒，那处屋顶爆裂，露出无数河妖的脑袋。他们怨毒的目光齐齐射向裴腴。

　　躲避着身后的巨浪，裴腴心想管艽吟应该会先来抓她，毕竟相无津已经拿到剑了。

　　但过了好一会，身后除了浪，根本就没有管艽吟追来的影子。

　　裴腴顿时心慌得厉害，管艽吟不会还在相无津那吧。

　　又想起了相无津身上的未干的血迹，裴腴更觉得管艽吟根本就没追来，估计就等着这会对付相无津呢。

　　裴腴越想越不心安，她闭了闭眼，随即回转方向。

　　这时底下传来一阵婴孩哭声，一个母亲模样的女人举着自己的孩子，半张脸已经沉进了水里。

　　只露出一双倔强又绝望的眼睛。

　　裴腴下意识想下去救起她们，但忽然想起了那个欺骗过自己的蛇妖。

　　同样的选择，而选择的背面是相无津。

　　这一次她还要不要一意孤行？

　　相无津极有可能心魔爆发，还在那里等她回去……

　　婴孩的小脸被冻得通红，哭声尖利。

　　怎么办，怎么办啊……裴腴觉得自己要疯了。

　　看似很久实则只是几秒后，裴腴咬牙，低剑去托举那个母亲。

　　那个母亲被卡住了，裴腴只好先抱起襁褓里的婴孩。

　　然而下一秒，她的肩膀一阵抽痛——裴腴扭头去看，那婴孩的牙齿长得诡异，已然穿刺了她的左肩！

　　裴腴猛地丢开它。

　　管艽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背后，捏住了她的脖颈，在她耳边低语，“真是又伟大又可悲啊……”

　　“你和温闻善那个蠢货一样。”

　　裴腴浑身僵硬，肩处还在冒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衣衫。奇怪的是痛感却不甚分明。

　　“那也比你好……狗东西。”裴腴学相无津的话说。
　　裴腴一个向后狠狠肘击，未成被管艽吟制住。伤口瞬间撕裂，但她没感受到痛。

　　管艽吟掐住她的力道更大了，裴腴面容都变得有些青紫。

　　“……真是死到临头了嘴巴还这么硬。”管艽吟阴声说。

　　他踢掉裴腴的剑，提起裴腴回到了原处。

　　裴腴费劲试了试，没用，自从出了地下室后，这些水就不再受她控制了。
　　管艽吟作恶实在太多了……

　　“别妄想了，你什么都不是。”管艽吟看出她的企图嘲讽道。
　　裴腴置若罔闻。

　　这时，詹灵媚突然横冲直撞了过来，手里的鞭子直直刺向管艽吟面门。
　　管艽吟一时不察，脸上顿时多出一道血痕，从一边鬓角延伸到下颔。血淋淋的看着很是瘆人。

　　“又来一个送……”管艽吟似乎有点怒了。

　　他面露厌倦和恨意，黄水里瞬间爬出无数人头，叠成了尸山，一道浪将詹灵媚拍进了尸山里。

　　“裴腴！”

　　裴腴眼睛发红，怔怔张唇。未及动作便被管艽吟狠狠掐住了喉。

　　管艽吟带着裴腴回到原处时，相无津身边已经堆积着等人高的河妖尸体。

　　裴腴只觉眼眶干燥而痛。

　　“相无津，我帮你把她找回来了，抬头看看吧。”他语气里似有一丝莫名愉悦。
　　裴腴暗暗觉得不好。

　　相无津脸上全是乌黑的血，浑身血水滴滴答答，狼狈不堪。

　　他眼神迷离，“你想怎么样？”

　　“啧啧，真是深情。刚刚让你走都不肯。”管艽吟称赞。

　　裴腴看着他哭声说：“相无津，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快走啊……”

　　相无津没回答她，只死死地盯着管艽吟的脸，“我跟她换。”

　　管艽吟满意地微笑，“可以。”

　　“我这个人很讲信用，你过来，我就放开她。”

　　“我怎么相信你？”
　　“你不得不相信我。”

　　相无津呼出一口气，主动丢下剑，踢远了后便走向管艽吟。

　　管艽吟动了下手指，一只婴孩大小的河妖扑上相无津的肩头，在他的颈项见呲牙咧嘴。
　　相无津无防备地趔趄几步，倒在地上又爬起来。

　　他行动莫名迟缓，起身后却朝裴腴露出一个很浅的安慰性的笑。

　　裴腴摇头，眼眶隐忍得通红：“相无津，我不要你救……求你走……快走……”

　　“这可由不得你呢。”管艽吟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握紧了一柄袖珍匕首，眼神逐渐染上疯狂。

　　相无津很顺从地走来，面色无波无澜，毫无畏惧。

　　就在他们间只差一步时，管艽吟猛然将裴腴扔开，两只河妖瞬间掣住她的身子。

　　裴腴瞪大了眼睛，一切都发生得很快，电石火光之间所有声音都远去，只有面前的画面无限放慢——

　　相无津在管艽吟动作的一瞬，指尖半张残缺不全的黄符一角抵上了管艽吟的青色血管。

　　管艽吟的手几乎在同一时间刺向他心口位置。

　　两人的血线霎时飙出。

　　裴腴眼前一片血红，战栗恐惧得如同遇蛇妖那晚一般。

　　然后，管艽吟捂着脖颈缓缓倒了下去，而相无津仍然站在原地。

　　半晌，他转身过来面对裴腴，身形不稳但勾了下唇，随机跪倒在地。
　　险些命中他心脏那匕首此时正不露刃地插在下方一些些距离。

　　裴腴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哗啦地流了下来。

　　裴腴挣开束缚，飞奔过去接住了他倒下的冰凉身躯，只有他呼出的热息温热着裴腴碎成瓣瓣的心脏。

　　裴腴的心脏终于得以重新跳动。

　　“别哭，我没事。”

　　她抬头，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瞳孔骤缩，浑身的血液在下一瞬凉透了。

　　她看见原应死去的管艽吟竟然坐了起来！

　　而距离太近了，她根本做不了什么，裴腴的眼里浮起绝望。

　　管艽吟瞬间冲着他们而来，嘴角甚至还流着殷红的血。

　　注意到这边，赶来的众人同样心神俱骇。

　　殷桃大喊：“裴宠宠，躲开！！”

　　“快跑！”
　　“快点啊！！”

　　管艽吟一下抓起了裴腴的肩膀，把她从相无津的怀里拽出，拖行了一段距离。

　　他用刚刚随手捡起的一把长剑，舔了下唇，喘着气小遗憾道：“本来想亲手杀死相无津的，现在就先来料理你吧。”
　　说着，他一剑刺入裴腴腹部，不深但缓慢地搅动着。

　　裴腴痛得浑身抽搐，说不出话来。只是眼神始终凶狠而鄙夷地看着他。

　　相无津目眦欲裂，痛得发狂。

　　管艽吟仿若未觉地抽出剑，在裴腴面前蹲下，再次扯着她的头皮轻念，“给你一次机会，我的婉婉呢？”

　　忍过一阵痛，裴腴脸上是未干的血迹，被迫抬头，微勾唇角轻着声，“她死了。”

　　管艽吟勃然大怒，一手紧紧扼住她的脖子，将她往上提。

　　裴腴被勒得喘不过气，面色涨红。

　　她不断拍打着管艽吟的手臂，眼里却是刺眼无比的嘲弄。

　　“裴腴！”
　　“裴宠宠！”

　　不要命地扑上来的李东垣和严雁被管艽吟用黄水掩埋住。

　　“你想死？”他眼神阴冷可怕地看着裴腴。

　　裴腴艰难地挤出话来，“她，就是，死……了，死，了。”

　　“死……”

　　“啊啊啊啊！！”
　　“闭嘴，去死吧！”

　　“婉婉不会死……不会的……”

　　管艽吟面容紫涨，话语开始模糊不成句来。

　　俨然疯癫的样子。

　　他拉进了两人间的距离，正想说什么却在撞见裴腴冷漠冰凉眼神时，蓦然想起了初见时的苏知徵。
　　一瞬间，头晕目眩，裴腴的眼瞳里仿佛盛装着两个小小的苏知徵。

　　苏知徵冷漠无比地看着他，一如初见那时。

　　趁着他出神的两秒。

　　裴腴很快抓住机会，手上悄然出现了一把陈旧钝化的木剑。
　　这是她幼时用来训练的，如今已很久没用过了。

　　裴腴忍住窒息的感觉，在生死关头迸发了强盛的求生欲。

　　她用尽全部力气举起小木剑刺入了疯掉的管艽吟的心脏，用力大到贯穿了他的身体。
　　瞬间将他钉到地面，用力大到地面都震颤一下。

　　管艽吟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愣愣地低头看着胸口的小木剑，表情呆滞。

　　同时他手腕的力道松开，裴腴重获自由，跌坐在地上大喘了好几口气。

　　她飞快起身向着相无津那边跑去。

　　半路，她听见了惊呼声。

　　裴腴扭头一看，管艽吟的灵魂膨胀得几近爆裂，同时他身后凝固了无数支密麻的冷白砭肤的水箭！

　　裴腴倒吸一口凉气，心肺俱痛。

　　她猛地往前扑抱住了相无津的身子！

　　然而下一秒，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她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周围一切都在迅速远去。再一睁眼时人已经出了包围圈，而一只河妖代替自己的位置覆盖在相无津身上。

　　下一刻，那只河妖身上便扎满了冷箭，血色的水液流淌下来。

　　移形符！

　　霎那间，所有人，泯裴门众人、梨骊、詹灵媚和温闻善赶到了这里，挡住了些许射下的箭。

　　而底下的河妖立即出现拖拽着他们的身子往下陷！

　　很快，其他人都被成山成海的河妖拖走了，只剩一个温闻善还在苦苦支撑。

　　相无津神志不清地微睁了自己的眼睛，看见覆在自己身上的“裴腴”以及不远的温闻善。

　　他的眼眶墨染一般迅速爬上了黑丝，将他的眼白全部覆盖！

　　相无津手中握着剑，插入地里，半跪着腿想爬起来。

　　他眼前模糊一片，被雨打得厉害，交替着真实和虚幻的画面。他有些恍惚，自己究竟是在人间还是炼狱。
　　血腥味充斥鼻尖，他有些想呕吐。

　　身上明明滚烫得厉害，下一秒则被冰凉刺骨的雨水浸透，冷热交替难受得厉害。
　　相无津忍不住大喘了几口气。

　　他在头痛欲裂时终于想起了十六岁那个潮湿的、血与恨的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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