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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倒戈
罗景快步进来时夏霁正在喝茶,棋盘上一枚棋子也没有,空荡荡的,就像此时的宁和殿中只有一个裕王。
“什么事?”
夏霁将杯子放下,抬眼定定地瞧着罗景,或者说是罗景手上的那张纸条。
“是北边,还是南边?”
“南边的,是顾将军早年布的局,”罗景将纸条放在桌上,夏霁就拿过展开,“津州叛乱,顾家剩下的那位小少爷带着顾将军的旧部通过云郡的梅清向咱们递了张条子。”
顾远递来的条子现在就在夏霁手上,“他们先起义,让我们顺势配合,爷认为呢?”
“拿的是什么借口?”
“北原兵败案,”罗景说,“这事儿在大元那头本就不清不楚,没个准话。而且民间流言四起,又是残害忠良,又是割地赔款的,世家里头抄出来的金银财宝连国库都填不满,又要从百姓手中抠钱,这世家除了跟没除一样。怨声载道,李氏坐不久了。”
夏霁看完纸条又放回桌上,吩咐罗景去办。
罗景得了令,但还没退出去,伸手探向衣襟,从内袋里又摸一封信神神秘秘地放在桌案上。
夏霁微微偏头看了一眼,封面上的落款正是顾寒,夏霁看着那两个已经铭刻于心的字,放下手中的朱笔,拿起信封轻轻笑了起来。
津州,风猪猎地划过草场,顾远骑着马奔向津州府的衙门,远远的就看见州府的府门围着重兵,那里是顾寒的旧部——齐山的队伍。
等顾远快步走进堂子时,齐山的几个部下已经将津州的州官推到了地上,高举起一旁的木椅就要往下砸。
但木椅停在半空,那是被顾远伸臂挡了下来,州官见木椅在自己的头上碎裂,仿佛看见了自己的脑袋也如那木椅一样迸裂,溅出来的不是木屑,而是一地白花花的脑浆,直接晕了过去。
顾远揉着发疼的手臂,心想这些兵痞子的力气也太大了,这不是打算只给个教训,而是真的打算下死手弄死地上的老东西。
老东西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但胸口仍旧在微微上下起伏,这是做了什么才让齐山都袖手旁观。
“齐将军,这是发生了什么,州府是读书人,细皮嫩肉地不比我们,”远看向坐在堂上的齐山,齐山的脸是黑的。
“这一椅子砸下去,人估计就没了。齐将军,你平时也是最尊敬读书人的,跟读书人要讲道理,讲不清楚就堵上嘴套上麻袋,扔柴房里头关着,他们这种人骨头硬,脾气臭,但只要别让他们寻死觅活就行。”
躺在地上的人本认为顾远是来救自己的,可没想到顾远是来出馊主意的,吓得两腿一蹬,真晕过去了。
齐山却听得气极反笑,“你小子,不愧是小公子带出来的,损招一个接一个,学了个十成十的像小公子从早对付文人也是用这一招,道理讲不清了就吓唬几下,就是从不跟文人动手。”
齐山说完也不了,反而生出些感慨,没了对付那些官员的心思,只是抬手让人按顾远说的去办。
堂子两侧的人就将地上的人拖走,也有清场的意思,齐山坐在衙门的桌案后头,盯着顾远又不说话了,颇有威势。但顾远也不怕齐山,因为从前在顾寒手底下的时候两人就打过好几次架,后面打仗立了军功,顾远在戴罪之身的前提还能爬到齐山的头上,可见顾远的真实实力远在齐山之上。
“五公子,”齐山从椅子上起来,绕过桌案走到顾远面前站定,“刚才那当官不愿意为我们所用,但小公子安排的津州叛乱必须师出有名,否则我们就是乱臣贼子。但那老头连张檄文都不写,还用文诌绉的言语骂人,不分青红皂白的,我手底下的人一时没忍住,这才跟他动手了。”
顾远没有马上回话,看着齐山面无表情,但齐山的眼神却越发飘忽,最后还是没忍住热红了脸。
“是我是放任他们动手,可五公子你刚才不在,没听见那老头是怎么骂我们的,”齐山抬手指向门口,音量节节拔高,“数典忘祖,枉为人!”
“可他又怎么知道我们在前线吃的是霉米潮面,流的是血穿的却是烂甲,小公子把他的产业全赔在我们身上,每年都是一大笔一大笔的银子从哪些铺子里生出来,可那只是杯水车薪,九牛一毛。朝廷那帮废物做了什么,他们用我们的卖命钱花天酒地,还要反过来咬我们一口。我和兄弟们不仅要面对敌人的刀,还要提防上都射出来的暗箭!”
齐山眼眶通红,喘着粗气,“我早就不想为大元卖命了,他们算什么!”
“我知道。”
“你不知道!”
四个字从齐山咬紧的牙关中挤出,“你一直待在上都,是后面才来燕州,为什么院判大人不愿意让你参兵吗?那是因为我们的际遇,所有人都知道,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刚刚拖出去的狗官,平日就欺压百姓,以公谋私,我杀他怎么了?”
“所以,因为他犯了事,你就要杀,那如果没犯错的呢?”顾远轻笑,“可是这世间谁不会犯错,你要杀尽天下官吏吗?我们这支军队说白了就是叛军,若要为百姓接受,那就得以仁义行事,要占尽这两个字的便宜,而且我哥说过,你也听过,水太清不行,太浊也不行,你要杀他,就要将证据公之于众,之后不我拦你。”
“其实说白了,你就是对当官看不顺眼。”
齐山张了张口,一句辩白的话都说不出,最后只能挥袖气愤离去,但被顾远的刀拦住了去处。
“等着,我这儿还有两封信,从祁靖来的。”顾远摸出信递给齐山,“其中一封是给你的,顾将军北上前给你的,另外一封是祁靖的答复,你看看。”
两封信被扯去,顾远收刀抱臂看着齐山,齐山看完信就惊疑不定,,但他将信递还给顾远的动作还是带了几分恭敬。
“铁骑直隶突骑,先锋齐山,见过主帅。”齐山向顾远抱拳行礼,顾远点头,算是应下了。他将信塞回自己怀中,也不看齐山的脸,直接说:“刚才那位官吏,就按我说的做。将证据先放出去,再另行裁决。”
“属下明白。”齐山后退几步转身就离开衙门,那背影在顾远眼里却有几分固执。
将津州州府拖走的几个兵其实没走远,就在衙门外头等着齐山的命令,他们虽说曾是与顾远称兄道弟过,但燕云铁骑从上到下没几个真把顾远当兄弟,他们都知道顾远是借他们躲灾,为自己搏条出路,但他的出路,就是挡了别人的路。可当年有顾寒在上头压着,顾寒厌恶手底下的人相互嘶咬,所以他们只在背后说一说,后来也确实是顾远有能耐,士兵们才歇了心思。
今时不同往日,顾远也不过是脱了罪名的平民,士兵们又开始蠢蠢欲动。
“你们先将告示贴过去,”嚼舌根的众人回头一看,齐山就站在衙门旁小巷的巷口处,声音不大不小,“那人平日里是如何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的事实公之于众,务必要详实公正,而且要让外头的人瞧清楚,我们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叛贼,而是含冤待雪的燕云铁骑,我们不敬上都,只敬天下百姓,也只听命于顾小公子。”
几名士兵听明白,这是要师出有名,但他们仍有疑问,其中一人就大着胆子说,“那,顾五公子那边呢?”
“往后的命令都听他的,”齐山握着刀看着几个就要跳起来的兵,厉声呵斥道,“别嚷,这是小公子的亲令,他的字我是认得的。”
顾寒的书信其实是顾远讨来的,顾寒的本意是让梅玉到津州传个口信就是了,但顾远却在边境把人堵了个正着,一定要一封顾寒亲手写成的军令,也只有顾寒的亲令,才能压得住齐山这个榆木脑袋。
顾将军十分乐意地写下封信带给顾远,因为治住齐山,也就治住了他手底下那些铁骑们,津州也才更好的行事。
巷中几人咬牙忍气,但最终无法反抗齐山的命令。他们可以不听从于顾远,但不能违逆齐山,甚至是顾寒的调令,军令如山。
顾寒早年间为脱身卖去了在大元的产业,但换的钱全部投尽了他在大元的旧部,供着他们在燕津两州东躲西藏跟上都来的人兜圈子,甚至是招兵卖马。
“我等谨遵将军的命令,”那几个人冲北边行了军礼,其中一人又转过头指向地上的州府,“那人先关入狱中,我等去收集他犯事的证据让百姓来评断此人该如何去死。”
齐山点头同意了,看着那人被自己的兵拖走。
三天后,津州百姓们堵在衙门口,闹哄哄的说是要告状,告津州州府的状。因为他们瞧见了燕云铁骑贴在告示板上的告示,一时间群情激愤,要让狗官当堂斩首。
铁骑收集证据的速度之快,这是齐山没有预料的,这其中有顾远的手笔。
顾远在逃离上都前是禁军统领,对于抄家查证之类的流程熟悉得很,熟悉得铁骑对于他们的新统帅产生了一种一言难尽的情绪。顾远是顾寒一手教出来的,他的很多行事作风与顾寒有些相似,这是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得出的结论,但又掺杂着顾远这个人的个人风格,竟意外的让铁骑们有些信服他。
几日过去,远在上都的官员们见津州百姓被顾远这个叛贼给收买人心,一时间竟沉不住气让文官起草檄文发往津州,势要将顾远斩于城下。
“主帅,上都对津州发出了檄文,”齐山手底下的一个小将半跪在顾远身边,向他汇报着最近的情报,“燕州的铁骑也反了,那边甚至将蓝关打开,放祁靖的军队入关了。主帅,您看这?”
正在看地图的顾远让小将起身说话,“你叫什么?”
顾远认识这个人,之前有仗打的时候小将的表现很出色,骁勇善战,顾远知道他们燕云铁骑将会有一天将刀子对着大元,大元的皇帝猜忌顾家,连同整个铁骑一起。
“回主帅,末将苗应,”小将苗应答道,“燕州那边的动作,会不会太快了?”
“不会,”顾远将手中的红旗插在了覆西的地界上,“你担心上都狗急跳墙,但事实上自从北原战役的惨败,大元就没多少兵力了,除去上都城内的那些少爷们,在太子重文抑武的默许下,地方各个州的州兵跑了不少,更何况他们还要自毁长城。虽说铁骑的人数不多,但对上一群乌合之众,我们不吃亏。”
顾远的手指在地图上,指着大元西边的白巫,示意苗应过来看,“覆西名义上是大元的,但实际上是白巫一族在控制,那是上一位神女乌兰雅来大元联姻的嫁妆所以,现在名义上的主人是咱们将军,燕州将祁靖的军队放进来,不过是个障眼法,将上都吓住就够了。”
苗应点头,心里头实在佩服顾寒的安排和顾远的执行力,他在铁骑中待的年头不小,也听过顾远少爷一般的行径,但那是从前,苗应也是那批第一个对顾远改观的。
北边和西边的动作让上都的贵人们宿夜难寐,尤其是宫中的长治帝,又一次从自己血溅三尺的恶梦中惊醒,外头候着的内侍也跟着吓了一跳,跪下来爬至长治帝的脚榻边,轻声问:“陛下,有何吩咐?”
长治帝就问道:“太子睡了吗?没有就叫到朕跟前,朕有事同他讲。”
内待退下去传话,没多久潘枫就入内为长治帝罩上外袍,顺带回话,“太子殿下原先是睡下了,但似乎是刚躺下,听见陛下的传唤就起了,这会想必在宫道上了,太子殿下纯孝。”
李立衍走的是仁君的风格,孝道是重中之重,至少要在众人面前挑不出错处,所以这会就让人提着灯笼赶到长治帝的养心殿向长治帝问安。
“父皇这是,”李立衍站在阶下,小心地问,“被梦魇住了?”
长治帝两鬓斑白,同世家和军权之间周旋快拖垮了这位皇帝的身体,如果顾寒此时看见长治帝,想必会生出一番感慨,顾寒在时的长治帝年富力强,心狠绝情,唯一给过的亲情就是顾寒。但顾寒拒绝了长治帝,他们不是父子,但比李立衍和长治帝更像父子。
“津州,燕州,覆西……大元的边境不安定,可以说是一个包围围,”长治帝的声音沙哑,刚才喝的那盏茶完全不起作用,“太子,我们手上没有多少兵力,现在道义上又被津州占了上风,他得了顾斐的真传啊。”
李立衍也察觉到长治帝的衰老,他竟然从那双眼中看见了怯意和怀念,李立衍知道,长治帝亲手将他养在宫外的儿子杀掉了,长治帝的心在疼,即使顾寒活了过来,可故人的影响仍在。
年迈的帝王,有了愧歉之意,反而少了该有的断情绝爱。
李立衍握紧了自己藏在衣袍下的手,他今晚其实没有睡,至少,是在长治帝派人来叫他之前。李立衍睡不着,他从李知淮远嫁祁靖开始就心生不安,然后就是陈非的倒戈,顾远的叛逃,这其中逐渐印证了一种回天乏术的无力感。
可目前最紧要的不是出兵三州,而是在舆论上反将津州一军,让津州动弹不得。
李立衍看着长治帝,心中已有了谋划,“父皇不必担心,儿臣有一法……”
李立衍话没说完,外头跑进了一个小太监,神情慌张,见了皇帝就跪下,惊道,“陛下,不好了,皇后娘娘,娘娘被,被信妃捅了一刀。”
长治帝和李立衍冲至凤仪宫时,信妃的尸身最先映入眼帘,而陈皇后躺在里间的榻子上,在重帷的遮挡下看不清皇后的神情,只有英姑跪在一边,脸上皆是悲怆。
英姑见李立衍来了,起身将重帷掀开,床上的陈皇后却将太子和长治帝吓了一跳,陈皇后腹部的血止不住,按压的巾帕被血染得混为一谈,皇后身下的床褥还在不断往地上滴血。
“衍儿,”陈皇后轻声唤着,只是她一动,腹部就往外冒血,“衍儿,过来让母后,最后瞧一瞧。”长治帝去问外间的太医,可太医却说这一刀捅断了肠,救不了。
“衍儿,你要小心,”陈皇后的声音很轻,轻得如天上的云,要李立衍贴近皇后颤动的嘴角,“小心上都周边的地界,还有,放过,放过陈非,让他回家去,津州,打不得,他们,也南下不得,唯有道义,才能取胜。”
陈皇后的眼睛慢慢得闭上了,没有理会外间的长治帝,她一句话都没有留给这个自己的结发夫君,梦回新婚初夜,长治帝的敷衍让她知道自己不过是权力交结的产物,没有情感的基础,陈皇后也知长治帝心有所属,乌兰雅一个从白巫而来的外人,却影响着大元三朝的发展。
死讯传入津州,又从津州传进了祁靖,夏霁收到信时已是三日后,刚下朝就见罗景拿着信站在宁和殿外面等着自己。
天气渐热,夏霁令人将遮阳的纱布放下,褪下外袍后在桌案前坐下,看完信中的内容,“陈皇后走了?冷宫中的信妃趁夜潜入凤仪宫,一刀捅死了皇后,又杀了自己,大元中还有人在搅浑水。”
夏霁笑了下,罗景候在一旁补充道,“还有,陈皇后在死前力保陈非,现在的陈公子没了差事,日夜泡在花宛的房里,偶尔陪人上街去买头面。余章也成功将翟墨引至太子面前,领了兵部的差事。”
手中的信被夏霁烧毁了,拿着桌上的奏折批改起来,“明朔留在大元的人手,个个都是人才,搅得满城的风雨。现在太子的目光只会放在剩于的世家身上,但其实是柳巷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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