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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镇大集（上）
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不是很熟悉，却又好像有点眼熟的地方。
是个简单干净的房间。
像是……弟子房。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白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又呆了一会。
她一时想不起这是她在哪座峰的弟子房，直到发现站在门边的男人。
屋门大开，衣襟敞开、容貌英武的大汉在门外抱臂站着，此刻正好抬眼看过来。
“……”
所以，这是在火峰。
白回想起之前自己意识断片，忍不住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她本意是想看一下袖子里藏纳的玄铁和雷击木是不是还在，霄汉却好像误会了她这个举动的原因。
他举起双手，眉目肃然：“我把你送回来，用法术给你除了下尘，就一直站在门外了。”
白默了一下：“……我也没觉得你会做奇怪的事。”
霄汉反而挑眉。
“你是姑娘家，还是小心为好。”他沉声道，“修道者皮相风度大都过得去，但华美外皮之下，也有太多不可问的心肠。”
白瞬间想到土峰那个令人恶心的中年长老。
“也是。”她顿了顿，还是道谢，“多谢峰主送我回来。”
霄汉点了点头：“你确实应该谢我。你皮肤都被熔岩烫得通红，要不是我及时发现，你现在已经是一只碳烤小鸟了。”
“……我才不是小鸟。”碳烤倒是无法否认。
男人唇角勾了勾，目光却缓缓沉了下来：“那么，这位碳烤的姑娘，是不是该告诉我——她在熔岩上，做些什么？”
白望着他。
“我在试着炼出真火。”她道。
“……”霄汉目光闪了闪。
少女神色平静，妩媚的眼里却有种罕见的锋锐之气：“峰主有何指教？”
霄汉微微偏头，更加专注地凝视着白。
火峰之主姿态随意，但夕阳的光打在他身上，依旧将这副强健的身躯勾勒出充满压迫感的轮廓。
“还真有。”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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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
今夜之月圆而明，白板着脸，走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之中。
这里是金峰山脚的城镇，此时正在举办一年一度的五镇大集。
白之前听宅三说过，今年的五镇大集轮到金峰举行，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据说这集会从早开到晚，晚上最为热闹。各峰修士会在大集上进行一些法器符箓的交易，有人亲自出马，有人安排弟子代劳，有人则干脆委托给城镇的凡人代售。参加集会的，除了五峰修士以外，自然也有五峰山脚城镇的普通居民。
欢声笑语不断，气压很低的白衣少女看起来与四周格格不入。
“我火峰弟子都抢着在这个时候溜下山来玩，你却不高兴？”敞着怀的壮汉走在少女身边，侧过头看她。
“因为我很忙。”白板着脸，“我要抓紧时间修炼出真火，没有峰主那么闲。”
被怼了一句，霄汉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嗯，是我卑鄙，拿把柄要挟你。”他坦然道，“我这不是君子所为，好孩子不要学。”
白一时无语，又有点生气，转头瞪着他。
“我陪你走一个时辰，你真的会助我炼出真火？”
“当然。”霄汉耸肩，“我从不说谎。”
白默默扭回头，鼓着脸继续迈步。
二人无声地并肩同行。
夜间华灯初上，阵法的光芒、明珠的光辉与法器的流光，共同照亮了黑暗，也照亮了熙攘人流中的各色面庞。
霄汉一直走在白身边，他身躯高大强健，望之如山岳，不需要额外动作，也没什么人会去挤他，因此给白也带来了相对宽敞的空间。
有人显然识得他，但又不敢上前招呼，只是将微妙的眼神投向他……以及他身边的白衣少女。
但这两个人，对于他人的视线都视若不见。
少女神色凛然，不像是在逛街，倒像是在巡逻；壮汉则步履悠然，姿态闲适。
白硬邦邦开口:“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让我做这种事。”
霄汉很轻地笑了一下。
“因为我想逛逛，却找不到人一起。”
白扭头看他，表情忽然有点警惕:
“你不会想跟我求婚吧？”
“……哈？”
看到霄汉懵了的反应，白很明显地松了口气，仿佛无事发生一般换了个问题:“你是火峰之主，会找不到人陪？”
男人表情有点难以言喻，显然并没有立刻忘记少女刚刚的爆炸性发言，过了一会才揉了揉眉心。
“我生在山脚。与那些生在五峰之上的人，有着天然的不同。”
点点流光中，面目英朗的男人神色寂然，语气带着几分轻轻的自嘲:
“即使我站到如今的位置，也依然不是他们的同类。”
白愣了一下。
“但是你很强——恐怕，比绝大多数生在山上的人都要强吧？火峰弟子大多是你的崇拜者，你可以找他们一起啊。”
霄汉微怔，停下脚步看着她。
白衣少女也正好停了下来。
她眉目妩媚，眼角下泪痣更是勾魂，神色却冷冷的，眸光清正——嘴巴还有点鼓，好像在悄悄生闷气。
她真的很不乐意跟他出来。
霄汉忽然笑了。
“正因他们崇拜我，我才不能找他们一起。”他微微歪头，高大身躯做起这样的动作，别有一番可亲风度，“要想逛得更自在，我就得找你这样，看起来紧绷得要命，好像随时要跳起来逃跑的姑娘。”
白有点僵。
他……猜到自己想赶紧搞完事跑路？
正在她思忖之时，敞着襟怀、露着大片胸腹的男人忽然笑出声。
“你怕什么？”他忍俊不禁，“我说给你五天时间，现在是第四天晚上。我既然承诺过你，就不会提前逼迫你。”
白心想，那可不一定。
她默默数了一下自己的丰功伟绩——
轰了金峰的山。
让金峰长老的宝贝儿子变成了两截。
顺走了一块成色最好的玄铁。
把木峰的万道咒符撕了重贴。
取走了雷击木。
浅浅得罪了一下木峰修士。
这还只是今天的事情。再往前追溯，她痛击了色眯眯的土峰长老，用幻术在弟子选拔中做手脚，同时加入了五峰……
这一桩桩一件件，暴露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当真还会守着那个五天之约吗？
五个数都不会给她数完吧。
白深沉地摇了摇头。
霄汉想说什么，却被沿街的叫卖声引开了注意。
“土峰大能手中流出来的法器！识货的来看看，不超过一万云海玉！”
嘹亮的声音，吸引了不少人驻足。
白也望过去，发现那个大喊的摊主面前确实摆着一些成色不错的法器，还有一些似乎相当贵重的材料。
不少青年修士在那边挑拣端详，恋恋不忍去，但可能是因为价钱太贵，最终掏钱买下的并没有几个。
“云海玉是宗门按月发放，日常修炼换取资源也要消耗不少，一万云海玉，不知道要攒多久。”霄汉道，“能买下的估计寥寥——唔。”
眼看着一个衣着华丽的修士将摊子上所有法器和材料包圆买走，霄汉闭嘴了。
白打量着那人:“他看上去很弱。”
“但他应当是世家子。”霄汉淡淡道，“出生时便腰缠十万，被家族拿无数资源供养，即使毫无资质，也会被慢慢补出根骨。之后日复一日，不放过任何一个堆积法器、灵药的机会……修士的生命本就漫长，如此积累的差距，会逐渐如同天堑。他不会一直弱下去的。”
白表情有点复杂地瞥了他一眼：“看来这里与你们所谓的凡间，也没什么区别。”
霄汉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人性无别。”
“人性是无别，但顺着这种天性，就终身不过如此，违逆这种天性，才能够问天。”白犀利地点评，“说实话，你们这的大部分修士，都是会一点戏法的普通人罢了，永远不可能得道。”
她顿了顿，又轻轻哼了一声:“刚刚买走东西的那个人，也不会成为真正的强者的。”
霄汉神色有些晦暗地望着少女。
在白以为他要生气的时候，他却轻轻道：“你说的没错。”
白:“……”
“五峰的整体水准，其实已经一年比一年差了。”霄汉低声开口，“每一峰都在努力寻找有天赋的弟子，但不知为何，摆在台面上的，大部分只是一些稍微过得去的新人。”
“或许是哪里出了差错吧。”男人英朗的眉目间升起怅然，“开宗之主的实力，我辈无法企及，而过去天骄辈出的盛况，同样再也看不到了。当今风气浮夸，光鲜耀眼者遍地都是，但打造出来的辉煌形象之下，却是让人不想多看一眼的平庸。”
“原因不是显而易见么。”白却撇了撇嘴，“你都说了，很多看起来厉害的都是家里资源供养出来的。家族想要延续自己，偏心自己的孩子，当然不会管五峰整体会怎么样。”
她想起木峰那个叫桑卓的青年，开口时更加不高兴了:
“不但如此，恐怕这种人还会剥夺其他有天赋的孩子的机会，想方设法把他们挤出圈子——让他们没有能力，与自家的庸儿相争。”
霄汉定定看着她，目光深邃无比。
“你……”
他的话被一阵哭声打断了。
那声音其实不大，几乎被集市的喧闹所淹没，却无比悲切。
霄汉一怔，走了过去。
白望着他高大的背影，犹豫了一会，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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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坐在路边，拿衣袖抹着眼泪。
霄汉刚刚弯下腰，准备询问，却发现一个雍容的身影，正从街角走来。
他直起身，点了点头，却没有喊出对方的名字。
对方显然是便装出行，并未穿着她日常华服，只是着了一件极为素淡简洁的裙裳，身边也没有随从。
她带着垂着半透轻纱的帷帽，隐约遮住面容，但霄汉依旧能看见，帷帽轻纱之下，是又一层薄纱，遮住了眼睛。
女人朝他微微一颔首，淡淡道了一句：“真人。”
然后便走到老妇人身边，轻声问：“发生了何事？”
或许是因为这声音柔和平缓，带着难言的慈悲之意，老妇人抬起浑浊的泪眼，哽咽一下之后，哭得更加放纵，仿佛终于见到了愿意聆听自己悲苦的神明。
她边哭边说，颠三倒四，一旁的霄汉费了老大劲，才将事情听了个囫囵。
原来这位老妇人替水峰某个大人物售卖法器，从中赚取佣金，结果不小心将法器弄丢了。老妇人十分绝望，担心大人物会认为是她偷的，不知道会被怎么处置，会不会连累自己家人。交不出钱也交不出货，思来想去，她竟打算杀身自明，用仅有的一条命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只不过实在难过绝望，所以忍不住痛哭。
女子听罢，从身上取出一个织锦小袋，慢慢塞入老妇人掌心。
“这里面封存了三万云海玉。你便告诉那位大人物，将那件法器卖给了我。”
老妇人怔怔望着雍容华贵的女子，又看着手里华贵的织锦袋。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颤巍巍地扑跪下去，被女子抬袖阻止。
老妇人浊泪纵横，一步三回头，抱着装满云海玉的乾坤袋走了。
霄汉摸了摸鼻子：“木主仁，果然名不虚传。”
木峰之主，琼夫人，平静地“望”向他。
又或者是，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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