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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七夕对饮共匀匀(下)
岑滢从小不受重男轻女又家族观念奇强的岑家耀待见,但她妈罗雪屏秉持“我生故我疼”的本能,每个月都会拿体己悄悄给岑滢弥补。
所以整个学生时代,她在同学中一直都是手头相对宽裕的那一拨。
哪怕在大国企领上比曹雪屏还多的薪水,她妈为了这个女儿能早一点嫁到好人家,也会在她每次回家的时候,偷偷硬塞一笔“门面装修费”。
缺钱的苦日子虽然让人刻骨铭心,其实只占到她人生里刚辞职那两三年的光阴。加上逐年递减的消费欲望,并不足以把她变成一个“钱眼包”。
但此刻身后这个男人要给她钱花,她表面波澜不动,心里还是雀跃了一下。
那个男人又说:“带卡不太方便,给你绑微信上吧。”
岑滢从手边收回视线,嘴角不易察觉地翘了一下,眼睫上扬带点调皮的挑衅看向庞焱,问:“够我刷房子吗?”
庞焱把头往前挨了一点,凑在她耳边说:“够一家三口。”
房子里的闷热早被空调撵得无影无踪,耳廓中打旋的人造暑气却让岑滢再一次被炎热包围。
她抓了一把花生米放进小碗,往前迈了一步,低头挑拣着,用一种懒懒散散的口气说:“你干嘛给我钱花呀?”
后面的人似乎也悄然跟着前挪了一步。
岑滢捏着一颗花生端详了一会儿,才听见他说:“你以前不是也给我钱花吗?全忘啦?以前我花你的,现在你花我的,咱俩扯平了。”
岑滢只记得曾经跟他借过钱的事:“我以前花过你的钱的——”
“那就是啊,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
岑滢想过对方可能的回答,没个正经或者充个慷慨,总之都是一些虚浮暧昧的花言巧语。
没想到会是这种怀旧感烟熏火燎的场面。
她身体里某个柔软之处倏然长出了一些真实可触的纠缠牵结。
她泡米,瞟他一眼,嘴硬地调笑:“你看我现在像缺钱的人吗?”
身后的人默不作声,几秒后,他像自言自语似地低语:
“岑滢,我想把你留下来……”
“留在这个房子里。”
他说完,好像怕被人听见似的,就忙着弯身拉开橱柜,从里面搬出一堆家伙什。
“这是麦饭石锅,用这个煮不会粘锅。”
“这是研磨器。”
“这是花生米脱皮机。”
岑滢一看,好家伙,煮个粥,这么先进的,“工具这么齐全,其实你自己也能煮啊......”
“……我煮的不好吃。”庞焱抿了一会儿嘴,才说。
“你要不是盐放多了,就是放少了。”岑滢胸有成竹。
“不是盐的事,是……味道不同。”
岑滢不知道他说的味道不同是烧糊了还是怎么,单方面认定,一模一样的材料做出来的,哪会有什么不同。
只是一来一去,两个人似乎都当刚才那句话不存在了。
气氛又回到一档食材简单、不带荤腥的美食节目里。
庞焱把泡过的花生放进脱皮机,果然花生一会儿就被脱光光,白生生掉出来。
岑滢觉得这多少有点像过家家。
庞焱刚把花生仁倒进研磨器,就撑着头“嘶”了一声。
“头还是疼吗?”岑滢问。
庞焱没作声,手指压着太阳穴,拿一种“我忍得住”的表情看着她。
“宿醉怎么也得两三天呢。”岑滢安慰完,又安排:“你去躺着吧,好了叫你。”
庞焱便真的又去沙发上躺下。
过了半个钟头,岑滢起了锅,从厨房出来,沙发上不见了人。
担心那位会不会头疼晕在了什么地方,一路找到主卧室,就见庞焱似乎刚洗过澡,正迎着风站在茶色玻璃墙外的露台上。
太阳西去了,晚霞漫天,鎏光异彩,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瘦长的身影显得有些孑然落寞。
岑滢端着粥出去,静伫的人侧过头来,清清澈澈的笑脸,侧脸的轮廓被远处的霞光裹上一层桔色的绒。
“你也喝粥吗?”他问。
岑滢心说,您这话问得礼貌吗?贵宝地也没其他东西能让我吃啊。
“要是能有一碗上次那种酸辣面,我其实不太想喝粥。”
庞焱“噗”一下笑了,“这个真材料不全,拼凑做出来,怕砸了招牌,欠着你行不行?”
岑滢抿嘴“嗯”了一声。
露台很大,枝繁叶茂的树荫把四周围得仿佛与世隔绝。
护栏边的爬山虎墙前置着一组高矮不等的藤桌和藤椅,近处是一个宽敞的海盗船秋千椅。
岑滢对着秋千椅一脸难以言表。冷不防被人一把拉过去坐下。
拉她的人发现岑莹那碗比他的多出一个荷包蛋,怨目而视。
岑滢莞尔:“胆都没了,还吃,你今天还是不要沾荤腥,让胃休养一下吧。”
不知道是不是被一个荷包蛋刺激了,胃不舒服的庞大明星吃完碗里的粥,又去厨房把锅端出来,把着锅直接吃到免洗模式。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看着暮色弥漫,月亮升起来,天边剩下一抹余胭,天空变成深灰蓝。
晚风微爽,夜色怡人。
橘黄色感应地灯悉数亮起来的时候,庞焱去冰箱搬了几罐啤酒过来。
岑滢诧异:“才喝伤了胃,还喝?”
嘴上这么说,手上毫不迟疑接过对方拉开递过来的易拉罐。
因为很好奇这金装到底“装”在哪里。
“还记得我们在国图喝酒吗?”庞焱说。
岑滢回忆了一下,答:“我记得那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酒也不同。”
“还好人相同......”庞焱说这话时,似乎是笑了。
岑滢转头看他的时候,却只讶异地发现对方眼底有些腼腆之色。
然后他就这样看着她说:“其实我特别怕人生是个零和游戏,得到一些,就会失去另一些,还好你们都在。”
他说着和岑滢碰了一下罐。
岑滢抿了一小口,似乎是熟悉的味道,又似乎有一点说不清的,别的什么。
“我的家乡是个小城,小得在地图上找不到一个点。我们家的面馆只卖早中餐,下午我爸妈就收摊打麻将,一直打到晚上……我妈喜欢女儿,说生儿子还得赔彩礼,她跟街坊说,这儿子皮相遗传得还不错,要是个女儿得百家求千家抢,可惜了……”
岑滢没想到庞焱会和她讲这些,一边生出一种说不清的异样心情,一边忍不住想笑。
“我妈打算再生个女儿,我爸心疼我妈,说只怕又是儿子……他们希望生意红火,给我取名庞焱焱,又记不住读音。直到小学第一次点名,我都以为自己叫庞火火。这名字读着太像女生了,我自己改了……”
“六把火多好。”岑滢忍不住插了个嘴。
“我小学三年级开始在店里帮忙,洗碗、搬煤气罐、抬水缸各种体力活都得干。后来我妈发现有女生给我送情书,让我站在门口招揽生意。真有效果,附近几条街的女生都到我家面馆吃早点……”
岑滢笑得歪在秋千扶手上,点评:“原来这一直是你的技能点。”
“那时候觉得,我就是一个自己养活自己的童工,可怜我小小年纪,既要干重体力活,还要出卖色相,唉......他们不关心学习,只希望我学好厨师继承面馆,让他们可以每天打麻将。我妈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可能是庞焱一声“唉”太有灵魂,岑滢不知怎么想起罗雪屏,也跟着轻轻“唉”了一声。
“我从小在街边长大,那条街都是垃圾,还流着黑臭水,特别夏天和雨天,就是人间地狱。那里有霸道的城管,也有人情味的城管,有混混拎着大砍刀打架,有翻垃圾堆的乞丐,为抢客互相排挤的邻居,还有吃霸王餐的无赖。有一回,我们当地一个叫貂鼠的混混吃面不给钱,还动手打我妈,我正好从后厨端着面出来……”
“后来怎么样?”岑滢问。
庞焱沉默了几秒,闷声说:“你猜……”
“你把混混打跑了,肯定是这样。”岑滢笑答。
庞焱也笑了一下,跟着低头又沉默了几秒。
“那时候心里只想着,一定要走出这条街……我爷爷是退伍军人,我想考军校,文化成绩不够。后来就想当演员,觉得当演员风光,有出人头地的感觉。拼了三个月,考上电影学院。可有些人生,并不是你想象的样子,并不是努力了,就能变成你想要的样子。出来打拼,才知道生计不易,在家里吃的苦根本算不上苦,那时候至少还有父母护着……”
岑滢和庞焱碰了一下罐,望着他,感觉今天这个人有点不太一样,似乎有一种触手可摸的真实感。
“不想回去继承面馆,更怕沦落谋生,可总得活下去……没有背景,只能抓住一切机会,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看不见未来在哪里,你只知道你在做的可能和未来有关,你只能做好眼下的事......那些日子,不知道怎么撑过来的,都不敢相信自己能撑过来。”
“更不敢想象,再来一遍......”
周围一片寂静,天地幽暗,他们脚边的夜灯温着萤萤的光,天幕中点着繁星。
“我也不敢想象再来一遍……”岑滢心里说。
她仰起头,就见半空中一条光带仿佛星星的集市,星云灿若夭桃。
“那是银河吗?”岑滢不敢相信眼睛。
“今天是七夕,我都忘了,昨天早上还录了送粉丝的视频。”庞焱说。
“天哪,我看见银河啦!想不到这种空气质量还能看到银河!”岑滢呆呆的,眼眶有点热,“赵寒莹说谁不是浮萍,现在觉得,自己哪怕是一颗尘埃呢......”
“那咱俩一块漂吧。”庞焱说。
“其实我只是千千万万普通姑娘里的一个,也许还要更普通。”岑滢望着银河说。
“会想偷懒、想妥协、想放弃,自卑又自恋,拧巴又虚荣,对爱的人会耍小脾气,会幻想自己出身豪门,每天只用谈谈恋爱……哪怕吃过这么多苦,我也没办法克服这些弱点……改变太难了,大彻大悟更难,有时候觉得自己彻悟了,转眼还是迷茫......”
庞焱俯身把又一个空罐放到地上嵌满雨花石的圆上,手撑膝盖,侧身望向身旁的人:“听说,人无癖无深情,人无痴无真气。”
岑滢望着那一圈空罐,忍不住又唠叨一句:“你今天不该再喝酒的。”
庞焱低下头:“不喝酒,有些话,我不敢说......”
岑滢一愣,下意识看向说话的人,一道人影覆了过来。
麦芽香混着酒精的气息,屏蔽了五官对空气里所有其他的感知,把这个清如冷泉的夜变得晕晕乎乎。
或许是刚喝了冰镇的啤酒,他的嘴唇有些凉,啄上来的瞬间,岑滢的心骤然缩了一下,头微微往后僵住。
一只手掌托住了她的后枕,整个唇压上来,柔软的攻势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不死不休,也不让她退缩。
那点凉意很快就消失了,唇齿间节节攀升的温度呼应着颈后柔软指腹的摩挲,另一个人的体温在她的意识里越来越清晰。
清晰到脸上皮肤也遮不住地映出绯红来。
唇间松开了一寸,庞焱垂下眼看眼前的人,似乎在她眼中找寻什么。
岑滢喘息着,慢慢抬起眼,略带结巴地轻唤了一声:“庞,焱......”
庞焱没应声,只用一种几近于逼视的滚烫眼神直视着她。
“不要头脑发烧......”岑滢低吟了一句。
下一秒,她的左手被人抓住,按在了对方紧实的胸口上。
“烧在这里……”他哑声说。
掌心下他的心口如夜风起伏,不知是这盛夏烈暑的余热,还是他身体的温度,她感觉手掌热得有些发胀。
两声清脆的“砰砰”划破夜的宁静,树丛那边小小的烟花在半空绽放。高大漆黑的树影遮住了外围的视野,只听得到依稀的人声。
手掌从心口小心翼翼爬到颈侧。
庞焱的瞳仁瞬间舒展,夜色中微亮的黑曜石泛起浓烈的光泽。
他低头要吻她,却又停在她唇边,似乎要再看清眼前的这个人,任凭她细喘的呼吸撩动他贲张的神经。
这一刻,岑滢想起不知道谁说的,成年人的爱情连言语都退化了,只剩下动作。
她紧张地抓住他的衣领,呼吸断续短促,感觉他的气息又软又烫搅动着她的呼吸,只觉得呼吸就已经把彼此融为一体。
他的吻稳稳落下来,像深思熟虑,不疾不徐。
初而浅,慢吮细磨。
渐渐不能满足,厮磨深攻。
他揽住她的腰抱起,把她的身体紧紧贴上他的。
电动窗帘徐徐合拢。
绵软燥热,身体里像困着一只兽,四处冲突寻找出口。
她听见他在她颈边低语:“滢滢,我比玩具好,我可以抱你,我有温度……”
只觉得这话似有来处有些耳熟。
来不及细想,强烈的冲击让她下意识吮住压在她唇上的消音器。
树丛外,一簇烟花冲上云霄,绚烂至极。
又一簇烟花冲上去。
不一样的绚烂,却有一样的美丽。
漫天炫目的烟花……
模糊缭乱。
绚烂归入寂静。
沉入安稳的月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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