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掌上骊珠曜

　　下车一看，发现不远处果然有一条山溪，自远山脚下曲折而来，乍一看倒似一条碧绿的缎带。

　　流赮自去栓马，奚骊珠领着葵香先去了溪边。

　　泉水叮叮咚咚地流淌着，像啁啾的鸟鸣，像孩童的欢唱，驻足溪畔，静静聆听，心底的快乐也像这淙淙的溪流汩汩往外冒着。

　　手搭在眼睛上方往远了望，层林尽染，叠翠流金，深秋的季节总有说不尽的妙处。

　　仰头而视，天是郎朗的，白白的云自在悠游，就连风中都带着爽气。深呼吸，整个人都变得轻盈起来。

　　收回视线，发现葵香已经光着脚丫站在溪里，正冲她招手：“娘子快下来，水一点也不凉，可好玩了。”

　　奚骊珠也起了玩性，瞧瞧四周，左右这荒郊野外也不会有人来，遂除去鞋袜，另一手掇住裙角，牵裾走了几步，缓缓入水。

　　“当心。”葵香伸出一只手来扶她。

　　眼睛先是落在白玉似的一截小腿上，光洁凝润，曲线极美，往下是精致的双足，乍一看像一团雪，可雪入水会化去，这团却不会，一点点浸入水中，轻嘶了一声，足趾不自禁踡起，待展开时，指甲像是浮在水中的片片桃花，煞是可爱。

　　水流清澈无比，在日光照耀下波光粼粼，且温温的，将将没过纤细的足踝，一颗颗形状不一的卵石错落铺底，脚踩上去痒痒的，十分舒适。

　　“是不是很舒服？”葵香看着身畔的娘子，她正扭头观赏四周秋景，明眸流盼，整个人笑微微的。

　　奚骊珠点点头。

　　此情此景，置身其中，的确让人感到轻松惬意，溪流温柔地冲刷着水底的石头，似乎也一并洗去了凡尘俗虑，心中渐生出欢喜来。

　　葵香见她已站稳，松了手，捋起衣袖，弯腰盯着水面。

　　奚骊珠见她这样，好奇问：“有宝给你捡不成？”

　　葵香竖起手指冲她嘘了一声，称自己要守溪待鱼。

　　别说，还真给她等到一条。
　　可惜那鱼油滑得很，眼看就要撞将上来，一个摆尾，倏然远去——不见了。
　　倒闪得葵香险些一头扎进水里。

　　奚骊珠在一旁看得发笑，一本正经安慰她道：“这条是个没眼色的，再等等看，指不定就有哪只呆头呆脑的送上门来，待你叫它一声，自动乖觉地跳进你掌心。”

　　葵香岂能听不出她话音里的揶揄，气恼跺脚：“娘子！”

　　这一跺，水花四溅，迸了奚骊珠一身。

　　“好啊你！”奚骊珠闪避不及，也有样学样地回敬。

　　于是两人就开始了你一脚我一脚地踩水玩，不亦乐乎。

　　流赮栓马回来，就见两人在溪里边闹作一团，状极狼狈。
　　待要走过去，又不想弄湿衣衫，想想那边的草不错，当即决定牵马吃草去。

　　“流赮怎么还没来？”

　　闹够了，两人互相搀着从水里上来，穿上鞋袜后坐于岸边的石墩上闲话。

　　“流赮才不愿做这样傻气的事，想必是躲远了。”比之葵香，流赮少了些女孩儿心性，更稳重些。

　　“哼，娘子可别忘了，这傻事也有你一份。”

　　奚骊珠摇头叹息：“我也是近瘦者瘦、近胖着肥，身不由己。”

　　“……”葵香听不懂近朱者赤却是能听懂这个的，当下嘴撅得能挂油壶了。

　　三两下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发髻，又过来替她整理。
　　嘴里感叹：“现在的日子可真好啊。”
　　比在魏宫时好，也比在金洛刺史府时更好。

　　奚骊珠嗯了一声。

　　出了魏宫，天都变得朗阔起来，处处鸟语花香。虽也有种种的不如意，比起那些踩独木桥的日子，倒也不算什么了。

　　葵香忽又想起越娘的事来。

　　她们离开招福寺时，越娘情绪已经平稳了些，不再啼哭，只呆呆地一遍遍呢喃着：“怀郎，我知错了。错在我，都是我的错……”

　　葵香虽说已经听烦了她与那个怀郎的情事，见她这样，还是不免觉得可怜，也感到气闷。

　　“娘子，真是越娘错了吗？”

　　骄纵任性、喜好奢华，不识一丁、肤浅无知，这无疑都是些不好的品质，对方若因此而厌恶了她，似乎也无可厚非。

　　可葵香就是心堵得慌，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清。

　　“当初她抢越娘时难道不知越娘不识字？越娘阿姊也说了，越娘最初不是那般贪慕荣华的。”

　　奚骊珠垂目想了会儿，抬眸看向远处：“情浓时，肤浅亦做可爱观；一旦新鲜过了，明珠自然变作鱼目。”

　　不怪葵香觉得不对劲，一个骄侈暴佚之人，反指责别人放纵奢侈，本就难有说服力。尤其另一人的习性还是他刻意养成。

　　就好比一只美丽的云雀，初得手时百般稀罕，怕其飞走，便随着自己一时的喜好修剪了其羽翼，贮之以金笼。过后不喜欢了，或者发现了另一只更加美丽的云雀，说丢手也便丢手了。

　　被丢下的越娘早已忘了天有多高，也已丧失了飞翔的能力，眼看着得到的爱意一天天减少，或许有一千个不甘心、一万个想不通，却全然无计可施。
　　最后干脆也不去想了，把错误全都归结到自身，痛苦煎熬凝为利刃，刀刀捅向自己。

　　而另一边，对方早已新欢在怀，夜夜笙歌……

　　奚骊珠为越娘感到惋惜，却也莫可奈何。
　　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迷障，越娘最终还是得靠自己走出来，不然谁也帮不了她。

　　葵香见娘子神情忽淡，直想拍自己嘴巴，好端端玩得正开心，做什么要提这个。

　　便打起哈哈：“娘子，咱们快走吧，流赮别不是睡着了。”

　　话音才落，就听背后传来一声大笑： “走？！你们怕是走不了了——”

　　两人惊得从从石墩上站起，转过身，就见四五个蒙面壮汉奔下坡来，朝这边逼近。

　　葵香脸都白了，忙要把娘子挡在身后。奚骊珠紧紧攥住她的手，将她扯了回来。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不想竟有人横行不法？是要劫财，还是……

　　定了定神，问道：“诸位有何贵干？”

　　为首一人身形瘦长， “不干什么，就是想给大名鼎鼎的奚舍人一个教训。”有种强作的恶声恶气。

　　奚骊珠心下一震。本以为这些人是为财而来，不想对方开口便以官称相呼，明摆着就是冲她来的。

　　她一贯小心谨慎，不记得有开罪过谁。而今都已卸职，谁会记恨她如此？

　　莫非……心中隐约有个猜测，又觉不至于。

　　可除此之外，还会是谁呢。

　　对方趁她惊怔瞬间，打量了一番她的相貌，啧了啧嘴，很有些不服气的样子。

　　愈加恶狠狠道：“愣着做甚，给我绑起来！”

　　一声令下，惨叫四起。

　　为首的歹人抱臂笑得好不得意，“本公子今日就给你长长记性，做人最要紧是安守本分，别净惦记不属于自——”

　　忽觉不对，扭头回身，就见四个魁梧壮硕的护卫倒得横七竖八，一旁站着个细脚伶仃的黄毛侍儿。

　　绝想不到是这小小女婢的手笔，可除了她，还能有谁，总不能青天白日见了鬼吧？

　　气得上前连踢带踹：“废物！通通都是废物！亏得还敢跟本公子夸口，说什么百八十人不在话下，竟连个侍女都对付不了，本公子白养你们了。起来！都给我起来！”

　　护卫雪上加霜嗷嗷呼痛，歹人公子自己也累得直喘。

　　流赮看了眼葵香，葵香情知这些人不是流赮对手，悄悄道：“娘子，咱们先走。”

　　歹人公子耳朵倒灵，回身指着就要趁乱溜走的俩人：“不许——啊呀！”话音陡然变调。

　　流赮一脚将他踹趴在地，跟着跨前一步，重重踏在他背上。

　　歹人公子跌了个狗啃泥，艰难抬头，眼含热泪。他、他，他竟被一个女人给踩在了脚下？简直奇耻大辱！

　　心中当然是不服，四只手脚齐挣动，活似个刨水的乌龟。却并未能将对方掀下去，倒把自己的面巾给蹭掉了。

　　唇红齿白，五官精致，长得倒是人模狗样。

　　流赮脚上用力的同时反剪了其手臂，于是这张好看的脸直接贴在了草地上。

　　这歹人嘴倒是硬，也不求饶，一味只放狠话：“知道我是谁？我阿爹可是当朝——”

　　家门还没报完，就听咔嚓一声脆响，流赮直接折了他一只手臂。

　　瞬间冷汗冒了满头，疼得脸都扭曲了，后知后觉嚎了一嗓子，全无人腔。

　　流赮淡声道：“再有下回，你肩上扛着的东西该考虑搬个家了。”

　　惨叫声戛然而止，歹人公子像只被人掐住脖子的鸭子，直接吓傻了。

　　奚骊珠和葵香先一步回马车，两人都是惊魂未定。

　　“多亏有流赮，以后这荒郊野外还是要少来。”葵香的腿脚到这时候都是软的。

　　奚骊珠一直挑帘观察着那边的动静，目含忧色。

　　杜郎曾让她出门时多带几个健仆护卫，可那样一来，寻常人家谁还敢找她看病呢？

　　流赮祖辈都是兵户，自幼也跟着习了些拳脚，这些是当初在藏书楼就知道的事。且她还会驾车，更是意外之喜，出行在外单带她和葵香两个就足以应付。

　　没想到她的拳脚竟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流赮很快回来，跳上驭位，挥鞭驾车而行。

　　奚骊珠推开前面门扇，问她：“可有伤着？”

　　流赮摇头：“娘子如何？”

　　“我和葵香都好，幸而你赶来得及时。”顿了顿，“那人是何来历，是否问明？”

　　流赮道：“是尉家的人。”

　　她在宫里曾见过此人，所以哪里还需他自报家门，真等他报了家门，反而不好下手了。

　　尉家？奚骊珠彻底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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