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弥天

　　闻人贤看了他一会，道：“好，我相信你。”

　　“这样就相信我了吗？不用再去确认一下吗？不问问……我是如何得知这些的吗？”萧少情站在原地没动，微微侧过头。

　　“因为我说过了不会再欺瞒你，所以我也相信你不会欺瞒我，我相信你不会辜负我的信任。”虽然看不见对方眼中的神色，但闻人贤还是直视着对方的面容，十分认真道。

　　“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吗？”萧少情有些意味不明地问道，“我是说，像这样交付信任。毕竟，我们相处的时间也不多，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贤兄应该了解的并不深入吧？就不怕我只是在贤兄面前巧言令色，意图贿赂，想要谋取六扇门的信任，所图甚大？毕竟，能和六扇门攀上关系，可是每个江湖势力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我还不至于分不清真情假意。”闻人贤坦诚道：“更何况，不知道为何，每次和你相处的时候，总感觉也许我们以前认识，只是故人寥落，见面不识。少情，你就当这份信任是我对故人的一点缅怀吧。”

　　对于他的猜测，萧少情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而是模棱两可道：“贤兄的故人想必都是人中龙凤，能被认作其中之一，是我的荣幸。”

　　闻人贤也不在意，“我们快过去吧，小五肯定已经等急了。”

　　…

　　暖阁之中。

　　红绡盗确实不开心。

　　但并不是因为人没有到齐，无法用早膳而不开心，在最初被收养的那几年里，他一直都过着有了上顿没下顿，时不时还要挨一顿毒打的日子，对饥饿的耐受性高的惊人。

　　他不开心是因为金富贵一直在旁边聆听下属的汇报，讲的还都是和金夫人有关的事情。

　　“今年入冬后，霜冻天气太多，桃花坞所种一千零三十棵桃树中有二十七棵冻伤了，是否现在就派人去洞庭湖采买花树补种上？属下建议还是等开春了之后再去，现在运河结冰，只能用马车运输，路途遥远，花费糜多，不如等早春冰雪融化，走船运会更加方便一些，还请金老板示下。”

　　金富贵挥了挥手，“现在就去买吧，多花点银子不算什么，早点把那些伤了的换下来，免得到了早春不开花，夫人看见了烦心。”

　　“还有，之前花房的管事因病回家修养了，三十多个花匠现在群龙无首，您看要不要……”

　　“重新去请！哪怕花重金也要请个精通园艺的人过来接手！这些桃花可不能马虎。”

　　金夫人爱花，尤其喜爱桃花，这座半山腰的桃花坞就是金富贵特意为她所修建的，不仅修建的时候耗费颇多，后续的维持和保养也不是一笔小开销。不说别的，光是这一千多棵精挑细选从洞庭湖运过来的桃树，就配了几十个花匠细心伺候，稍微有点损伤，可能导致开花不旺盛的，就会被立刻更换掉。

　　只为博金夫人一笑，丝毫不心疼烧了多少银子进去，也只有金家有这个底气。

　　也因此，这座桃花坞成就了金老板爱妻情切的美谈，无数生了女儿的富商家庭都暗恨自己找不到这样一个既会做生意，又真心对女儿好的完美赘婿。

　　红绡盗一边用手指拨弄着勺子柄，一边用余光打量着金富贵，心里想：他在这里豪掷千金，表现出一副夫妻恩爱的样子，不知可还记得外面那个为他痴等了一辈子的谢依依？

　　他现在表现得越是痴情，就越显得他薄情寡义。

　　想到这里，再看到金富贵那张肥肉层叠的脸时，红绡盗突然感觉有些反胃，之前对他的那些好印象全部打了水漂。

　　红绡盗手指用力，把转着圈的勺子摁在桌子上，心里抱怨着闻人贤怎么还没来。对方在六扇门的时候就喜欢睡懒觉，怎么出了六扇门，这个坏习惯还是没改！把他一个人晾在这里，被迫听着金富贵在那里表演深情，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金富贵察觉到了他的不快，分出了一部分注意力过来，“小五捕快可是饿急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年轻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大一点很正常，哈哈哈！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你可以先吃，没关系的，我们家没有那么多规矩！等会儿他们来了再上新的就是了，快吃吧。”

　　红绡盗低下头，掩盖住眼中的神情，闷闷道：“我没事，不用管我。”

　　于是下属继续汇报道：“夫人前日在首饰铺看中了一套点翠头面，又把绸缎铺里所有的缂绣都买走了，花费三万两银子。”

　　金富贵不甚在意道：“她高兴就好。你去告诉她，银子不够了直接来找我拿。”

　　“是。”下属应了一声，又犹犹豫豫道：“其实，还有一件事……”

　　金富贵乐呵呵道：“跟我说话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说吧，她又看上了什么？是金银珠宝，还是绫罗绸缎？”他看着下属为难的脸色，“总不会是想要一座别院吧？”

　　“都不是的。”下属低下头道：“不知夫人身边哪个多嘴的侍女嚼舌根，说高门大户有高门大户的气派，外面的平头百姓布衣粝食，也有一番野趣，哄得夫人乔装打扮一番，跑去街头游玩了半日，说是要与民同乐。谁想半路经过城中一户姓谢的人家门口，见到有一株腊梅开得极好，不是凡种，起了惜花之心，便想花银子买回来。谁知那家咬死了不松口，夫人加价到五千两，那家只说这腊梅对他们家意义非同一般，绝不可能卖人。夫人回来后，一直闷闷不乐。”

　　“！”红绡盗立刻抬起头，敏锐地捕捉到金富贵脸上闪过一瞬间的不自然。

　　果然！金富贵身上果然有问题！他知道谢家门口的那株腊梅是什么来历，搞不好那就是他亲手送的！

　　先送腊梅给谢依依，后送桃花给金夫人，这个金富贵，讨好女人的手段还真是单一。

　　“谢家，是城南那户谢家吗？”金富贵试探道。

　　说起谢家，下属也不胜唏嘘，“是他们家，只有他家门口有好大一株腊梅。他家以前可是号称“人与天工皆至巧，驰名不只因梅香”的苏州第一酒楼！我小时候有幸吃过一次，那滋味，到今天也无法忘怀。后来他们家和卖私盐的扯上了关系，几年蹉跎下来酒楼也卖了，家产也败了，一家老小死的只剩下两个人，挤在祖宅里度日，真不知道他们留着那棵腊梅有何用，能看不能吃的，还不如多换点银子重振谢家！”

　　死的只剩两个人？明明应该是三个！只不过谢家这些年一直把谢依依关了起来，这既是对她的一种保护，也是害怕和当年之事再牵扯上。

　　红绡盗紧紧盯着金富贵的脸，不放过上面任何一丝微小的情绪波动。

　　金富贵为难道：“腊梅花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你们去打听一下谢家是从哪里买来的，再去原路买一棵回来不就成了？”

　　下属摇了摇头，“夫人说，选花和选玉、选男人的道理是一样的，贵不贵都是其次，合眼缘才是最重要的。她一眼相中了那棵腊梅，即便以后有了更好的，也入不了她的眼了。据侍女说，夫人自从回府以后，一想到那株腊梅就怏怏不乐，已经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

　　“倒也符合她的脾气。”金富贵叹了一句，思索了片刻，又出神了片刻，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终于，他下定决心道：“你刚刚说谢家很缺银子？既然如此，你便去钱庄里多支些银子出来，再去一趟谢家，务必让他们感受到诚意……”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一旁传来砰的一声响。

　　两人都惊讶地看过去，只见红绡盗双手拍桌，愤然站起身，双眼都因愤怒而泛红，正直勾勾地盯着金富贵，怒道：“金富贵！你这个玩弄女人感情的人渣中的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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