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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雠其二
“逃荒的天子,吃奶的皇帝。凭他什么……”
“悄声!”
门口千牛卫的牢骚分明听在耳中,小小年纪的元嘉皇帝却只知道缩成一团。
他身前昏黄的蜡已快燃尽,照不亮地上厚厚一层茅草和上头的被褥,屋顶上不时落下的灰尘呛得他咳嗽。他鼓起勇气走到门口,笃笃敲了两下,开口时是少年清亮的声音。
“朕渴了,有水么?”
外头静了一下方淡淡道:“遵旨。”
面子做了,但不多,里子更是不剩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小太监进来,跪地将托盘举过头顶,奉于元嘉皇帝面前,道:“请陛下用茶。”
元嘉皇帝拿起茶盏仰脖,小太监猝然抬眸,凶光借着托盘的掩藏,直勾勾盯进天子的肉里。下一秒,他遽然暴起,捧着托盘的手一个翻转,带出森然寒光。
元嘉皇帝察觉到危险,抱头躲避,扯着嗓子尖叫道:“护驾——!”
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在千牛卫重重的一脚之下,彻底寿终正寝。蜡烛被风一扑,室内彻底黑了下去。
小太监转头向窗户逃命,未及摸到窗户的边,只见一名千牛卫当空甩出千牛刀,劲风裹挟着杀机,呼呼地要了小太监的一条小腿。
惨叫声只维持了那么一秒,倒地不起的小太监便被一拥而上的八名千牛卫堵了嘴擒获。
为首的千牛卫单膝跪地,垂首道:“微臣无能,致令陛下受惊,情愿领罪。”
元嘉皇帝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眼泪汪汪道:“瞿爱卿,平身,快平身!”
瞿雄站了起来,依旧恭顺地垂着眸,恪守礼节的样子好像面前的天子仍然还高坐明堂。
他道:“微臣这便将刺客交予太后发落。夜深了,请陛下早些安寝。”
元嘉皇帝连连点头,道:“好,好,真是多亏瞿爱卿了……可还有旁的空屋子,这儿血腥气太重,朕快吐出来了。”
“是,微臣这便安排下去,妥当后再来请陛下移驾。”
很快又进来个小太监,点起一根新的蜡烛。元嘉皇帝抹了把眼泪,招手道:“快拿给朕。”
小太监趋而至,在元嘉皇帝面前跪下,取下腰间绑着的两个小盅,恭恭敬敬奉上。元嘉皇帝这才开心了些,打开一看,一盅一个油光水滑的大蛐蛐儿,养得比天子本人还要肥美几分。
翌日鸡鸣时分,元嘉皇帝兀自躺在茅草铺的榻上酣睡,忽听得屋外高喊道:“太后有旨!反贼伏诛——!”
元嘉皇帝披衣起身,睡眼惺忪地迈出屋门。这座荒废已久的农家小院正被几十名千牛卫团团包围,对面两个小院也是一样的布置,其中一个门口站着婢女,正是太后的居所。
院子当中,缺了一条小腿的刺客被剥得赤条条的,绑缚在木架上,浑身上下只剩个包扎创面的纱布。
铁蹄声若惊雷,一名将军于万军丛中闯开一条路来,战马人立长嘶,停在四轮车前。看到他来,每个军士脸上都带着兴奋的期待。
元嘉皇帝扫视一圈,恍惚间明白了什么,瞳孔颤了一下。
那名将军摘下头盔,露出高鼻深目的胡人长相,开口却是纯正的汉话。
“奉太后懿旨——”
随着他一声令下,两名军士手持牛耳尖刀,踏上四轮车。
瞿雄迅速捂上元嘉皇帝的眼睛,带着他往回走。
身后夜枭嚎啕般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逐渐被群情激昂的欢呼声、争抢声淹没,间或夹杂着大肆咀嚼的声音。隔得那么远,元嘉皇帝仿佛都能依稀感觉到鲜血的热气缭绕在他鼻尖。
自幼在深宫里养尊处优的他,也是到了如今的地步才知道“食肉寝皮”并非只是个形容词。
“瞿爱卿,他们,他们在......”元嘉皇帝声音颤抖。
时至今日,能跑的兵都跑了,还愿意留下来保护皇帝的人,难道还要去管他们吃些什么肉充饥吗。
“呜呜,瞿爱卿,朕饿,朕也想吃肉......”
瞿雄抱着哭泣不止的小皇帝,表情空洞,实在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
狐蛮蛮正在试穿他的铠甲。
这种东西自己是穿不明白的,难训亲自上手帮他,可他第一件事就是让狐蛮蛮把衣服脱光,只留一条亵裤。
狐蛮蛮十分戒备地后退一步,往房门看了一眼,在心里盘算要不要现在就跑。他实在遭不住了,这几日得闲休息,难训就没日没夜地折腾他,光是昨日就六次了。就算是只狐狸精,也没有这样逮着欺负的道理。
如果不是难训说要给他试铠甲,他才不要和难训关起门单独相处。
难训知道他在想什么,侧迈一步挡在狐蛮蛮面前,好声好气道:“好啦,我知道昨日过分了,你别怕,今天绝不动你。”
狐蛮蛮余怒未消,故意气他道:“你是不行了吧,说得像大发慈悲似的。”
说完这句话,狐蛮蛮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两人对视片刻,狐蛮蛮拔腿要跑,可是难训已经把门插上了,狐蛮蛮转向窗户,还没摸到窗沿,人就被难训按在了窗台上。
窗外就站着守卫,狐蛮蛮大气也不敢喘,反手慌乱地推拒难训,朝他拼命摇头。
难训一手环住他的胸口,一手掐在他的腰上,贴在狐蛮蛮耳边,恶狠狠道:“让你看看我行不行。”
“你再这样,我就变成狐狸了!”狐蛮蛮抓住他的手,威胁过后又软语哀求,“我错了,八郎当然行,八郎最行了!”
难训这才松开他,把狐蛮蛮拉回床上,拿铠甲配套的特制中衣给他看。
“我让你脱衣服,是要给你换上这个。铠甲里头不穿普通的中衣,这种中衣的领口、袖口和下摆都是精细调整过大小的,士卒穿着才能灵活。”
“哦,你早说啊。”狐蛮蛮松了口气,背过身去,将衣物一件件脱下。
最后一件中衣滑落时,难训克制着克制着,到底还是朝狐蛮蛮伸出了手。
狐蛮蛮头也没回,道:“八郎可不能食言啊。”
“......哎。”难训递给他衣服,用整理铠甲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是护胸,这是护肩,这是护臂,这是护腰......”
狐蛮蛮那截系着红绳的腰又不讲道理地闯入脑海,难训哭笑不得,道:“我真怀疑你对我使了什么妖法。”
狐蛮蛮一万个单纯无辜,摊开手让难训帮他穿戴铠甲。铠甲一层层套上去,再系紧腰带,正好合身。
难训退开几步,仔细欣赏面前的人。
在他眼里,狐蛮蛮是盛世华章下的向晚霞光、雨后霓虹,灿烂得让人不由心驰神往,所以红色最适合他,明快鲜艳。然而此时狐蛮蛮一袭银甲白袍,却又衬得他如玉山巍峨,又是一番别样的风采。
“好看吗?”狐蛮蛮问他。
“试拂铁衣如雪色,聊持宝剑动星文。”难训抬手蹭蹭狐蛮蛮的脸颊,满眼都是痴迷,“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将军。”
狐蛮蛮得意地勾起嘴角,道:“比你还好看?”
“我怎么和你比。”难训生平头一次这么谦虚,“重不重?”
“有点,穿穿就习惯了。”狐蛮蛮向外走去,“给大家也看看!”
狐蛮蛮去马厩牵马,想到军营里去晃一圈,正遇上淳于承也在习练马术。那马跑得快,直冲狐蛮蛮而来,淳于承连忙勒紧马缰,马停在距狐蛮蛮两步远的位置。
骑了会儿马,淳于承膝盖又开始疼,狐蛮蛮扶他下来,让他坐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
“淳于将军,你看我,和这身铠甲配不配?”
淳于承起先没当回事,他还以为是狐蛮蛮想穿铠甲玩儿,难训宠他,当然没有不答应的,于是只随口应承两句。
可狐蛮蛮又道:“好看就好,跟在你身边不会给你丢人。”
“嗯嗯,好看好看......”淳于承说着发现不对,“跟在我身边?”
“是啊。”淳于承的马走到狐蛮蛮身后闻他,狐蛮蛮摸摸它的脑袋,朝淳于承露出笑容,“我知道你想亲手杀瞿雄。你放心去,我会保护你的。”
淳于承蹙眉为难道:“我不是瞧不起你,但你还是待在安全的地方吧,我有士卒保护,实在不必让你去冒险。”
狐蛮蛮道:“元帅已经同意了,这是他的军令。”
淳于承无言以对。
狐蛮蛮笑了笑,道:“我究竟值不值得信任,淳于将军先别急着下定论,凡事都要眼见为实,是不是?”
淳于承刚想说什么,狐蛮蛮手腕上拴着的铃铛响了,是狐小一和狐小七从斡都传来了消息,狐蛮蛮赶忙向淳于承告辞,寻僻静处而去。
“大王大王,你听得见吗?”狐小一的声音很雀跃。
“听得见,你说。”
狐小七争着道:“九王府里的确有一只额头上有白毛的狐狸,九王经常带它上街买好吃的!董琛家里有个很漂亮的娘子,两个人成天出双入对!”
狐小一怒道:“都被你说了,我说什么呀!啊对了大王,昨天晚上有只猫头鹰飞进九王府!我看见了!狐小七没看见!”
狐小七不甘示弱,道:“有什么了不起!我还听到京城里的人议论九王的婚事!”
狐小一更不甘示弱,道:“你都没听全,咋呼什么!除了九王,还有八王呢!”
狐蛮蛮脸上的微笑瞬间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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