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劲草

　　Miracle经过一个通宵的训练后拖沓着拖鞋到饭堂想吃点剩下的饭菜。
　　饭堂里亮着一盏灯。
　　他隔着一层玻璃窗看到晋军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在灯下吃着面。
　　晋军正在复盘，但也没有很认真，用余光瞥到了站在外面的Miracle，顺手给他发了个消息：“没有饭菜了。”
　　Miracle无奈耸耸肩。
　　晋军从旁边的座位举了举自己买来做屯粮的泡面。
　　Miracle迈步从正门走进来，接过他的泡面转身用剩下的开水泡上，坐到他旁边。
　　晋军把复盘视频反扣在桌面，扭头望向他：“有人说你也要离开这儿？”
　　“嗯。”Miracle一笑，“我知道接下来要聊什么了！你要问我为什么？”
　　晋军看着他。
　　“有件事给我带来了巨大的挫败感。”Miracle说，“来自一个天才对我的嘉奖。他在我看不起的领域里获得了我怎么努力都得不到的掌声，然后他从他数不清的奖章里摘下一枚向我走来，放在我烂得像一坨屎的作品上说我做得好。我要回去了，同样不是因为谁的压迫，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不是懦夫，不是因为做不到才选择叛逆，也不是因为贪恋美好才选择留下。”
　　“我想知道，那个人是谁？”晋军笑了起来。
　　“我的弟弟。”Miracle顿了顿，嗟叹一声，“很柔弱的人，谁给他一拳都能把他送进医院。他饱读诗书。家里人希望他能做个神父或者医生。他写信跟我说如果人能选择一个合情合理的机会，在一个壮烈的时刻结束生命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好像变得丝毫不贪恋人间，只是不想平庸痛苦地结束生命。于是他选择了前线的医学院，病菌，战争，死亡，这些残酷的字眼都要落在他未曾流过一滴血的肩膀上，他准备随身带着一把枪以防自己在该死的时候死不了，他害怕做俘虏。那他还跑去做前线医生？！该死的，谁敢让他缺胳膊少腿，我就把谁埋到地心里！我要回去了，我要参与到这一份壮烈，就算站在那里直面所有人对我的轻视，对我来说这些什么都不是。”
　　晋军沉默下去。
　　“能在走之前跟你联手，是我想也没想过的。”Miracle笑着说，“JIN，这份勇气也是你给我的。有时候我们需要往下跳，再希望自己不是站在悬崖上。”
　　晋军微微一笑：“我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与其说是我的鼓励，不如说你本身就有这样的底色，祝你好运。”
　　“你也是。即使有人在收购MKG。”Miracle说。
　　晋军眉间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静静地看着灯光里漂浮的尘埃。
　　MKG青黄不接，最危险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因为缺少替补，人们普遍处于疲惫状态，基金也拉不来。有个外行的太子爷要证明自己，仗着有钱有势要买下尚且处于黄金期的MKG做自己的基地。
　　人们反抗无效，晋军就担负着巨额违约金从MKG跳槽到对家来了。
　　他要跟对家联手把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MKG打散。太子爷看不上MKG，这样剩下的人才有生路。
　　“你知道？”
　　“我就说，JIN不可能是个懦夫。”
　　“kiss不是你弟弟那边的礼节，你在哪学的？这样回去也会被人指责的吧？”
　　“我跟弟弟不是在一个地方长大。我在外留学，恩师是在一片热情奔放的土地上把我教导成人，我长时间待在室外，运动场，田野。”Miracle眼里露出怀念的神色，“我很久没能去探望他老人家了，他已高龄，可能跳不动聚会上的舞蹈了。另外，我才不会跟我家人亲吻脸颊，他们会给我很多个冷冰冰的眼神让我下不去嘴哈哈哈哈。他们高高在上，没有同情心却搞得像个不染纤尘的圣人。欧文除外。有时候我看着他，就像看到另一个自己。鬼知道怎么回事，我俩一点都不像！我觉得他疯了！一个能深深体会花香、朝阳、奔马和音乐，并爱恋这一切的人，怎么会那么僵直地坐在书房里，从小到大，怯怯懦懦，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坐就是十几年！如今要奔赴战场做一个冷静的医生？！我对他每个阶段的选择都觉得匪夷所思，就像他看到我的选择一样。”
　　晋军呼噜噜吃了一口面，盯着面前的空白停了好一会儿，忽然转回头看向Miracle：“我倒觉得蛮像的。”
　　“哼？”
　　“你们只是采用了不同的方式，走了不一样弧度的路。你们谁也做不到无视自己灵魂的声音。他热爱的不只是蓝天白云，而是生命。他在用一种隐忍了将近二十年的壮烈去靠近生命，同时反抗让自己井井有条死寂无声的枷锁。”
　　Miracle：“那种地方，会把他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站都站不住！”
　　“就算他说不出话来，也不妨碍他救人。炮火一响，说话也听不见。”
　　“他也是这么觉得的。我觉得他疯了，但人人都觉得他为家族争光，对他的称呼从少爷变成了伟人！他们眼里好像总是看不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总像是在盲人摸象一样认识我跟他！”Miracle叹了口气，“只有我知道，他并不是什么伟人也不想做什么伟人，他是因为一些卑劣的个人原因选择了前线医生，他也本能地害怕被炸成肉块。不过，有些让后人惊叹的事情本来就可以来自一个卑劣自私的念头，这并不矛盾，是吧？”
　　晋军点头，低头吃面的时候听见旁边传来一个满是讽刺的声音——
　　“可他们觉得我一事无成，打算把我变成种马，我是长子，应该留在家里成亲，传宗接代！我自己走了那么远的路，他们给我安排的终点居然是跟人生孩子！”
　　为此，他们还开了个会议跟Miracle讨论这件事。Miracle西装革履态度端正从基地飞了过去，为的就是端起茶泼他们一身，然后跟保安干了一架，再跑回基地。
　　晋军噗一下笑出来。
　　一发不可收拾。
　　他笑得浑身颤抖，拍了拍Miracle的肩膀，本想安慰一下Miracle，可一开口就笑得止不住。
　　“是我这样疯得很稳定的比较可怕，还是他那样时不时来一下的比较可怕？”Miracle逗趣说。
　　晋军想想他们父母要面临的烂摊子，苦笑了一下。
　　吃完饭，Miracle带他出去打篮球。
　　“凌晨了，不怕猝死？”晋军说着，人却很老实地跟过去。
　　“该什么时候死都是命。”Miracle笑着说，“有些人就是无端端就死了，有些人作恶多端仍然风生水起。哪知道自己是哪种人？总不能因此而不享受生活了吧？”
　　晋军撇撇嘴，不可置否。
　　两人打完篮球后已经到了四点多，结伴回宿舍的路上经过一间酒吧。
　　一名醉汉被保安扔出来挂到了晋军身上，冲着晋军的脸就来了一口。
　　Miracle真正看到一个人连头发都炸起来是什么样的了，连忙上前去拦住那位醉汉。
　　晋军脸色簌地变得青白，一脚就把人踹出了六米远，然后一阵风似的冲进附近的卫生间里把脸带脖子都用水冲了一遍。
　　那里没有洗面奶之类的洁面用品，只有消毒洗手液。他一边骂人一边哐哐按了一手心的洗手液把脸洗了六次！
　　整整六次！
　　“哇，哇，我这下信了，你真的会因为别人亲了你一下，你就把人杀了！”Miracle抱着篮球站在旁边看着他，回头看着保安把呕吐不已的醉汉扛走，又劝慰晋军，“放轻松，放轻松，伙计。”
　　晋军惨白着脸，眼睛因为熬夜加上消毒液和情绪的双重激动而变得通红。
　　“OK，OK。”Miracle给他递了一张纸巾，“Why do you look so terrible？Maybe you need a rest.”
　　“Maybe.”晋军说，“你有看到那个酒吧挂着什么牌子吗？”
　　“What？AIDS？”在Miracle眼里只有抱着社会报复心的艾滋病患者的亲吻才会导致他这么惊慌。
　　晋军没有再说话。
　　出去的时候Miracle回头留意了一下酒吧挂的牌子——“Gay bar”
　　“You don't like the closeness of homosexuals(同性恋者)！”Miracle说。
　　“A little. Although I am not prejudiced against them，I really feel uncomfortable！”
　　Miracle沉默了一会儿：“Sorry，I think I have done something you can't accept……”
　　“What？”
　　“I am bisexual(双性恋者).”
　　晋军撑在洗手台上冷静下来：“All right，Miracle.You are my good friend.He just is a stranger and drinker.Please don't kiss me anymore,don't touch me.”
　　“I promise.”
　　过了一会儿，晋军来跟他道歉：“对不起，我情绪过激了。”
　　Miracle无所谓地笑笑。
　　“我是指，不要跟我过分亲近，我还是很想跟你做朋友。希望这并没有伤害到我们的友谊，我一定会尊重并且维护你的选择。”
　　“I know. ”Miracle站在宿舍楼梯口看着他，“Je ne suis pas d'accord avec ceque vous dites, mais je me battrai jusqu' la mort pour que vous ayez le droitde le dire.”
　　晋军听不懂，看着他脸上宽容大度的表情，点头示意。
　　Miracle用中文说了一遍：“这是句法语，说的是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晋军露出微笑。
　　两人一笑泯恩仇握手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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