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飞升后

　　到了午时，一墙之隔的街道上已听不见行人踏在石阶上的声音。湡溪院内烧得满是浓重的草药香味，人们或是坐在屋内纳凉，或是搬着几把木凳扎堆在树荫下闲聊，全然不见丝毫忙乱恐慌的模样。

　　谭婉和其他过来的大夫们带着面巾在另一间屋子里熬制汤药，宁初亦是带着面巾坐在一台阶上翻话本子。

　　几个小孩在大人身旁叽叽喳喳了好一会儿，过了许久，你看我我看你，推推摸摸往宁初身边凑。

　　宁初先是没有理会，待小朋友们凑得近了，才蓦地抬起头来，同他们笑道：“悄悄摸摸的看什么？你们的新说书先生长得可怕，所以看都不敢看一眼了？”

　　凑在最前面的小男孩前后踮了踮脚掌和脚跟，身后的小手紧紧拽了拽娘亲新缝的衣衫边，一脸涩意和紧张道：“不，不可怕，我们就是想看看仙人是长的什么样。”

　　带着面巾的仙君很是遗憾的道：“那你们暂时可看不着了，不过仙人可以给你们讲讲最新的话本子，想听么。”

　　旁边的一个小女孩大着胆子走到宁初身边，见宁初仍是笑着，又小心的在他旁边的石阶上坐下，动作轻的像是再重一点儿仙人就要飞走了似的。

　　小女孩托着脸看他道：“最新的话本子我们都听过啦，我爹说您是修行界最厉害的三位仙君之一，这是真的吗？有多厉害？”

　　宁初收了话本子，想了想，道：“大概也就厉害到，可以眨眼间把西域的蜜瓜搬到你们面前。”

　　小朋友们一脸惊奇：“哇！”

　　宁初继续道：“也可以眨眼间就完成先生们布置下来的年节作业。”

　　小朋友们满脸崇拜：“哇！！”

　　宁初接着道：“还可以吃很多很多的点心，不用担心坏了牙齿。”

　　小朋友们更是由衷地敬佩：“哇！！！”

　　一个坐得稍远，年纪比小朋友们大一些的蓝衣少年好奇问道：“那您真的在南疆打赢过浑身长着石疙瘩的怪兽？也在东海打败过身体比房子都高数丈的大鲲吗？”

　　宁初好笑的道：“那只全身上下长满了黑色石疙瘩的怪兽，其实是一直生了病的小黄牛。它和我们一样也会修行，但因为得了病很不舒服，所以到处乱撞。”

　　前边的小男孩盘腿坐在地上道：“但它长了很坚硬的石疙瘩呀！那么坚无能摧，仙君你怎么打败它的啊？”

　　旁边稍大一点的小朋友一巴掌呼在他头上，气道：“是坚不可摧，笨蛋！”

　　坐在宁初身旁的小女孩立马靠过来，撒娇道：“仙君，您快说说嘛，您是怎么打败生病的小黄牛的呀？”

　　宁初将话本卷了，抵在额上，道：“现在知道了吗？”

　　一圈儿的小朋友们面面相觑，显然更迷惑了。

　　坐在最边上的一位小朋友，却是立马站起来道：“我知道！我知道！”

　　众小听众立马转头看向他。相比起其他小孩而言，这位小朋友的着装略显寒碜，只一身不显眼的粗布麻衣，但他的眼睛是极有神的，他大声答道：“只要用力敲牛鼻子上面的那个地方，牛就会立马晕过去了！”

　　宁初点头笑道：“对的。”

　　众大小听众们听罢，立马向这位聪明的小听众投去崇拜的目光，聪明的小听众害羞的双手捂脸，但脸上的红意还是逃出了双手挡住的面部，逃到了耳朵尖尖上。

　　宁初接着道：“至于东海里的大鲲，当然不会是我一个人打败的。不过他确实有好几个房子那么大，也比沁泽的城门还高。”

　　听众们闻言，又是一阵惊呼。

　　宁初道：“来帮忙的小帮手们是一群胖先生，它们披着黑色的外衫，有圆圆的身体，但也有两个成人那么大，叫起来的声音和婴儿无异。”

　　那位蓝衣少年紧接着问道：“跟大鲲相比，它们那么小一只能帮什么忙？为什么还要叫它们先生？”

　　宁初笑道：“个体虽小，但团体合作的力量却是不可估量的。而且胖先生们非常聪明，许多关于大海的知识，也是它们教给人类的。不过胖先生们唯一不好的一点，大概就是比较记仇。所以，你们日后若是在海里遇见了胖先生，可千万不要伤害到它们。当然，一般情况下，胖先生还是非常友好的。”

　　身旁的小女孩拽着宁初的衣袖道：“胖先生好厉害呀！那我们大家现在在一起，我们的力量是不是也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

　　宁初肯定道：“当然，不止现在很厉害，以后或许还会更厉害。”

　　前面的小男孩也凑过来道：“先生您也讲讲一千年前天灭那年的故事呗，我听说那个时候有整整一个月，天都是好黑好黑的！”

　　宁初笑着道，“天灭那年的最后一个月，天的确是黑的，至于后面嘛……”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众听众：“哎？！！！”

　　宁初站起身，拍了拍衣摆，温声道：“宁先生的第一回书已经说完，先生要休息了，至于下一回，我们过几日再讲吧。”

　　不远处，谭婉姑娘在屋那边探了头往这边看，眼神里藏了些犹豫和不安，但看到有人往她这边瞧时，她又很好的将眼底的情绪掩了起来。

　　宁初和众人一起在湡溪院待到了晚上，直到银月在苍穹之上偷偷挂起，他和谭婉收到了来自城主府的两个包裹。

　　确切的说，是一个极大、极有分量的包裹，和一个两只手就能捂住的超小包裹。

　　不得不说，这也极大的体现了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深浅。

　　谭婉这次来湡溪院其实是早有准备的，她提前一日就买好了各类生活所需。就算是今日出门不想叫城主知道，她也垮了个不小的篮子，上午在路上遇见时，宁初还帮她提了不小一段路。自此，他也对一位姑娘的臂力抱有着极大的敬畏之心。

　　相比较而言，宁初同安肆出门，除了一把备用的雨伞，是真的什么也没带。所以，在看到手里安肆送的这个居然能有两个拇指大的大馒头后，宁初也是非常感动……不起来。

　　至于月肃，如果宁初出去后遇见他，问上一句“为何没想过送些东西过来”，月肃则大概率会回一句“您没说过要送东西。”

　　看着谭婉一件接着一件的往她屋内搬东西，宁初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谭婉姑娘白日里可是挂心着什么事情？如果方便，不妨与我说道一二。”

　　谭婉看了看四周，犹豫片刻，抱着从包裹里摸出来的小老虎娃娃布了道隔音符，道：“仙君，我有些担心。”

　　她抿了抿唇，继续道：“想必您已经知道，如今是药阁配制的某种药物暂时控制了病情，但这只是保证一个人的身体状态不变。如果要把已经得了瘟疫的病人治好，首先就要先解除这种药性，但是……”

　　宁初接着她的话道：“但是就算解除了药性，疫病也不一定能治好，如此反倒还会叫病人白白送了性命。”

　　谭婉颤着声音道：“是的。”

　　宁初捡起她那只快垂到地上的老虎娃娃尾巴，道：“这世上，没几个人会坦然接受死亡这件事。但与此同时，也更不会有人愿意看见自己的亲朋好友乃至身边其他人，全部殉于一场原本就有希望治好的疫病。”

　　谭婉看着宁初，眼神迷茫，她并不理解这番话的意思。

　　宁初将老虎尾巴递还给谭婉，温声道：“不过这些事还用不着姑娘来忧心。谭大夫要做的，就是用最快的速度研制出最有效的方子。船到桥头之前，姑娘忧心的这些问题，会有人来解决的。”

　　谭婉听罢点了点头，顿时安心不少。

　　银月之下，宁初目送抱着小老虎娃娃的姑娘进了屋内。良久，他独自一人看着手里唯二的两个冷冰冰的小馒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夜的凉风穿过树间，叶片沙沙作响，很容易就埋没了些许夹杂其中的各种异响，唯有皎洁的月光可以照亮一二。

　　宁初走到略有异动的那面院墙之下，抬头是一支探进院子里的树枝丫，其上枝叶晃动了好一会儿，才又冒出一只黑黝黝的少年。

　　少年看着一早就等在院墙之下的宁初，半晌都未做出下一步动作。

　　宁初眼里藏不住讶色，虽然听见声响就有六分猜想是安肆，但意料之中的某些事情发生，还是难免带了些惊喜在里面。

　　想到凼家镇追月宴那次上柱，宁初笑道：“看来下次，我不用担心你会被什么东西追着树都不会爬了，只是墙这么高，你能下……”

　　然而，还未等他说完，院墙之上的少年毫不犹豫从上面跳了下来，像是料定了宁初一定会接住他似的，一点儿落地的防护都不做，直直往下倒。

　　望进那双瞳孔比常人稍大一圈的眸子里，宁初有片刻的失神，强大的冲撞力促使他不得不往后退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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