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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子绝孙
秦婉站起身,不顾众人疑惑的目光,直接向门外走。
“栀栀去哪里?”蔺珩目光循着她身影问道。
“透气。”她头也不回地说,走到门口时听见秦廷茂骂她没规矩。
天虽已经黑透了,但秦府每个房间都亮着灯,走在廊下和院子里都不用提灯笼。秦婉带着霜儿来到后院门口,望向秦府祠堂的方向。
不一会儿,冬禧疾步从祠堂朝她们走了过来,双手抱在胸前,怀里鼓鼓囊囊的,不待秦婉问,便压低声音道:“带上了。”
秦婉本想和冬禧一起回去,余光却扫到方姨娘从膳厅过来了,遂立刻打发走了冬禧。
“诶,那是冬禧吗?”方姨娘走过来,看着已经走远的高壮身影,问秦婉。
“是他,他还有其他事。”秦婉走近一步挡住方姨娘的视线,挽住她的手道:“我们且回去吧,外面怪冷的。”
刚走到膳厅门口,便撞上了正要出门的秦廷茂和蔺珩。
秦廷茂酒气熏天,直视她呵责:“你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连给你娘磕头都不知道,还要人来请你?”
“岳父,栀栀自然是知道的,咱们还是先去祠堂吧。”蔺珩上前微微躬身伸手请秦廷茂先行,很自然地把两人隔开了。
秦婉却侧身跨进了膳厅,“我还没吃饱。”
秦廷茂怒而回首,瞪着她叱骂道:“方才吃饭你干什么去了?这会儿都吃完了你说你没吃饱?”
“我就是没吃饱怎么了?大过年的,你让姨娘们叫我来,连顿饱饭都不让人吃?”秦婉说着,坐回座位上和他对峙着。
膳厅内数盏明亮灯火下,秦廷茂看着秦婉那张和她母亲颇为相似的脸,再一次想不通,为何李姝那样温婉娴静,生下来的女儿却如此性情乖张?
“岳父息怒,”蔺珩继续出言劝解,“就让栀栀继续吃吧,她中午本就没有怎么吃饭,我们先去祠堂。”
两位姨娘见状,也劝说先去祠堂。
“我要你过来陪我吃饭。”秦婉再次发话,看向蔺珩,下颌微微上扬,目不斜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脸上皆微微变色。跳动的烛光映在秦廷茂眼中,更似怒意燃烧时的火苗,两位姨娘和几个侍从则显出诧异与担忧。
只有被秦婉拉入风暴漩涡中心的蔺珩,脸上的神色依旧平静柔和,契合这年节里该有的气氛。
他对上她投来的目光,被迫迎接她出的难题。
类似两厢为难的情景在他人生中并不鲜见,能够不着痕迹地将事情处理妥当,维持局面的稳定平衡,是他能被秦廷茂选为后继者扶持教导的根本。
就在兵荒马乱到来的前一刻,他含笑转向秦廷茂,声音清晰,语气沉稳:“岳父,既是过年,当以和为贵。”
不待秦廷茂作声,蔺珩接着道:“我此前就答应过栀栀,每日同她共进午膳,近来却因调职刑部,屡屡失约。若连年夜饭都不能伴其左右,实属我之过。”
说到这里,他有意停顿一下,“素闻岳母疼惜栀栀,若岳母在世,也当许栀栀吃饱,定不急这一时磕头。”
他看向秦廷茂,神色愈发恭敬温和,“况且岳父方才饮酒数杯却并未食多少饭菜,恐有伤身体,不如先坐下用一碗解酒汤。”
一番话说完,他又给秦廷茂让出了回膳厅的路。
秦廷茂鼻腔里深出一口气,终究是慢慢回到桌前上席坐下,曹姨娘旋即命人上解酒汤。众人陆续回到桌前坐下,芸妈妈给秦婉另盛来热气腾腾的米饭,秋蓉则给大家都倒上了热茶,气氛终于再次和缓。
坐到秦婉身边以后,蔺珩并非只是看着她吃,而是自己也动筷陪她一起吃。
待她慢吞吞吃完饭,秦廷茂的耐心几乎也耗到了极致。
一行人走去祠堂,蔺珩像有所预感一般,侧首看向秦婉的目光流露出几分忧虑。秦婉和他对视,却浅浅浮出一层笑意。
正是这层笑意加重了他的预感。
很快,他心中的忧虑便落地成为事实。祠堂灵位中赫然空出一位,不是别人,正是李姝的灵位。
“是你干的?”秦廷茂陡然转身,朝秦婉步步逼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也开始涨红,“什么没吃饱,都是你在拖延时间,都是你声东击西的诡计!”
“岳父……”蔺珩一面往前站,一面伸手想把秦婉拦在身后。
“住口!”秦廷茂喝断他,一把将他推开。
虽然喝醉酒了,秦廷茂仍是反应迅速,知道谁是秦婉的帮凶,厉声道:“冬禧呢?你让他把你娘的灵位弄哪里去了?”
秦婉绷着下颌直视他,眼中却含有冰冷笑意:“我娘都死在你们母子手上了,你竟还关心她的灵位?你……”
“混账东西!你再敢胡言乱语,老子今日定要将你好生管教!”秦廷茂当即打断她。
胡言乱语?秦婉气急反笑。
当初秦老太逼着李姝数年如一日吃偏方,喝各种不知来历的药,李姝若不从,便是不孝,便是不守妇道。
直到两年前,李姝在喝了几种秦老太新找来的药后,肚子真的大了起来,可短短三个月就如同别人怀胎八月,整个人脸色蜡黄,眼圈乌青,连呼吸都困难。连两个姨娘都看出不对劲,秦老太却不以为然,还百般阻拦秦婉去请大夫,说李姝肚子大,是因为怀的双生子。
可等到秦婉请来的柳大夫一诊断,才发现李姝肚子里哪里有什么胎儿,分明是满腹腔的脓水!秦老太一直在门外偷听着,一听说这话,立刻冲进来破口大骂,骂柳大夫是庸医,要害死她孙子,要把人撵走。
逼得秦婉疯了似的拿东西砸秦老太,大闹一场后,才让柳大夫得以继续看诊,可是李姝病情已恶化得回天乏术了,高高隆起的肚皮上,血管清晰可见,仿佛随时都会爆炸。
李姝得知自己时日无多,先还能抱着哭得不成样子的秦婉温言安慰,后面则也是泣不成声,“娘亲也不想死…我…我放不下我的栀栀……”
自始至终,秦廷茂整个人都如同隐形了一般,只是在李姝死的前一天把秦老太送回了老家。
秦婉抬起头,鄙夷的目光扫了扫秦老太的灵位,她从不信鬼神之说,更不怕秦老太来找她复仇索命。她的目光接着掠过祠堂里其他的灵位,“当着你秦家列祖列宗的面,你敢说与我娘的死与你们母子二人无关?”
然而秦廷茂并未回答她的话,猛地扬起右手,向她的脸挥下,几乎是同一瞬,秦婉也劈掌打向他。
这两巴掌最后却都落在了蔺珩身上,他及时地隔在秦廷茂和秦婉之间,把秦婉护在怀里,抱着她让她往院子里退,后背则为她抵挡住来自秦廷茂的殴打。
其他人也很快反应过来,帮忙拖住秦廷茂,秦廷茂怒极,扬言当初就不该留秦婉活下来,生下来就该将她溺死。
秦婉也不甘示弱,站在院子里朝祠堂内的秦廷茂道:“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做父亲,活该你秦家断子绝孙!”
这句话无疑让事态再次升级,秦廷茂当即挣脱众人的阻拦,转身拿起丫鬟手中端着的供奉所用香烛的黑檀木托盘,冲过去就要往秦婉身上砸。
黑檀木材质甚重硬,制成的方形托盘又四角尖锐,砸在人身上非同小可。
好在蔺珩反应迅速,转身便抓住了托盘,秦廷茂想要将托盘夺走,却纹丝不动。两人离得有些近,秦廷茂看蔺珩时需要仰着些头,这让他反而更加恼怒:“你给我滚开!老子今天就是要打死这个孽障!”
“岳父,您先息怒。”蔺珩恳求着,单手把秦婉护到身后。
秦廷茂本就喝了很多酒,酒气上头,听不进任何劝解,执意要夺过托盘将其砸在秦婉身上。
“岳父大人!”蔺珩提高音量,周围逐渐安静了下来,他表情严肃,看着秦廷茂的眼睛,尽力把握好语言的分寸:“栀栀是我过门的妻子,她有错,责任也该我来承担。”
院子里彻底静谧无声,甚至能听见远处街巷中传来的几声炮仗响。
秦廷茂怔怔地,他听懂了蔺珩的言外之意,却良久才慢慢松手,像是酒醒了一般,一言不发。秦婉余怒未消,却也没有再动,旁边的姨娘和侍从们更是噤若寒蝉。
蔺珩将手中的托盘递给其他人,转过身看着秦婉,轻轻抚上秦婉的一侧的脸颊,拇指上下摩挲着秦婉的耳朵,目光温柔:“栀栀先回家,好不好?”
他的声音和安抚的动作好像有一种魔力,秦婉看着他的眼睛,像一只炸毛的猫被抚慰后慢慢平静了下来,极小声地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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