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落而眠

　　今夜，晏洋第一次回应了一个性感女人的目光。那女人就坐在吧台另一侧的卡座中，从晏洋一落座便不停向着他抛媚眼。终于，晏洋提起了酒杯向她致意，一口饮尽，又续了一杯。
　　他也没再管曼小姐去了哪里，他只是一口一口抿着酒，眼神闪烁与其他女人在昏暗嘈杂的旖旎空间中，暧昧地交汇缠绕。
　　“喂。”
　　一阵刺耳的声音穿透跌宕的电子音，敲在晏洋的脑门上，他转头看到有一个光膀子的寸头亚洲男人朝他走来。那人粗壮有力的臂膀青筋暴起，黑龙刺青护体，撑起了结实的身躯，细长的眼眶中透出一丝不屑，直直盯着坐在位子上的晏洋，从上而下的藐视。
　　“请问有何贵干？” 晏洋神情自若道。
　　“我就来和你打个招呼，赏个脸。” 那个寸头男人对舞池里的其他兄弟使了个眼色，没过多久，一长排“炸弹”就被传递到他的手上。酒杯里五颜六色还冒着白烟的液体不是什么骗骗小孩子的果汁水，没猜错，那些全部都是烈酒。
　　“兄弟，你怕是认错人了。” 晏洋猜到了来者为何事，大概是自己一不留神撩拨了哪位老大的女人，过来示威来的。但他仍是一副不慌不忙，波澜不兴的样子，丝毫没在怕。
　　“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寸头男人一张嘴，一股酒气和口臭浑浊而成的味道喷射而出。晏洋被熏得下意识侧了侧头，下一秒便看见一只拳头向他挥来。
　　“大哥，有话好好说，气坏了可不好。” 这时，晏洋身后窜出一位娇小女子，用纤细的双手挡住了那个拳头。岂料寸头男人不解气，立马撩起了另一只手，左勾拳重重击了过去。
　　晏洋敏捷出手制止，他站了起来，如苍穹松柏高过寸头男人半个头：“打女人可不好。” 他语气不羁，漫不经心瞥了眼皮底下的女人——正是曼小姐，还是个已经喝醉了的曼小姐。
　　喝成这样，这女人是等着被捡尸吗？
　　“没事没事，大哥和我打招呼呢。” 曼小姐摇摇晃晃，扬起无辜的小脑袋对着寸头男人傻傻哼笑了几声。
　　“美女救英雄。兄弟你艳福不浅。” 寸头男人像是在看一出好戏，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他转向了曼小姐，刻意压了压声音，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挑衅，缓缓道：“美人，要不你来喝？”
　　“好。大哥赏的酒，自然要全部喝掉。” 喝醉了的曼小姐手劲大得很，直接打掉了晏洋上前阻拦的手，顷刻间灌下一杯。
　　“女人，谁给你的胆子。陌生人的酒都喝。” 晏洋脸色顿时阴冷，一个挥手洒翻了剩余的酒。他狠狠抓起曼小姐的手臂，目光电闪雷鸣，向寸头男人扫去。
　　寸头男人被突如其来的气场震慑，退后了几步，咬牙切齿却也不敢再有其他动作。
　　片刻，人潮散去，曼小姐瘫软在晏洋的怀中。
　　“家在哪儿？还记得吗？” 男人无奈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女人刚喝了陌生人的酒，也不知道酒里有没有其他东西。
　　“住址不能告诉陌生人的。我去你家！” 曼小姐语气倒是平静，但就冲着她说话中文德文来回切换的样子，确实也是醉了，并非完全清醒。
　　这说出的话是什么鬼逻辑。
　　“你知道我是谁吗？” 晏洋轻笑一声，问道。
　　“不知道。”
　　“那你认识晏洋吗？”
　　“不认识。”
　　那我干嘛要帮这个女人？
　　晏洋将女人搬到路边的长椅上，起身准备离开。
　　“晏洋，你别走。我记得，我记得你。” 曼小姐突然又清醒了几分，在晏洋起身后一把抱住他的大腿。
　　接下来，晏洋将她抬进了计程车，任由女人在怀里撕扯大闹发酒疯。他一开始还伸手挡了几次，后来也就乏了，任她敲打自己的胸膛，无奈摇了摇头。
　　我是惹到这女人哪里了？气都冲我出了？
　　他小心翼翼将曼小姐抱上公寓客房床铺，看着她似醒非醒的，竟然萌生出一种失而复得的释然。他伸手将她的开襟衣领收了收，嘴中不自觉地念叨着：“也算是个知名人物，平时一点都不收敛，像颗小辣椒似的。”
　　“没事。在德国，认识我的人少… …” 曼小姐支吾道: “小辣椒，这名字我喜欢… …”
　　哦哟，还有点清醒，能对话呢。
　　晏洋清了清嗓子，半开玩笑试探地问道：“下一站，去哪个城市？”
　　“回上海。” 曼小姐回复得爽快，丝毫没有半点怀疑。
　　嘿嘿。今天算是见识了“酒后吐真言” 。
　　“那你手机密码是多少？”
　　“930318。”
　　93年3月18日。还和我同一天生日。
　　晏洋轻笑一声，不厚道地翻出了她的手机。他加上了她的WhatsUp，却突然想到回上海这个APP用不了，于是又打开了微信朋友扫码。他还好奇地翻阅了她仅密友可见的微信朋友圈，发现只有婚纱照样片和一家名叫西玥的日式餐厅图片，于是又不甘心地打开了她的脸书页面，想要看看这女人还有其他什么好玩的事。
　　始料未及，他竟然发现了… …他们在脸书上，早已是密友关系。
　　大概是上次在SPA按摩会馆时，趁我睡着解开了指纹锁，偷偷加上的。
　　晏洋暗自想着，直到他翻到了一个月前曼小姐在脸书上的失约留言，他才明白为什么今天这个女人看上去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是他自己错怪她了，原来她没有不辞而别。
　　他转头望向了躺在床上似醒非醒的女人，眼眸温柔了几分。
　　“谢谢你今晚特地来找我… …是不是这合照还让你吃醋了… …呵呵… …要不，我们试着处处看吧？”
　　晏洋将曼小姐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漫不经心地轻声细语，也并未期待当下能得到什么回复。可偏偏，这个躺在床榻上的女人明明双眸紧闭微颤，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却开口说话了。她语气平和而镇定，逻辑清晰娓娓道来。
　　“晏洋，我是怎样一个女人，你也清楚。你若瞧得起我，我们可以继续这段露水情缘。我虽然私生活… …有点混乱，但还是爱干净的，还是洁身自好的。但是，你若想正正经经找个女人谈恋爱，我不合适。我不信这套… …你应该也不相信吧… …不然你长得那么好看，怎么还没人要呢… …”
　　晏洋没再继续听下去，他深深叹了口气，想着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他缓缓起了身，最后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了。
　　“… …不过… …晏洋啊… …虽然是这么想的，没准我们可以试试，说不定… …我们能改变彼此。”

　　“醒啦？”
　　清晨，晏洋一身黑色缎面睡袍，在厨房准备早餐。曼小姐推门而出，神情慵懒，微润的卷发散落胸前，新换上的干净白衬衣大而宽松，几乎盖过了她的大腿，小小的膝盖隐约可见。
　　“嗯。” 曼小姐点了点头，昨晚发生什么，有些她记得，有些却记不太清了。
　　“下次别一个人在酒吧里这么喝酒了，不安全。” 晏洋说得清冷，有意无意的。他将两盘欧姆蛋放到餐桌上，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他吃了几口，见曼小姐没过来，抬头瞥了她一眼，道：“过来吧。怎么像个良家妇女，一副受委屈的样子？断片了？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
　　昨晚，可是我被你拒绝了。
　　曼小姐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轻轻念一了句“难得”。
　　“没人会对一个满身酒气，发着酒疯的女人感兴趣。” 他见曼小姐落座，主动递给她盐巴和黑胡椒，语气轻佻道：“来，使劲撒吧。”
　　这女人真的毫不客气地照做，似乎还在发泄一股不明所以的怨气。
　　晏洋啧了啧嘴，也知道曼小姐在生气，可一想到她要的只是露水情缘——那些解释的、感谢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并不是自己对她的脸书留言视而不见，也很感谢她特地来酒吧找自己，只是这些话在这段随意的关系中，说出来反倒显得自己过于认真，他不想这么丢人。
　　“你客房里，女人的东西可真是一应俱全。” 不知是不是因为宿醉，曼小姐没什么胃口。她轻轻咀嚼几口，便放下了刀叉，淡淡念了句。
　　“怎么？不合胃口吗？想吃什么？我再给你做。” 晏洋没理会曼小姐说了什么。他眼眸中燃着花火却又透着寒气，微抿唇，起身，却被曼小姐挡住了去路。
　　“想吃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 晏洋勾了勾唇，他知道那抹轻笑有些苦涩，但他还是装模做样地问道：“你想怎么吃？”
　　下一秒，他的脖颈就被一双纤细的双臂死死环住，使劲往下拉。他的唇被盖住，被撬开。他的口腔被一个女人软糯而温柔的舌头侵蚀，搅得他头皮发麻。女人呼出的气息带着如岩浆般浓烈的炙热感，充满爆破的力量，仿佛下一秒便可将他燃烧殆尽。片刻，他感觉唇瓣一阵灼热，刺痛感随之而来，他猛地挣脱，用手抹唇带出一丝腥红。
　　他没有生气，如果这就是她想要的，那他给她。
　　“好了，我说，你的脸书留言我昨晚才看到。抱歉。” 晏洋投降了，有那么一刻，他不想看到她难受。如果这个小女人在意这些，他道个歉又何尝不可。
　　“还有呢？” 女人委屈噙泪。
　　“谢谢你来酒吧找我，还帮我挡酒。” 晏洋浅浅一笑，眉眼弯成一轮皎白弦月，继续道：“还有… …我不该偷看你手机… …虽然你也这么做过。”
　　“还有呢？”
　　晏洋撇了撇嘴：“脸书照片上的女人是我朋友的妹妹。”
　　“还有呢？”
　　“嗯？” 晏洋疑惑地望着她，眉头皱了皱。还有什么？总不见得还要让我说自己被你拒绝的事。
　　“算了，其实，我们这样也挺好的。” 这下轮到曼小姐轻笑一声。
　　“嗯。” 晏洋尴尬地搓了搓手，硬是憋出一句：“你酒醉时说你下周回上海，我也是，你要需要，我们再约。”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舍不得她。
　　曼小姐闭了眼，许久才睁开。她恢复了以往傲慢的神态，嗤笑一声，爽快地道了声“好”。
　　晏洋，为什么就这么过了一晚，仿佛如梦初醒？你看我的眼神一夜间变得冷漠而疏离… …难道你也在玩弄我吗？
　　难道你追寻的，我们能拥有的，只能是——露水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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