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破月

　　雪势渐渐变大。在众人穿过一个较长的石洞后小雪终于变成了大雪，还夹杂着呼啸的北风。北风刮过的声音在嶙峋的怪石间形成了类似呜咽的声音，给这本就艰难的路途蒙上了一层更为怪诞的色彩。
　　走在前面的向导在刚迈出洞口的那一刻，斗篷“刷”地被风雪刮得飞了起来，差点连带着从马上摔倒。
　　众人顶着大风雪，又走了一段路，来到了一片开阔的石桥上。这石桥像是人工开凿出来的，桥面被修缮的很平整，五尺多宽，可以通过较大一点的货车。但是没有任何护栏和扶手，就一个光秃秃的桥面连接着两边。
　　向导在风雪中大吼：“过了这桥，很快就到胡和鲁城嘛！结伴过桥，小心被吹下去。”
　　亦鸢先来到边缘查看了一番。这座孤桥并非悬在万尺高空上的，桥下也就九尺深，还积了厚实的白雪，若是不慎掉下去，应该是可以捞上来的。
　　于是众人在向导的指引下两两结伴过桥。
　　快轮到两个小侍女了，雨芙有些瑟缩的站在众人之后，眼中是深深的畏惧。自从上次被祁连琰在树上捉弄后就畏惧高处。
　　亦鸢走到她跟前说道：“走吧，我陪你过去。”
　　雨芙嘴一撇，眼眶已然红了，但还是强行忍住眼泪问道：“鸢哥，公子每次出远门都这么艰苦吗？”
　　“……也不全是，只是这次特别的艰苦。”
　　雨芙愣愣的看了亦鸢半响，差点哭出来。
　　“别哭别哭。”亦鸢有慌了。
　　云菡凑了过来：“雨芙姐姐，咱们勇敢一点撑过去，这样下次去好地方就还会带着咱们，公子可不会带一个哭包出门呀。”
　　雨芙闻得此言，赶紧收住：“我不哭。我就是有点怕高，咱们搭伴一起过去。”
　　亦鸢松了口气，护送这两个小姑娘过去。
　　回头又看见张通在桥尾努力安抚他挂着鸽笼的马。信鸽在笼子里使劲扑腾，马儿在原地不安的晃着头不肯过桥。亦鸢帮着张通一起牵马过了桥，后又要牵玄骊过桥。玄骊一反常态的表现得很焦躁，长嘶一声不愿意过桥。好在玄骊很听主人的话，在亦鸢小心的安抚下，终于将它牵过去。
　　下一个是公子烜。亦鸢看着公子烜和一个侍卫结伴，小心翼翼的踏上桥，在风雪中缓慢的向这边缓慢移动。
　　此时，一只胡兀鹫扑腾着翅膀落在桥尾的一块石头上。亦鸢定睛一看，分明就是中午吃饭时的那只胡兀鹫。
　　这只猛禽和中午时的神态一样，伸长脖子用黄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公子后背。
　　一种不祥的预感攥住了亦鸢的心。
　　那胡兀鹫盯了半响，忽然扑腾起翅膀窜到半空中，猛地向公子后背扑来。
　　亦鸢大吼一声“小心身后！”便向桥中间狂奔过去。
　　变故只发生在刹那间。
　　呼啸的狂风盖住了亦鸢的声音，两人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根本没发觉亦鸢的提示。等到公子身边的侍卫感觉到不对劲儿时，那猛禽已到身后。伴着一声尖锐的鸣叫，公子烜和侍卫被撞得向前一个趔趄，摔倒在桥面上，只差一点就要坠下桥去。猛禽在空中迅速折回，这次直冲着公子的门面冲过来。
　　这时亦鸢赶来到，掀斗篷、抽刀、挥刀一气呵成。胡兀鹫躲闪不及从后面被刀锋刮了一下，痛鸣一声，坠落在桥面上。
　　亦鸢虽成功击退胡兀鹫，但因心急不慎踩在冰面脚底一滑，摔倒在桥上。摔倒后未止住势头，被风猛烈一刮，整个人坠下桥去。公子烜也反映迅速，立刻俯身去抓亦鸢，却被亦鸢带着一起从桥上坠了下去。
　　二人一起跌落在下面的积雪上，紧接着亦鸢听得耳边破裂的声响起，心道不好。“碰”的一声积雪下的冰碎裂，原来这个桥下亦有很多坑洞，只是被日积月累的积雪盖住了。
　　公子坠入了的一个洞内。亦鸢顾不及身上的疼痛连忙伸手去够，两人又一同滑落进坑洞里。亦鸢最后的意识就是灰色天空中一飞而过的胡兀鹫，接着眼前一黑。

　　身上好几处地方都很疼，意识也不甚清醒。只要一睁开眼，眼前的景物就天翻地覆的晃起来。她有些难受的闭上眼睛，摇头想让自己脱离这样的眩晕。可是一摇脑袋就疼，忍不住呻吟了起来。
　　一只温热的手抚上她的脑袋，轻声呢喃着。这只手又贴住了她的脸颊，将她的脑袋往温暖的怀里带，接着全身都被什么包裹住了，非常暖和，还带着点熟悉又醉人的墨香味。
　　迷糊中的亦鸢忍不住往这个温暖的怀里缩了缩，怀抱的主人似有所觉，双臂也搂紧了自己，在自己耳边呢喃着什么。
　　温暖，安全。
　　亦鸢再一次陷入黑暗。
　　封烜看着怀中的女子在呻吟过后再次陷入混沌，幽深的眼睛凝视她容颜半晌，伸手解下面具。女子面孔在幽光的映衬下，弧度变得柔和，只是紧皱的眉头仍能看出她的难受。
　　她又受伤了。
　　在每一次她出事，他的心便揪作一团。偏偏她还感觉不到，她总是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哪怕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在刚才的险情下并不需要女子舍身保护。
　　从坑洞中双双滚下来时，她还不忘护着自己，结果就是她被磕到了脑袋。迷迷糊糊中哼哼着疼，这会儿才又睡着。
　　真是太傻了，她一直都这么傻。等她醒过来，一定要告诉她下次不能再这样。
　　封烜忍不住伸手抚摸着亦鸢的侧脸，眼中情绪复杂。
　　像，真像，每一次看见卸下面具的她，他都在心里这样感叹。但又不像，因为眼睛不一样，
　　潜藏与内心深处的情感也不一样。单是看着眼眸就能分辨出来哪个是他的姑娘。
　　她是我的，不会让任何人拆散我们。
　　顾一离肯定察觉到了，所以用各种方法暗示自己。
　　他知道顾叔是为自己好，但这次绝不妥协。这一生太多时候是为别人而活，为名誉而活，活着活着这虚假的面具也摘不掉了。但在亦鸢的出现就像他生命中的阳光，这缕阳光他要攥在手心里。
　　封烜知道自己这样很危险会影响大计，在离开南邑前，顾一离也警告他：“公子，这件事上您太偏执了。”
　　呵，那又如何。
　　封烜低头看着怀中的亦鸢。
　　不会影响计划，又能将她留在身边。我能处理好的，我一向能处理好。
　　她是我的温暖，我的心火。
　　封烜低下头，轻轻吻在亦鸢的眼睛上。
　　亦鸢轻轻抽搐了一下，接着缓缓睁开眼睛，公子英俊的面容就在自己眼前。亦鸢怔了怔，以为还没有睡醒，于是闭上眼睛努力找回自己的意识。彻底恢复清明后，她发现自己被公子抱在怀里。
　　公子睡着了，呼吸均匀漫长。他将自己的黑貂斗篷裹在了亦鸢身上，右腿屈起做支撑，双臂环抱着将她揽进怀中，额头抵着她脑袋。
　　现在亦鸢整个人被公子圈在怀里。
　　咚咚咚……
　　心跳声越来越大，都快要跳出胸膛了，怎么办？
　　亦鸢小心的保持着姿势，生怕惊醒公子。
　　但是公子烜的脸离她太近了。眼前就是那挺直的鼻梁，温柔的薄唇，光滑干净的肌肤。那咫尺间的呼吸也在温柔的撩拨着她，带着绵软又躁动的气息，挠得她的胸口作痒。
　　忽然，公子于浅眠中微动，抵着她脑袋的额头向下挪了挪，如此一来公子的额头便触到了亦鸢的脸颊。肌肤相贴时的温度如此灼热，烫的人心尖发颤。
　　亦鸢觉得自己忍不下去了，身体用力一晃，将公子烜从浅眠中晃醒。接着趁着公子尚在迷蒙的时候，猛地原地坐起，从怀抱中挣脱。
　　可还没当她坐稳时，一阵痛楚袭来，立时僵在原地。她本就是从桥上一路滚下来的，其中磕磕碰碰落了不少皮外伤，此时用力过猛扯着淤青了。
　　亦鸢暗地里痛得龇牙咧嘴的时候，闻得身后的公子低沉的一声笑，心情一下就不好了。
　　原本只肉痛，现在又加了层羞恼。
　　亦鸢努力的克制自己的心情，待调整好后面无表情的转过去。当面对公子时心中咯噔一下，公子一直盯着她，面上在微笑可眼眸却很莫测，一时间两人的气氛有些尴尬。
　　沉默一会儿，公子温柔的开口询问道：“还疼不疼？”
　　亦鸢摇摇头：“不疼，谢公子关心。”
　　公子起身走到她身边蹲下：“能自己站起来吗？”
　　“可以。”亦鸢不动声色的拉开和公子的距离，努力站了起来。
　　“看来没伤到骨头，那就好。”说着公子烜也不动声色地从身后扶住了她：“我扶你走。”此番举动非常自然，没表现出一点点不合时宜，就是一个正人君子帮助了一个行动不便的人。
　　亦鸢身上疼痛，只能让他扶着。
　　公子烜搀扶着亦鸢来到一块大石边上，说道：“你现在行走不便，就在此地休息，我看看这洞内是什么情况。”说罢扶着亦鸢小心的坐在石头上，又捡起刚才滑落在地的黑貂斗篷给她仔细披上。
　　亦鸢连忙说道：“公子你披着，我不冷。”
　　公子烜没有听她的话，而是执意用斗篷将亦鸢裹了个严实，还把兜帽也带上了：“你要多为自己考虑。我是个男子，身子比你想的结实，不需要姑娘家这样舍身相护。”
　　“姑娘家”三个字说的亦鸢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这三个字已经远离自己很多年了，今日却意外回归，在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没等她从异样的情绪中平复，公子便起身去查探洞内的角落。
　　其实她是真的一点都不冷，自北山堡那晚防御符咒显现后，右臂上的符咒就一直在持续散发着热力。现在则更加明显，甚至能感觉到符咒处有轻微的脉动，随着这脉动，一波一波的热力蔓延至全身。人虽处阴冷潮湿的洞穴中，但身上却非常的暖和。亦鸢不知道为什么挣脱幻术后还会这样，不过这样暖和好像也不错。
　　亦鸢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偷瞄着公子。公子在洞穴内细细的探查，时不时敲敲打打，亦鸢的目光追着他的身影。刚才昏迷时候的感觉她隐隐约约能记得一些，她记得有人摸她的脸，还在她耳边呢喃。此情此举，亲昵无间仿若情侣。这些是幻觉还是真实？
　　若是幻觉倒还好说，若是真实，那只能是公子的所为……
　　想到这里亦鸢脸上一红，此时公子转身过来，亦鸢一惊，赶紧看向别处。
　　哎，想什么呢，公子是正人君子，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情。
　　亦鸢收起自己的胡思乱想，观察起眼前这个洞穴。昏迷前他们俩是从桥下的洞口一路滚下来，落到了这个洞里。洞内依旧是由乱石路上的标志性怪石组成，大部分地方凹凸不平，在高低不平的岩石上甚至还有几条幽深的隧道，漆黑不见来路。洞顶有一线缝隙，漏出一线亮光来。
　　洞内整体比较潮湿，隐隐有滴答的滴水声。参差的岩石上长着最常见的青色苔藓，可奇异的是苔藓上生长着一种圆形浆果。这种浆果只有人指甲盖那么大，浑圆如珠玉，通体散发出蓝莹莹的幽光，点缀在青色的苔藓上，如散落的星斗。
　　亦鸢从未见过会发光的果子，便想摘一颗看。奈何身上一动就疼，便也作罢。
　　过了一会，公子将一个锦囊递给了亦鸢。亦鸢诧异的伸手接过，打开一看，里面一片蓝莹莹的幽光，是一堆被摘下的蓝色小果子。在锦囊中发出幽幽的蓝光。
　　公子烜笑道：“喜欢就拿着玩，但别吃下去。”
　　“谢谢公子。”亦鸢将锦囊收好，“这个可以送给雨芙，她肯定喜欢这样的小东西。每次我出门她都会让我给她……”
　　亦鸢话没说完就卡住了，因为公子忽然伏下身子双手撑在她身体两边，与她面对面平视。这个距离太近了，亦鸢心跳漏了一拍忍不住微微后仰。
　　“阿鸢呐。”公子幽幽地盯着亦鸢，“为什么你总是把我送给你的东西转赠给别人呢？”
　　这句话问得莫名，亦鸢微微张嘴面露困惑。
　　公子烜轻叹一声，开始数落起来：“之前给你的灯油你给了厨房张妈，专门留给你的宝石你平白让雨芙拿走了好几颗，这些年断断续续给你的金银之物你都尽数给了莞尔姑娘，就在刚才我送你的口脂也给了雨芙。还有很多早年间送你的桐烟墨、琉璃灯、桂花糕，这些你都给别人了。”
　　没想到公子将这一件件一桩桩的全都搬出来，像一些油、墨、糕点之类的，自己完全不记得了，亦鸢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亦鸢纠结半响，谨慎地开口道：“公子您说过，若要结交朋友就不能太过小气。亦鸢平时不怎么会说话，与其费心找话套近乎，不如用些东西表达心意，也省得花费诸般口舌。”
　　公子烜无奈笑道：“那是我没教好？”
　　“也没有……”亦鸢往后挪了挪，微微后仰的姿势有点累人，而且公子离她也太近了，“这方法确实很好用，公子不也经常会赠人物件么。就像前段时间在北山堡，公子也送了李姑娘面脂，李姑娘收到东西的时候可欢喜得很。”
　　亦鸢说着说着不禁话多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提起李泠澜，可心中好似憋着一股气，提起李泠澜后她这股气就越涨越大，控制不住的想发泄出来，接着后面又说了一段自己都没察觉出有些阴阳怪气的话。
　　“这招对姑娘是极管用的。在南邑的时候，公子也没少送其他小姐东西，远的不说就说荣小姐。公子赠她的物件也不止一两件了，离开南邑前她来找您，您还送了她一匹锦纱，荣小姐看着也欢喜得很。还有王小姐……”
　　亦鸢说不出话了，因为她的嘴巴被堵住了。
　　公子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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