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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差那一步
德曼的提议遭到了阏川的反对。在他看来,英道并不适合做这种事情,不单单因为她毫无经验——她做郎徒几年,甚至没有真正战斗过,更因为她的性格完全无法令人安心,就像当初的毗昙,因为过于随心所欲,谁也猜不到他究竟会做出什么。
毗昙也有些忧虑,英道还是个孩子,未必能够经得起这样的责任。但德曼坚持,他只能接受。
回到司量部,路上遇到山啄,毗昙让他去找英道,自己进了执务室,迎面碰见廉宗。廉宗有些心不在焉,偶然间抬头见到他,登时惊惧,又很快调整表情,客气招呼:“司量部令。”
毗昙扯了下嘴角,擦肩而过后,回头看了他一眼。
廉宗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发现书上做了标记,他决定再偷几次,但怕毗昙马上回来,没有立刻行动。幸而没有再去,不然恐怕要撞上。只是,拖得越久越危险。他再度联系安插在毗昙手下的那名间者,到他护卫毗昙房间时,里外接应,廉宗竟真的又找到几次机会,成功用伪装后的书籍交换出《三韩地势》。
这套书重新回到他的手里了。
当初,固然有文弩四处游历提供帮助,但却是他提供足够的资金和大量的人员搜集情报,最终汇编成这套书,文弩却那么理所当然地把它当作自己的财产,还自作主张要交给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庾信,挑起他的怒火。他认可的不是庾信,而是春秋,所以,他杀死文弩抢走《三韩地势》,交给春秋。春秋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每看过一页,就撕下来折成玩具,等毗昙找来时,玩具堆成一堆。
毗昙把春秋揍了一顿,春秋不得不一边流着鼻血一边拆玩具,将书页按照记忆中的顺序重新装订,以至于今日,这套书中仍有些书页有明显折痕。
春秋提供伪书替换的方法,让他把书找回来,现在书回来了,他应该和春秋复命。
但是……
和春秋再次见面,春秋询问的时候,廉宗打着哈哈说:“这实在是不好办啊,现在毗昙房门总有人守着,我根本进不去。”
“是。”春秋笑眯眯地说:“但我相信,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总能找到办法。”
的确,当初他宁愿杀了文弩也要把《三韩地势》交给春秋,但现在却没有那么坚定。
无论是毗昙还是春秋,缺陷都太过明显啊……
廉宗正思索着,迎面出现一道人影,险些撞在一起。
他抬头,看到英道。英道时常出入司量部,双方都脸熟,她敷衍地点头称声“大舍”,就绕过他继续往前。
德曼教英道汉语的事情,知道的只有寥寥几人,但是这段时间她成为德曼的近身侍卫,却是所有人都听说了。无名之徒引以为豪,平民郎徒觉得争光,不忿的人说她靠毗昙引见,嫌弃的人说她纯粹走运,但无一例外都羡慕得很。
英道也有些飘飘然,虽然身份依然是郎徒,住处依然在郎门,但是,她已经实现了从人人蔑视到人人歆羡的地位转变,哪怕心里无数次告诫自己要淡定,可出入郎门时仍然带着压不住的喜悦,尤其面对真珠等人的时候,情不自禁扬起下巴。
但是,真珠这段时间有些古怪,不知道是不是输掉比才的原因,遇到英道时他不再冷嘲热讽,只是眼神复杂,总带着几分端详,可惜英道只顾着扬起下巴,并没有察觉。
阏川奉命出征,侍卫府由其他将军带领,英道只负责近身侍奉。工作交接时,阏川已经说明她要做的事情。
德曼作为君王,基本没有私人时间,哪怕在寝殿休息也要面临传报,但寝殿的特殊性使得能够入内传报的只有侍卫府令阏川,如今这任务便交给英道。
英道听说,不禁睁大眼睛,不客气地说:“可你是男人啊。”
阏川睨她一眼:“你不也是?”
英道梗了一下,说:“我还是个孩子!”
阏川敲敲她脑袋:“哪那么多问题,让你做你就做。”
英道迷惑不解:“不是有楚仙姐姐吗?”
阏川解释:“楚仙只负责照顾陛下的生活起居。”
英道眨眨眼,好奇地问:“寝殿里不就是陛下生活起居的地方吗?”
阏川想了想,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干脆道:“你做不做?”
“做!”英道心道,反正我是女人,不做白不做。
除了内外通传,英道还负责德曼的日程,阏川把德曼近期的安排交给英道,叮嘱她千万不要忘记安排和提醒,英道不耐烦地说着知道了,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送走了阏川。
阏川带兵前往玉门谷与百济作战,英道开始了侍卫生涯。陛下日理万机,但她却没有那么忙碌。侍卫府由侍卫府的其他将军带领,轮不到她管,自然比阏川清闲些,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侍卫在陛下左右,听她和臣子们谈论些不需要她回避的话题。荒地开垦得如何、种子研究得如何、兵部操练得如何、敌国动向如何、官员作风如何……
她对政治不感兴趣,听着听着觉得无聊,眼珠子就到处乱转。
经常来找陛下学习,仁康殿她不能更熟悉,但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细致地观察过,就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第二天,英道捧着花走进仁康殿,楚仙撞见,吃了一惊:“你这是?”
“送花。”英道得意地笑着,里外走了几趟,搬了四五盆花进来,不仅是执务室的桌上,就连寝殿的桌上都放了一盆。
楚仙道:“我没有听陛下说过。”
“当然,”英道拍拍手上灰土,说:“这是我的主意。”
她调整花盆的位置,确定放在正中央,高兴地说:“那边会议要结束了,我先去接陛下,一会儿陛下来了,我要给她个惊喜。”
楚仙来不及阻拦,英道已经跑远。来到便殿时,果然,会议结束,德曼下朝,见英道额头带汗,问她跑去哪里了,英道眨下右眼,回她一句:“秘密。”
秘密没有保留多久,德曼回到仁康殿,走进门的瞬间,就察觉有哪里不对。坐到桌旁,她看到了一盆绿植,那绿植放得正正好好在中间,完全挡住她向前的视线。
德曼笑了一下。
“怎么样?”英道把脸藏在绿植后,左探右探地问:“是不是一眼就能看到?”
“是。”德曼无奈地笑:“刚刚好。”
英道挺起胸膛:“这样子,是不是心情也跟着变好了?”
“是。”德曼说:“但不是因为它。”
英道奇怪:“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啊。”德曼看着她。
英道面颊一红,不自在地挠了挠:“嗯,那是当然。”
旁边的楚仙轻笑一声。
“但是,”德曼缓声道:“这花盆笨重了些,放在桌面不够素净。”她吩咐楚仙:“搬去窗边吧。”
楚仙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仁康殿毕竟是严肃的地方,哪怕是寝殿的桌子,也并非只用来起居,更用来议事交流,这样放着土盆,未免有些别扭。
但是,不可否认,英道的出现给仁康殿严肃的氛围注入了年轻的活力,她总能令德曼感到愉悦舒畅。
另一件使德曼高兴的是,阏川带兵战胜百济军。因为情报的及时传达,新罗得以做出最快的反应,原本打算伏击的百济军反受伏击,大败撤退。
英道将前方战报递交德曼,说:“没想到阏川公这么厉害。”
德曼道:“阏川公也是身经百战啊。”
“我听说,庾信公原来是阏川公的部下。”英道说:“那么,阏川公是不是比庾信公更厉害?”
她曾和钦纯因为庾信的实力而争吵,钦纯是非常崇敬庾信的,但她却不。庾信表现得越是坦荡,她就越是无法共情、越是觉得超脱而虚假,相比之下,她更喜欢阏川,不只因为他们接触更多,而且因为阏川虽然拥有忠诚的品质,但又有些死脑筋,有时候气得骂她“臭小子”,她反倒觉得更真实、更像个人。
所以,即使庾信的声望高过阏川,她却非要阏川压庾信一头,心里才觉得舒服。
德曼只说:“阏川公如果不是侍卫府令,也会是位优秀的将领吧。”
英道听出来了,小声问:“但那样的话,还有谁能够做您的侍卫府令呢?”
德曼没有回答。但是在之后发生的战斗中,再一次派侍卫府令阏川出兵。
征战沙场是将军的梦想,侍卫府令位同将军,阏川亦自少年时多次出战,作为花郎,承担了多少出生入死的任务,却因为身负德曼的安危,被困宫中多年,乍一出兵,就如出柙的猛虎,锐不可当。
高句丽侵犯北方七重城,百姓受惊,躲入山谷,刚在玉门谷获胜归来的阏川立刻带兵前往。前一次还有犹豫,但这一次见英道也能做得很好,便不再推辞,大军离开徐罗伐时,百姓为之鼓舞,一时风头无两。
英道再一次回到仁康殿,抄起本子,看阏川留下的日程,对德曼说:“陛下,您该去视察芬皇寺了。”
芬皇寺尚在修建中,现场堆满了土木沙石,主体建筑已经初现雏形,隐约透着壮观景象。
英道第一次亲临这样大的施工现场,忍不住抬头仰望,偶尔脚下踩到不平整的地方还要打个晃,等站稳了又想到自己的职责,连忙去看陛下。但德曼经验丰富,知道在现场应该注意什么,走得稳稳当当,反而对步伐欢快的英道说:“你小心些。”
英道已经跑出去一截,又退回来扶着德曼,说:“放心好了,我皮糙肉厚,摔不坏的。”
“不摔倒不是更好。”德曼正说着,忽然,打了个晃。
不只是她,所有人的身体都摇摆起来,露出一脸茫然。
“怎么回事?”英道蒙住,看着脚下,说:“怎么好像地面——”
“是地震!”德曼陡然惊醒,大喊一声:“快跑!”
但是太晚了。地面剧烈震动起来,仿佛要把人推倒,旁边未完成的建筑更是颤抖着倾斜着,眼看要向她们砸下来。
英道抓着德曼向远处跑去,但地面晃动得太厉害,这时候反而体现出训练的效果,英道尚且能够支持,但德曼却步伐踉跄。英道不得不放慢速度,却心急如焚,猛一回头,震惊地发现,那根粗壮的顶梁柱,用来承担建筑主体重量的圆柱,向她们砸了下来!
躲开!
英道心中呐喊。
可是,陛下摔倒了!
要回头吗?
返回的脚步已经迈出,可当这个问题清晰地浮现在脑中时,英道却犹豫了。
她曾答应毗昙,要付出自己的性命去保护陛下。
可那是假的,她在说谎。
她凭什么要为别人交付性命呢?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啊。难道让她去救陛下吗?可那样的速度,她根本没办法带陛下一同逃开,唯一的办法是护在陛下身上,为她挡住顶梁柱的撞击——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啊!
她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她的命难道就比陛下的轻贱吗?
英道想了太多,她呐喊着为自己辩解,为自己寻找放弃的理由,但时间却不留情,顶梁柱近在咫尺,危机当前,人体的防御机制却将德曼定格在原地,英道陡然红了眼圈:“陛下!”
她冲了过去。明明想了那么多,可那一刻,又什么也没想。
但是,终究晚了一步。
只差那一步。
顶梁柱砸到德曼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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