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韵律·亡灵协奏曲

　　当洛特和我踏进依路法的宅邸的大厅时，气氛顿时凝固了。
　　本来走在我身后的洛特，在看到厅内的数人时，竟忽然绷紧了神经，上前几步将我护在身后。而厅内的那几人看到我们二人的出现，而且是这么诡异的登场方式，本来还算融洽的用餐气氛在那瞬间烟消云散。
　　“夕！”艾格妮丝看到我时显得很高兴，可却碍于一旁的二人，无法靠近我们。而拦住她的人，正是前些天不请自来的那俩人——爱丝蒂露和离若。
　　我分明看到了，洛特望着那二人时，眼底流露出十分清晰的敌意。
　　“你怎么了？”我不解，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低声问道。
　　他微微侧目，表情十分严肃，“不要靠近他们，如果你和他们接触的多了，命运的轨迹就会更改！他们的出现不是偶然，有人故意将他们复活，为的是让你在乎他们，无法舍弃他们，然后再在你最不经意时……”
　　“——洛特。”我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其实他要表达的意思我已经很明了，只是不愿听到如此残忍的话被他说出，不愿听到自己的猜想被证明，“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那个发生的。”
　　见他望着我似乎还想说什么，我摇了摇头，阻止他将嘴边的话说出，“请相信我。”
　　他抿唇，终于往旁边退开，我才得以走入厅内。爱丝蒂露和离若看到我们二人时眼神十分复杂，既高兴又似乎在担忧着什么。而我并没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而是被一个一直坐在桌旁沉默不语的人吸引了目光。快步走上前去，我望着这个许久不见的人，又往往一旁笑得得意的依路法，不解，“你怎么……在这儿？！”
　　依路法邪邪一笑，“还不是我的功劳，趁你最近忙着教艾格妮丝魔法，我已经领着你带来的那帮人把‘影’闹翻了一次。现在大部分的成员都已经归在你的名下了。”
　　“大部分？”我微眯眸子。
　　他点头。“剩下的小部分，我把他们除了。”
　　我暗自咂舌。这家伙动作如此利索，竟在不知不觉间已把“影”给征服了，而且对于那些不愿归顺的人，他快刀斩乱麻直接清理……眸色微暗，我愈发觉得他不容小觑。
　　那一直坐在桌边的人此时缓缓抬起了头。定定地望了我半晌，他道，“是你么，December？”
　　望着他右眼的那道淡红的刀疤，我的眼神柔和了下来，“没想到我变回原来的模样你还能认出我来。April，真是好久不见。”

　　太阳渐渐移至西边的天空，种满白色蔷薇的花园内，摆着几张古朴的藤椅和一张做工精致的红木桌子。我、洛特、依路法、艾格妮丝、爱丝蒂露和离若，以及这个意外来访的人——April，作为寞汐暝的我曾经的战友，一行七人正一起喝着下午茶。经过将近一天的调节，我们间的气氛没初见时那么紧张了，虽然洛特对爱丝蒂露和离若还有些戒备，但面对过去那无法忘记的深厚亲情，他还是渐渐接受了他们。
　　捧着一杯冒着汩汩热气的红茶，我感受着它那浓郁的芳香，望着坐在身边的每一个人，忽然有了一个错觉——似乎时光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久到自己都记不清究竟是什么时候，只能依稀明白那个时候的自己是那么的无忧无虑，那么的天真幸福，不用为权力的争斗操心，不用为土地的领权烦恼，只要待在自己的亲人身边，就已满足。
　　似乎听到有人在唤我，我微微一愣，回神时正看见艾格妮丝和依路法担忧的神色，而洛特正带着温暖的笑意将我手中已冷的红茶撤走，换上了一杯热茶。我淡淡一笑，“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你们说到哪了？”
　　“想什么这么入神，艾格妮丝都叫你好几遍了。”依路法问道，眼里闪烁着一些读不懂的情愫。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低头抿了一口红茶，我似乎想到了什么，“April，Month所率领的十二人小组，如今剩下几人？”
　　“除你我外只剩下四人，”他忽然被点名，子夜般的瞳仁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右眼的刀疤不但没影响他的外貌，反而为他添上了一丝铁血之气，“January、February、May、June、July和October已经被就地正法。”
　　原来的十二人小组如今只剩四人，我不禁轻叹一口气。想起以前彼此之间默契的配合，而今只剩寥寥几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January和February的背叛我早已料到，只是没想到，剩下四人竟也忠于原来的领头，而不是后来居上的我或依路法。
　　“留下一些立场不坚定的人只会坏了全盘大计，所以那六人我都已经处理了。”依路法收回担忧的目光，低头饮了一口高脚杯内的猩红液体，声音低沉魅惑，“不过你放心，我是用最快捷最无痛的手法送他们走的。”
　　“其实那些人的死活都与我无关，就算你把他们折磨致死我也不会说你。”我将红茶放在红木桌上，双手仍捧着它，汲取那极少极少的温度，“毕竟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集合自己的队伍，杀入‘亡灵’。那些随时有可能倒戈的兵力，还不如早些清除，以免在关键时刻拖我的后腿。”
　　一旁洛特见我捂着茶杯取暖的样子，不由淡淡一笑，抓过我的双手，用他的手掌包住了我的手。源源不断的暖意从肌肤的接触间传递到心里，我讶异于同是血族的他竟会拥有血族所没有的体温。
　　“咳咳。”依路法低头咳了几声，但似乎没人能理会他的意思，于是他又咳了起来，“咳咳咳咳……”
　　我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望着仍在咳嗽的他，不解，“血族也会感冒？依路法，你不会得了肺结核吧？！”
　　一旁似乎传来了艾格妮丝的闷笑，我这才发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望向爱丝蒂露，她正一脸暧昧地望着我和洛特互握着的手，而离若神色自然，见我不解的目光，回我一个淡淡的、却意味深长的笑意。
　　我顺着爱丝蒂露的眼神，终于发现了问题的所在，不由得下意识地缩回手。而始作俑者——洛特则不慌不忙地笑着，也收回手，不过在这之间还帮我添了一点红茶。
　　“后天夜晚我们将侵入‘亡灵’。”依路法垂下眼睑，忽然说道。
　　“哈？”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抬头望着他，而他正专心致志地盯着杯中液体划过杯沿留下的浅红痕迹，些许墨黑色的碎发垂下，以至于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我会带领你的兵力攻击‘亡灵’，你做好准备，子时我们便行动，要好好地大干一场。”
　　原来如此。
　　没想到这一刻竟这么快来临。
　　本来还以为复仇这件事要在很多年以后才就机会，可谁知交给他，不出一个礼拜我就有了自己的战斗力，不出半个月我就将和他一起踏平“亡灵”，这样的神速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心中对于未来给他安排的位置，我更是肯定了一分。
　　如果是他的话，如果是他站在那样的高度，他一定能带动魔界，管理好魔界。
　　“知道了。”将视线收回凝视杯中的热茶，我淡淡道。感受到夕暮和弑神的雀跃，我淡淡一笑——你们也迫不及待了吧？那亲手斩杀宿敌的时刻。
　　那时，我必化身为手持镰刀的死神，用冰冷的笑夺走你们的生命……
　　来吧，那些曾践踏过“寞汐暝”亲人的人啊，洗干净你们的脖子，等待子时的来临吧……
　　当夕暮沾上他们浓稠而肮脏的血液时，你是否也会兴奋呢？为手刃那些人而兴奋……

　　“你在想什么？”坐在露天阳台的大理石扶手上，我晃悠着双足，沐浴着银色的月光。那朦胧的月色为我右眼上的紫色蔷薇盖上了一层神秘而高贵的轻纱，我轻笑着用手指卷着银色的长发玩儿，不期然看见站在我身后的洛特一脸沉思的表情，不由得好奇地问着。
　　拜伊莱娜约所赐，我激发了体内隐藏多时的“创世主神最纯净的能量”，连带着发色终于恢复了正常。其实当初从洛特口中听说我是“莫约最纯净的那部分能量体分裂形成的灵魂”时，我也不是自己心想的那么惊讶，反而平静异常，似乎这些事我早知道，如今只不过从别人口中再次得到证实一般。
　　不过事实并非这般，我惊讶于自己能平静的面对自己的身世，同时再次深刻的感到——那么长久以来，我只不过是遵循着别人早已定好的道路，重复着注定的命运罢了。想改变命运，谈何容易？
　　“我只是在想，父母离去了这么久，为什么会突然回来，偏偏还在这种非常时期。”他上前几步，和我并排站着，将手放在了扶手上。
　　闻言，我莞尔。
　　似乎察觉到我表情的异样，他诧异地望着我，“这种时刻了，你还笑得出来？”
　　April下午时已经离开了，听依路法说是“去给新加入的对手培训”，说白了就是教那些人怎么杀人最快最狠。为了即将到来的屠杀，不仅是依路法，我和April都很激动。
　　“不笑，难不成哭啊？”白了他一眼，我幽幽道，“不是没考虑过这点，只是我早已想好了退路。他们在这时回来明摆着是要我们开始在意，然后再残忍地将他们夺走。我就和安排这一切的人玩，看看最后，到底谁输谁赢。”
　　洛特愣了。
　　“我就不信，我会连两个人都保护不了。”玩弄着长发的手微微一顿，我扬起一抹邪笑，“而且念在过去的情分，就算父母真的出事了，我也不会见死不救——这一点，安排这些的人肯定也想到了。那个人说不定正等着我上钩呢。”
　　在遥远的罗马，大理石建造的城堡中，某个正借着月光读着古籍的红发少女，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
　　“没事吧，小姐？”一旁的女仆担心地问道。
　　她扬起一个甜甜的笑，“没事，不用担心我。”心里却纳闷，奇怪，怎么好好的会打喷嚏呢？

　　翌日。
　　用过午餐，依路法提出带我去参观一下他对那些兵力的培训。在宅邸内呆着也是没事干，还不如去考察一下，到时对自己所带领队伍的杀伤力也有个了解。而洛特因为族内紧急事务突然被德维尔召回魔界，只好匆忙间将我托付给依路法照看。于是我坐在依路法车内，眺望着窗外飞速闪过的风景，他沉默许久终于问出了意料中的问题。
　　“夕你……怎么又和他在一起了？”
　　我望着他黑色的碎发，而他从后视镜中望着我，墨色的眸子一眨不眨。轻轻侧头，我淡淡道，“误会解除了，自然没有隔阂了。”
　　他沉默。
　　本以为他再没什么问题要问，于是我闭上眼睛开始假寐。却在我即将入睡时，他又发话了。“你是不是……喜欢他？”
　　“诶？”我眨眨眼，显然没听清。
　　他又从后视镜瞥了我一眼，摇摇头，“我没说什么，你累的话先睡吧，到了叫你。”
　　“嗯。”点点头，我不再理他。
　　却在再一次半睡半醒之时，似乎听到了他的低喃。
　　“就算真的是这样，我也会继续守护你……只要能在你身边，看着你笑，看着你做每件事，在你难过时借你肩膀……就算你是对别人笑，我也满足了……”

　　“——你确定你真的会用枪？”望着依路法连开四枪都没有一次将子弹打到靶上，我叹了口气，问道。那枪靶少说也有一平方米大，又与我们只不过隔了百米不到，凭他血族的眼力竟然连——别说靶心了，竟然连枪靶的边都挨不着！我只好摇头，他这个血族算是白做了。
　　见他再一次射空，我翻了个白眼，走上前手把手教他，“看好了，手臂要伸直……不对，你初学者最好用左手托着右手，不然反作用力会使你射不到目标上……很好，眼睛与小洞、靶心三点连成一线，扣扳机时不要犹豫……诶，手万万不可抖动……”
　　教着教着，我感觉气氛似乎越来越不对劲。抬眼看他，却见他也低头望着我，目光专注认真，黑色的眸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眉微蹙，我挪开视线，“不要直直地看着我，好好学怎么用枪。”
　　他垂下眼帘，掩去内心的波动。再抬眼时，他忽然用很严肃的口气问我，“如果我认真学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我一愣，没想到他突然会这么问，不由得下意识地反问道，“什么事？”
　　“你能做到的，而且是很轻易的一件事。”
　　看到他眼底的恳求，我无法狠下心拒绝他，只好微微抬了抬下颏，“这要你能在三枪内打中十环，我就答应你。”
　　对于他这么一个子弹射出连目标都碰不着的菜鸟枪手来说，三枪□□中十环似乎太苛刻了点，但对于他突然的要求，我甚至不知他想要我帮他做什么，如果提出的条件太过简单，恐怕我会吃大亏。但他接下来一系列的动作，我终于明白了——
　　“这可是你说的。”他眼底忽然闪过一抹狡黠，等到我愣愣地点头再次肯定后，他满足地一笑，顺手接过我手中的左轮手枪，单手握住枪柄，姿势十分流畅优雅地扣动了扳机，“碰——”正中十环。
　　我愣了半晌，随后跳了起来：“依路法——你耍我！！！！”
　　——感情之前一副菜鸟模样，这家伙是耍着我好玩！！！！
　　啊啊啊啊，气死我也！他竟然设了个陷阱等着我跳！更可恶的是我竟然傻乎乎地自己跳了进去！！他想要我做什么？阴谋啊阴谋！！！
　　咬牙，吸气，呼气，再吸气，N久之后，我终于平复了心底的愤怒，咬牙切齿的问道，“现在你如愿了——说，想要我做什么？”
　　他定定地望了我半晌，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许久之后，他轻轻别过头，扬手扣动扳机，又是一次完美地击中十环，“我还没想好，等以后想到了再说吧。”
　　语气极淡，似乎会随风飘散。
　　轻轻蹙眉，我耸肩，“好吧。”

　　今天的依路法，似乎与往常不一样。
　　比平时忧郁，比平时不苟言笑，就连眼里常见的戏谑都被一种看不懂的深邃取代。从那次对话后，我总感觉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带着一种沉思，带着一种感情的纠结。而我也没点破，只是参观完他对新手的训练后，就提出离开，想自行四处逛逛。
　　他没有挽留我，只是淡淡地应了声，随后顾自在射击场练习。
　　对于他的态度，我既无奈又无措。

　　漫无目的地在繁华的都市街上游走，我排空一切，只是机械的迈步。就当是一种放松吧，至少这种时候不会被繁复的思绪缠绕。不知不觉中，我走到了一条有些熟悉的商业街上，似乎很久以前来过这儿。
　　这是哪呢？我微眯眼眸，细细想来，脑海中忽然闪过灵光。
　　——啊，就是这儿。
　　曾经就是在这儿，我第一次遇到毅。
　　那时还是在晚上，我闲着无聊一个人出来闲逛，恰好看到艾家三姐妹和一个魔族在缠斗。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的驱使下，我竟然出手救了他。也是从那以后，我和毅就算熟识了。
　　不是那一夜救了他，我也不会顺着他找到雅澜。
　　——可是，那次世纪之战后，我、雅澜和毅是一起死去，一起轮回的，雅澜的去向我已经可以肯定，但是，毅他又在哪儿呢？
　　眼前不期然浮现他那双带着温婉笑意的琉璃色眼眸和那头闪着流光的栗色短发，与他相处的种种记忆也随之涌来。在我心中，他就像我一个很好的朋友般，给我无微不至的关怀，会为我受伤而担心，会为我胜利而欢笑。我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如此无力——无力到身为魔族却连寻找一个人的转世都很难办到。我也体会到了这世之前洛特寻我的辛苦了，也可怜他在“寞汐暝”这世前找了我两世，看着我死了两次。
　　“夕？”
　　忽然有一声轻唤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一顿，轻轻回身。望着眼前这个男子，我动容了——没想到竟会在这儿遇到他。
　　望着面前穿着黑色束腰风衣的优雅男子，我一脸震惊地上前了几步，似是在确认着什么。他那头耀眼的火红色头发在阳光下颇为引人注目，来来往往的人流中不时有人向我们投以好奇的目光。
　　栗色的眸子深深地凝视着我，他沉默许久，绽放了一个令太阳都失色的笑颜，却是我最为熟悉的笑容，曾经那个人的笑——
　　“夕，恢复记忆了吧。”
　　淡淡的语气，肯定的内容。
　　“修•杰拉尔德……”我直直地望着他，念出他现在的化名，随后摇头，“不，你给我的感觉特别的熟悉……——你是！你是那个人对不对？！”
　　他快步上前，拉近了我俩的距离。
　　黑色的风衣衣角在空中划过优雅的曲线，他嘴角的笑容转为再熟悉不过的邪笑。伸手轻抚着我的银色长发，他蹲下身子使我能平视他的眼睛（这个身高差悬殊啊……），用外人看起来颇为亲昵的举动凑到了我耳边，另一只手顺势撩起我的丝缕银发，嘴里喃喃着，“真是好久不见呢，我的小东西……”
　　额角不友善地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我用最快的速度一手揪住他的衣领一手扯开他在我发间不规矩的手，稍一用力就将他面朝天狠狠砸在地上，随后用膝盖狠狠抵着他的胸使他无法翻身。一旁来来往往的路人被我突然的举动吓了一大跳，纷纷与我俩保持了五十米距离。身下之人显然也被吓到了，随后坏坏地笑笑，“看来你作为‘寞汐暝’的身手并没退步么？不错不错，有两下子！”
　　“我是不是该谢谢你的夸奖？”我眯眼，也扬起一抹邪笑，同时加大膝下的力道。满意地看到他吃痛的表情，我挑眉，也学着他之前的动作凑到了他的耳边，一字一字地说着——
　　“知道么，我最讨厌有人叫我‘小东西’了，即使是你也不例外，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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