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劫之冥主在上

　　微尘只觉浑身烫人，他知晓将军身手不凡，若非他方才趁虚急攻，此时还不分伯仲，再战下去恐怕愈发会惹得对方争个高低，察出她孩童心性，终是道：“贫僧认输。”

　　将军挑眉，“是么？再佯败可就留下了。”还记得和尚方才的轻视，她紧了紧五指。

　　“将军武艺高强，贫僧方才已是用尽全力，不过虚晃几招方才侥幸得胜，此番是真的输了，便是再战也无用。”

　　无论这话真假，反正将军是受了，猛地松开微尘，她起身理了理衣衫，道：“那便乖乖待着。”
　　微尘亦起身，道：“将军欲留贫僧到何时？”

　　将军一怔，打量他一眼，安静垂眸的模样颇为乖顺。她初时只是瞧微尘不顺，偏要逆着他来，哪里想着要留他到几时。出神间，账外传来声音，“将军，朝中急诏！”

　　…………

　　丰延国西北，浩浩荡荡的队伍正赶赴风聃国边境。

　　此队伍共分为三批，前两批分别由靖远将军和辅威将军带领，第三批则是由作为军师的明王带队，此队人数最少、出发最晚。国君的旨意是：如非必要，不动用明王一队。

　　众人皆知明王身体不好，自是无人言其骄纵。至于两位将军更是想立战功，亦想在明王这位戍边二十余年的‘前辈’面前好表现，更乐意让明王多歇着，歇到他们灭了风聃国才是能耐。

　　对此，明王表示满意。只是退几步说，即便两位将军被打得屁滚尿流，他明王也没打算出面指点丝毫。让他堂堂冥王大人来干预人间战事？开玩笑。

　　马车内，闻上正半支着身子侧躺，思索间一声嘤咛传来，千绪翻了个身埋进他怀中继续睡。他低头展颜，为她拉了拉毯子。

　　所以，他此番要如何同千绪解释关于大战前夕军师‘临阵脱逃’之事。

　　一月后，前两批出发前往犁城的军队到达指定地点，又过几日，第三批也到达犁城城外，只是众人迟迟未见军师露面，平日的条令事宜更是由副军师宣布。

　　众疑：何时有了副军师？

　　副军师暗下解释，道：“军师位重，不宜现于人前，诸位可能明白？”

　　众人顿时一脸恍然：听闻军师是当朝明王，戍边二十余年的作战智囊，一将难求啊！遂，众人此后不仅闭口不提，更有一脸三缄其口的慎重。

　　五更时，一辆本是前往犁城方向的马车突然调头往东行去，行了一段又朝北走。

　　昏暗的马车内，千绪悠悠转醒，迷糊道：“怎么又行军了？”

　　大手抚了抚她的发顶，道：“一会就到了，睡吧。”

　　听到闻上的声音，她顿觉安心，应一声继续睡去。这大半夜，纵是颠簸也挡不住她去会周公。

　　再次醒来时身处温暖的被褥，千绪翻个身，睁眼便见一处略显简朴的竹屋。竹屋？她疑惑起身，打开房门，面前的一幕让她愣了愣。宽阔的山谷中是一处村落，炊烟袅袅，淳朴清幽，仿佛冬日也对此格外偏爱，处处青红交映。而她此处正在村落尽头的山腰上，安静宽敞不被打扰。

　　走出院外，右侧是一道山路，她向前走了些，站在一处平坦处眺望远处。余光察觉什么，转头便见山径中走来一道身影，漠然尊崇，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度。

　　“闻上！”她唤道。

　　对方笑了笑，走到她面前，“睡得可好？”

　　她点点头，环顾四周，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犁城外郊不是在这个山谷吧？”

　　闻上点头，向她伸出一只手。

　　她欢喜地伸出手去牵他，随即十指相扣。他的手温暖有力，牵她时格外坚定，她笑着。

　　闻上牵着她往回走，道：“两位将军能力足够，我此番出征不过是稳定军心，不必出面。”

　　“啊？”她愣了。

　　“此处是黎城西北卓州城，近了刑国。”

　　“卓州城？”她不由停下步子，疑道：“即便不用出面，我们也不该出现在卓州城吧！”

　　闻上随她停下来，解释道：“两位将军英勇善战，与手下将士配合默契，用兵也各有独到之处，我若横插一手定会乱了他们的方寸，事倍功半。”

　　“似乎……也不无道理。”她面带犹豫。

　　闻上笑笑，继续牵着她走，道：“若真到需要军师献计的时候，我们再回去便是。我手下将士已留给他们了，此处只有我们二人。”

　　千绪这才稍安了心，道：“足够赶回去便好。”

　　这次是闻上停了下来，侧头瞧着她，道：“你觉得，我若是放任他们败仗而不管不问，甚至放任敌方攻破边境视而不见，可能说得过去？”

　　“怎么可能！”她脱口道。明王这么尊贵悠哉的地位，莫不是傻了才乐意国破！

　　是了，所以他要怎么坦白自己正有这个摆明说不过去的打算？却道：“是了，所以无需担心。”

　　（众看官表示不得不对明王大人对以退为进的忽悠佩服得五体投地。）

　　千绪顿时释怀，笑着将他扯走，道：“你过来瞧，这里好美！”

　　站在高岗之上，远处村落一览无遗，依稀传来嬉笑打闹声，她觉得莫名亲切，脑海中似也闪过这样的村落，只是那里有了战事，而她似乎为保安定而亲自帅兵上阵……没来由的惆怅袭来。

　　察觉她五指紧了紧，闻上回握了握，“怎么了？”

　　她摇头，恢复一片清明，道：“为什么选在这里？我们还要去哪吗？”

　　闻上指了指远处，道：“阴雨天时，登上那边的山，或许能看到西北的擎天柱。”又温声道：“你不是想看吗？”

　　她一怔，望向远方，来时的马车中她见闻上在看地形图，一时觉得有趣便也看了会，这才知黎城少山，且近处有风聃国内一座山峰阻挡，将西北方阻了个完全，必是看不到不周山的。是特意为她来此吗？她当时不过随口提了一句。

　　“闻上。”她望着他。

　　“嗯？”他略疑惑。

　　“我好喜欢你！”言罢踮起脚尖去吻他，她的爱意如此坦诚清澈。

　　对方配合得弯下身来，一笑风华。

　　是凑巧也非凑巧，他想让她欢喜。

　　…………

　　寒风中，那道纤细的身影亲自帅兵杀敌，银色铠甲如最冷的剑刃在血色中飞驰。

　　城墙之上，微尘脑中浮现她的面容，清冷沉静，悠闲慵懒，娇俏蛮横，唯独忘了她的杀伐果决。那日她听完朝中急报，再来时面上异常平静，他却看出其中的疲倦，一如他看出她平日悠闲下的落寞，纵然她掩藏地很好。随后她恢复一派轻松，落座一旁道：“我无聊的很，你来陪我说说话。”

　　他应声走去一旁侍立，却未言语。

　　她也未催促，只是有些出神，良久，道：“微尘，你出家可能得清净？”

　　他摇了摇头，“这不是来陪将军了。”似有意似无意，他在逗她笑。

　　她一怔，果真笑了，眉眼微弯，双眸晶亮，应是很开心。

　　一旁侍卫望着战场满脸向往，道：“你瞧将军多威武！待将军收了余下几城，我们就能好好回家过年了！”

　　微尘被拉回思绪，看着战场上横尸流血，终是转身不再看。

　　侍卫直言‘收’，多么威风凛凛。他不由问：“为何如此信誓旦旦？”

　　侍卫满脸崇拜，道：“将军英勇，向来战无不胜！”

　　他笑了笑，说不出心境如何，侍卫却以为他是嘲笑，怒斥道：“匹夫，你懂什么！”

　　很久以后，他又想起今日，想着：是啊，她战无不胜，因为她要冒险得到些什么，官场心计斗得终是同僚和百姓，她看不惯那种愚智、凉薄，便不陪他们玩，所以她靠着不虚的战功一步步逍遥在意气风发的战场军营，那里皆是义气和热血。可天意弄人，究竟是谁又把她推进了那个旋涡？她战无不胜却又不堪一击。

　　那一战的确很顺利，将军以寡敌众还赚了个盆满钵圆。

　　夜间，城中将士们畅饮庆祝，微尘远望着那道身影尚有杀伐后的疲惫，却没逃过灌酒，好在没人敢碰她，有几番他甚至担心她的女儿身被发现。

　　出神间，几位将士见他出来便拉他喝酒，他出言拒绝却被几人哄闹着拉扯去，边扯边道：“在军营这么久，和尚也不例外，今日你不喝也得喝，可没有将军再护着你！”

　　他被拉到众将士身边，亦在她不远处，火光中，他瞧见她好整以暇的神情，发丝微乱随风微扬，颇为柔美。

　　出神间他被侍卫灌着酒，酒碗都到嘴边了，他被迫便要出手，下一瞬却见她赶来，稳稳扣了那灌酒的侍卫的手，道：“我替他。”

　　几人不敢再闹腾，眼瞧着将军饮下一大碗，推搡着各自乐呵去了。

　　他却觉呼吸一窒，仍盯着她手中的空碗，她就着碗口饮酒之处方才似乎已被他的唇所沾染。

　　“走吧。”将军率先向前走去，修长的身姿纤细稳健。

　　直至一只脚踏进门槛，拂尘怔了怔，天色已晚，他实在无法忽视将军作为一名女子此刻还在他的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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