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寻宗

　　很快，岳观晴和姜齐的检查报告就出来了，两人都没有什么大碍。岳观晴的身体指标反而更好了，就像来了一次微电流养生；姜齐的脑子里倒是有一小块淤血，不过暂时没见有什么影响，医生判断它很快会自行消融，因此也不建议做手术。
　　又过了三四天，秦阳玉和周祥林相继回来了，众人聚到岳观晴家里商量最后一趟行程的安排。一进到岳观晴家，秦阳玉就发现家里的摆设有些变化，问道：“咦？岳观晴，你的果盘怎么换了？噢，还有抱枕。”
　　“不时常换换新，怎么能显得出我的时尚呢？哈哈哈，要不是穷，我差点想把沙发都换掉呢。”岳观晴十分优雅地撒了个谎，完美打消了秦阳玉的疑心。
　　“哟呵，真有你的，越换越好看了哈！”秦阳玉笑着夸赏道。
　　待围坐下来后，周祥林才发现每个人脸上似乎都带有些伤痕，惊讶地问道：“你们都怎么了？才没见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咋都挂彩了呢？”
　　秦阳玉本来是在低头看手机的，听到周祥林这么说抬起头来看了众人一圈，突然直起身子盯着岳观晴尖声问道：“哎呀，不是催债的找上门了吧？”
　　其他人都不知道她曾和岳观晴之间的“秘密对话”，齐刷刷看向她，异口同声地反问道：“什么催债的？”
　　秦阳玉见大家伙这般反应，就知道自己推测有误了，放松了一下腰板说道：“开个小玩笑，别紧张，别紧张。”
　　岳观晴心里暗叫一声“好彩”，秦阳玉要是深究下来，她还不知道之前那个欠债的谎要怎么圆呢，于是顺着秦阳玉的话假装自嘲道：“看你说得离谱的，我就是换新那天，顺便给家里来了个大扫除，没想到这碰碰，那碰碰，就成这个样了……”
　　“上周我有个学泰拳的哥们过来玩，非要跟我比试比试，呵呵，你们是没见到他的脸，可比我严重多了！”胡刻撇嘴笑道，显然是很满意自己找的这个借口。
　　“我是前两天在实验室翻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撞到柜子了。”江临朔故意尴尬地笑了笑，表明自己也觉得这样的事情不应该发生在她身上。
　　姜齐的伤处因为被头发遮挡住了，所以不容易看出来，在没人对他具体发问之前，他也不打算自己暴露，就如往常一样淡定地坐着，看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
　　于是秦阳玉和周祥林把目光落在了徐子善的身上，他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一时情急，开口说道：“我啊？我在小区里被一只哈士奇追，不小心撞到灯柱了。”
　　岳观晴、江临朔和姜齐一听，立马被逗得憋红了脸，心里都想着：这呆瓜，说的是哪门子借口啊？
　　胡刻则是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那条哈士奇是母的吧？”
　　其他人一听，也都立马爆笑出来，这团伤痕疑云就算是迎刃而解了。
　　徐子善一脸窘态，陪笑道：“呵呵呵，估计是吧。不过主人是个男的呢，要是个姑娘多好，我一定跟她好好理论理论。”他这话一出，倒真像有那么一回事了。
　　接下来，众人开始商议，最后一个山系，他们要去哪座山。姜齐一改往日把控主动权的姿态，把决定权交到了周祥林手上，周祥林最终选择了徐霞客也曾游历过的武功山，也即是中次十二经中的即公之山。
　　岳观晴注意到姜齐的脸上有一股愁云，打算私下里再问他。
　　“没想到，这竟是我们最后一段旅程了。”周祥林抬起眼皮依次瞄了众人一眼说道。
　　一句话把所有人说得心头一颤。
　　“嗯，走完这一程，我们的整个《山海经》探秘之旅也就结束了，意味着这个临时小组也该解散了。不过我家还是随时欢迎大家过来玩的！”岳观晴知道分别在所难免，所以趁早说出了这个事实，让大家有所准备，免得到时有人过于难受。
　　“反正我们还有微信群呢！以后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可以在群里聊呀！”徐子善大大咧咧地笑道，说完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口冰可乐，心想着，岳观晴到时也该回归常态了吧，可再一想，不对，她的事儿还没完呢，口中的饮料都泛出了苦味。
　　胡刻先是看了江临朔一眼，眼珠咕噜一转说道：“嗯，逢年过节也可以出来聚个餐呀，你们只要说一声，我都可以安排。”
　　“我们彼此之间都还是有别的交集的，不会因为行程结束就断了联系吧？再说了，我已经开始计划明年国际生物多样性日的活动了，你们都会继续过来帮忙的吧？”秦阳玉借机邀约道。
　　“嗯，这是当然。”江临朔立马点头道。
　　“好！那我们继续来定一下具体的出行计划吧。”姜齐收了收心说道。
　　商量完事情，送走秦阳玉和周祥林后，剩下五人又坐回到了沙发上。
　　“好了，上次没来得及跟我们解释的那众多事情，今天好好讲讲吧。之前在那三个水潭子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了。”胡刻说着翘起了二郎腿，两手抱着膝盖。
　　“就是啊。你们一直怀疑这《山海经》描述的是三百万年前的世界，没想到还真跟三百万年前的人扯上关系了啊？”徐子善十分好奇地往前挪了挪身子，等着有人来跟他解释。
　　于是岳观晴、江临朔和姜齐就分别把他们三人的身份和使命、徐福和秦始皇的恩怨、还有与“地星人”之前的交锋都简单给他俩介绍了一番，他们也此时才知道江临朔竟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胡刻听完一脸疼惜地看着江临朔，除了心疼她的成长环境之外，他更担心她的命运，其他的事情再离奇在他听来都不值一提，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地保护她！
　　徐子善听了则是一惊一乍地说道：“岳观晴，你还真的不怕死啊，那么多暗黑势力追着你，你还要继续吗？我的天，难怪你之前那么怕我，它们不会再‘上我的身’吧？”
　　“你应该最懂我的，别的什么好品质不敢说，但我一定是个坚持的人……”
　　没等岳观晴说完，徐子善就咧着眼角、悻悻地插嘴道：“是啊，拔河的时候，明明已经摔倒在地，还紧握着绳子不放手呢！真是从来没见过用自己的膝盖去增加摩擦力的人！”
　　江临朔一听就皱起了眉头，嚅动嘴唇想说些什么，但被岳观晴抢先了一步。
　　“呀，那些糗事就不要再提了。反正，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任何我认为是对的事情。更何况，我的命运如此，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是否能保自己一世平安不清楚，但肯定会有很多生灵遭受磨难。”岳观晴偏着脑袋看着徐子善说道。
　　“可是这件事太危险了啊……”徐子善依旧想要阻拦。
　　“一件未尽之事，哪怕我是因为其他事情有所耽搁、或者受外力阻碍有所停滞，但我的心里仍然会一直挂念，直到完成为止。而且，我不是个急进的人，所以你真的不必过分担忧！时机未成熟的时候，我会选择隐忍、蓄积力量，做好充足的准备，不会贸然行动的。”岳观晴委婉地拒绝了徐子善的劝说。
　　“我恐怕要成为那个阻碍你的外力了。”姜齐突然沮丧地说道。
　　“你怎么了齐哥？从刚才开始一直愁眉不展的。”岳观晴探着身子问道。
　　“我脑中那块小淤血，之前不是不知道对我有什么影响么……现在知道了，它让我丧失了此时最需要的推算能力。”姜齐闭上眼睛，很用力地抹了一把自己的后脑勺说道，表情十分痛苦。
　　“所以你才把决定最后一座山去哪的权利交给了祥林？”岳观晴轻声问道。
　　“是啊，最后一个山系总共有十五座山，我根本推算不出有我们所需信息的山是哪一座，只能让祥林先决定，他觉得最有科研价值的那一座。”姜齐无奈道。
　　“没事的齐哥，医生都说你的淤血很快会自己消掉的，到时再算也不迟啊。再说了，这都已经是最后一个山系了，哪怕我们逐一走完那十五座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江临朔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可是我多耽搁一天，你和观晴就会有多一分危险，我可不能这么对你们呀！”姜齐一阵心急火燎，脖子上都渗出了汗珠。
　　“那群生活在地下的史前人类，连续受到那么多打击，应该短时间内不会再发动攻势了。秦始皇后人那边，目前徐福一直配合得很好，没露出什么马脚，朔也一直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时不时就拿一颗假的“八荒石”过去，秦始皇后人应该觉得事情还在正常进行才对。所以，我们目前相对来说是安全的，你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反而对养伤不利。”岳观晴睿智地边分析边安慰姜齐道。
　　“嗯，但愿如此了……”姜齐苦笑了一下道，显然是还不能宽心。
　　“小朔，你没有什么可以迅速祛瘀的方子么？给齐哥开一剂嘛。”胡刻在一旁帮忙出主意道。
　　江临朔看着他认真答复道：“该吃的药，医生应该都已经开给齐哥了，我的中药方子肯定没有西药疗效快，齐哥现在最需要是静心，不能太焦虑了。”
　　徐子善见姜齐并没有放松的迹象，故意问他道：“我大齐哥，话说你都是怎么推算的啊？是用铜钱，还是挂签，还是塔罗牌啊？”
　　姜齐果然稍被转移了注意力，笑道：“这祖传的秘密可不能告诉你！”
　　“哎呀，我又不用你说得多具体，就告诉我用什么不行嘛？我自己去研究。如果那三样都不是的话，就一定是龟板，对不对？”
　　“不行！我用的东西，你没有。”
　　……
　　深层地下河畔漆黑阴冷，空气稀薄，而生存于此的生物早就适应了这样的环境，河岸的岩石边长着无色的形状不规则的“太岁”，河中浮游着体型倍增的水蚤，岩壁上攀爬着长脚的无眼蜘蛛，沙石堆里栖息着长须的透明蜈蚣，河水深不见底、与深海贯连，不知隐匿着多少珍奇的游泳和底栖生物。
　　诚如岳观晴所料，屡战屡败的“地星人”笼罩在一片阴郁之中，只有些年幼不懂事的还在水中嬉戏。
　　“我都说了，不要再白白去送死了，我们斗不过她的。”
　　“就是啊，地底下的生活安安静静，也没什么不好。”
　　“你们这些脓包，就是甘于屈居人下！我才无法忍受这种生活，想吃点不一样的都得冒着生命危险。”
　　“你还不是只会得瞎嚷嚷，有法子的话你去做掉她啊！”
　　“话说，她不是救世主么，我们也是这个星球上的一员，她怎么不帮帮我们？”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跟她求饶？万万办不到！”
　　……
　　又到了江临朔给徐福治疗的日子，她的操作手法已经相当纯熟，很快就完成了抽取并准备离去，徐福有些踌躇地叫住了她：“小朔……”
　　“阿爷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江临朔关切地问道。
　　“不是，我身体挺好的。关于你的身世……”
　　一听到“身世”二字，江临朔就心虚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臂，她守护人的身份还并未告知徐福，以防秦皇后人还有些他们不知道的监控手段得知此消息，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不用紧张，过来坐下吧。”徐福招呼她到自己身边坐下后，继续说道：“其实之前有大概跟你说过你的身世，不过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告知你全部，时至今日，还是好好地跟你讲讲罢。”
　　江临朔意识到徐老指的是自己的出身而不是身份后，松了一小口气，但旋即又忐忑了起来，应道：“阿爷过去跟我讲的是，我是被匿名的好心人送到孤儿院的，身上只附了一些钱和一封简单的信，写了我的名字，说我的家人都在意外中身亡了，希望院方能将我抚养成人。这当中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么？”
　　“是的，你十三岁的时候问过我一次你的具体身世，我当时告诉你的是，因为好心人没有留名，只凭一封短信，我们都不清楚你的家人到底是谁，发生了什么意外……但其实，我是认识你的父亲的……”徐福说着，眼神飘向了右下方。
　　“啊？！”自从在最好奇的年纪问过一次自己的身世，知道没有任何线索后，懂事的江临朔再没有过问自己的过往，心里也渐渐打消了探寻亲人的念头，徐福此话一出，立马勾起她心底最缱绻的情愫。
　　徐福从回忆中抽离了出来，继续说道：“是的，我这千百年来，隐姓埋名，所交的朋友不多，你的父亲算是一个。你的家族本是江浙富商，你父亲性格温和、乐善好施，我当时的福利院刚好在杭州，他捐赠了很多财物。你出生那一年的中秋，你在东南亚经商的堂伯父带着他不满一岁的女儿回来省亲。可就在那个晚上，一伙歹徒闯入你家，没留一个活口……”
　　江临朔听得浑身一哆嗦，眼中已是噙满热泪，问道：“那我……”
　　徐福昂头轻叹道：“幸运的是，当年照顾你的保姆，跟邻居家的保姆关系很好，那晚趁着抱你出去看月亮的机会，跑到邻家院子聊天去了，因为都是别墅，所以两栋房子之间还是有点距离的，等到她回来的时候，一进屋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是她把你送到了我这，她自己后来一直精神恍惚，不久便离开杭州回老家了，我没再联系过她。”
　　“是什么人……？”江临朔言语哽咽。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当地的报纸都是有报道的，但是那伙人来去无踪，当时的侦查手段又不先进，警方也只推测是商业仇敌的雇凶谋杀。我自不愿让你父亲死得不明不白，于是便暗下调查，倒也是找到了行凶的帮派，但后来又发现，他们并不是元凶，而是受了香港团伙的雇佣。我就又找人追查到了香港，然而那个时候的香□□帮过于犀利了，我的人无一回来。所以，小朔，对不起，老夫过于无能，至今也未能替你寻得仇人，实在惭愧。”徐福说着摇了摇头。
　　江临朔红着眼道:“所以阿爷你才一直没告诉我真相么？”
　　“是的，一是不想在你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二是线索断了告诉你其实也无济于事。然而……近日我在翻看当时派去之人寄回的黑白照片时，无意中发现他所潜伏的帮派成员的纹身，虽然样式不尽相同，但都有‘马首是瞻’四个字。”徐福说着，从手边的书本中，把夹着的照片取了出来递到江临朔手里。
　　江临朔拭干泪水，细看了几眼，显然是没明白当中的意思，抬起头来疑惑地望着徐福。
　　徐福解释道：“那四个字自是没什么特别，怪就怪在它所用的字体是‘秦篆’。即便香港人惯用繁体字，但用秦篆还是不多见的。”
　　江临朔这才反应过来，难怪她刚才看了半天，也没找到那四个字，只看到花纹和一些符号，原来那些她没看懂的符号就是艺术化的秦篆，她一脸震惊地问道：“您不是说幕后真凶跟秦后人有关吧？”
　　“对，这正是我觉得应该告诉你真相的原因，同时我也很纳闷，秦后人跟你们家族会有什么瓜葛呢？为什么要赶尽杀绝？”此时徐福的眉间已经皱成了一座小山。
　　江临朔心下一痛，隐约觉得很有可能秦后人找到了识别守护人的办法，他们的最终目标是她，她的亲人们全是因为她而无辜丧生的；也许那个不满周岁的堂姐妹，正是因为被误认作是她，她才得以生存至今……沉重的自责让她根本无法呼吸，若不是当着徐福的面，怕他看出什么来，她可能早就哭晕了过去。
　　徐福见她眼神涣散，泪水直淌，安慰她道：“小朔，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难过了，你父母都是非常好的人，你只要记住这个就够了。虽然我的猜测有些不着边际，但你和岳观晴还是多注意些吧，万一这些事情之间真的有关联呢。”
　　江临朔早已说不出话来，默默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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