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

　　她眼看着就要走过去了，忽然低着头笑了笑，转身就走，似乎是现在就要换一条路走。
　　难道……刚才都是假的？我白不高兴了。
　　“你别误会，我就是看不清楚，想走过去看看，没有别的意思。”
　　“嗯。”
　　我有点闷闷不乐了。
　　她问：“你不是有很多笑话，怎么自己比我还不开心呢？”
　　我看得出她是在调侃我，但是我就是难过了，一时半会都好不了的那种难过，心里不舒服，不是觉得她膈应我，而是，我一想到，刚才她直走过去，如果没有停住脚步，也没有现在转身换另一条路走，那她现在就要去对别人乞讨露出可怜的样子了！
　　我一想到这个可能近在咫尺，我就难过极了。
　　我不是为她在逗我而难过，我知道，她对我没有恶意，如果有，在别的世界，早就嚷嚷起来了，政府又不是摆着看的，她要是说了，我未必会走，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和她几乎要成为朋友一样相处起来了。
　　如果她说了我的存在，我也会伤心，却不会像现在这样。
　　我一想到，她可能对别人示弱，可能遇见讨厌的人，可能被别人刁难，还得对陌生人说话，露出笑脸，我就难过极了，这分明不应该是她的生活，即使是独处独居，她也可以过得很好，她可以过得比大多数人都好，而不用像现在这样。
　　要么饿死在路上，要么仰人鼻息，好像一辈子都不得抬头一样。
　　我难过。
　　但是没有眼泪，不是想哭，我头疼，只是觉得，哪怕是可能，想一想都糟糕透了。
　　这不应该。
　　她问：“你怎么了？”
　　也许是我的心跳声太快速，吓到她了？可是，我还是难过。
　　我试图压制自己的情绪，对自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声音渐渐艰难降速，音量也低下去。
　　如果是之前，如果我没有一时兴起，也没有听见她的要求，我根本不会打开自己的声音，就像拥有电子产品可以静音，我是绝没有要打开更别提到最大音量的意思的。可是，现在，我就像是面对一个似乎即将爆炸的电子产品，听见开到最大音量的心跳声，怕得要死，怕她讨厌我，怕她害怕我，怕她终于察觉出我与她是异类的身份。
　　即使她早就知道。
　　她知道，但是她没有走，没有咒骂我，她愿意接纳我做她的朋友，我很高兴，可是我还是害怕。
　　我的嗓音有些干涩，我说：“没事。”
　　她垂着眼说：“你的声音可不像没事。”
　　我试图笑一笑，即使她不能看见，也好缓和一下自己的心情和反应，不太有效。
　　我说：“要不我还是把声音都关了吧？”
　　可以吗？答应吧……
　　求求你了，我不想，让你听见我怎样崩溃，求你了……
　　她沉默了一段时间，笑道：“好啊。”
　　笑容里没有温度。
　　她也不高兴了。
　　我不是故意想让她不开心的。
　　我没办法高兴起来，我也没办法让她开心起来，即使我现在把录音机里的全部笑话音频都放出来，我让她完完整整听见这些，她大概也不愿意抛下我，或者说，她大概不会允许自己在朋友还难过的时候，自己先高兴起来。
　　她比我冷静理智多了，我应该高兴。
　　可是，我想：这些冷静和理智都是怎么来的？
　　我更痛苦了。
　　这不是我的本意。我不是想让她难过，也不是想让自己难过，看起来，我又把事情搞砸了。
　　“对不起。”
　　我悄悄对她道歉。
　　她勾了勾唇，眼中毫无笑意，眨了眨眼，安慰我说：“没关系，你如果不喜欢我，也不必强求要和我做朋友的。”
　　我想哇的一声哭出来，也许那样她会对我更怜悯一些，但是我哭不出来，我现在没有眼泪，我只是难过。
　　我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都是我的错。
　　我说：“对不起。”
　　我实在不想接受她的误会，我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想着她刚才的样子，垂下眼去，低声解释：“我只是希望你高兴一点，我想让你多陪陪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不是想让你不高兴的。如果你不想做我的朋友，我也可以理解，如果你不想再跟我说话，我以后都不会再找你了，我也会试着戒掉等待你出现在面前的习惯，对不起，按照人类的标准，我从来都是个变态。我恶心透了。我没有想要拉你下水的意思。对不起。”
　　“够了！”
　　她的声音比之前还要冷淡，像一截冰刺，突然从地下扎出来，好像要把我的拟态成人类的心脏和四肢百骸扎出蜂窝一样的黑洞来，又冷又痛。
　　我不敢看她了。
　　听见她的声音之后，更不敢了。
　　我想：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好像也没有别的可说了。
　　我低着头，垂着眼睛，想把自己缩成一团，又不想听错少听她的一个字。
　　只是觉得，越来越冷了。
　　我听见她冷着声音说：“除了对不起，你还能说什么？”
　　我不喜欢这种语气，恨铁不成钢似的，之前没有谁这样对我说过话，我没想法自己这样讨厌这种语气，我把自己缩得更紧了一点，在心里多念了一遍：对不起。
　　听见这种语气，我就很烦，开始焦躁，觉得发出声音的人很讨厌，想做什么又不能做什么。
　　更多的情绪变成了怒气。
　　她察觉出我的排斥，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好，换成更冷淡无所谓的陌生人说话的语气：“你不会在偷偷哭吧？”
　　我摸了摸脸，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
　　她恼了：“你知道自己之前的语气听起来像什么吗？！要断绝关系的人是你啊！你都不知道自己刚才说话的声音多冷！你说那些话什么意思？你想把我半路丢了？你讨厌我了？你想就这么让我出来然后把我丢在路上？！”
　　她喘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冷笑道：“你以为我想伺候谁？！那些人我何尝不讨厌？只是没办法，你又不能帮忙，我虽然没有怪你不能帮我的意思，可是我确实觉得你没用，没用透了！”
　　我想道歉。
　　她知道我想说什么，提前堵住我的话：“少来对不起！你对不起别人跟我没关系。你对不起谁就去对谁说这话，我可不要！我从没觉得你有什么可对不起我的地方！你要是再这么说，我就再骂，不许你跟我说话，以后也不许你看我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应了一声：“哦。”
　　她冷笑道：“这次知道说什么了！”
　　她顿了顿，缓和了一些，压着怒气说：“你也不要误会我。”
　　她又笑起来，不过这次不是冷笑了，她好像想生气又想笑，有点像娇嗔，不过如果我说出来，她肯定又要生气了，也就是打不着我，我虽然不说对不起，我也不说这个。她的表情倒是平静了不少，有点像刚生气过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的状态。
　　“少说什么变态不变态。
　　就你这样？算个鬼！
　　要算这个，我比你变态！你以为我是个什么好人不成？那你可真是看错了我了。我也看错了你了。你若真那么想，就是我的错，我也不该跟你再当朋友了。咱们以后也不要说话，陌生人没什么好说的。”
　　我怯懦而嗫嚅道：“不是，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想跟你说话，你不要、不要这样，别把我丢掉，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你说这些话，肯定是把我当朋友的，对不对？”
　　我盯着镜子里的她看，外面太亮了，从倒影里看出自己的眼圈，突然红了。
　　我想：要是她现在能看见我，也许还能让她别那么生气，可怜可怜我，别说那样重的话了。
　　真的很难过的。
　　她冷笑道：“你现在知道问我了？之前就只会道歉，看来还有点长进。”
　　她顿了顿，似乎心情复杂，面上出现一种懊悔、歉意和欢喜混合的表情。
　　她对我说：“你都不知道自己刚才说话的时候，听起来多绝情，哪怕是养一条狗，也不能就这么丢了，你放心，只要你不讨厌我，悄无声息自己没了，我就拿你当个朋友看，若是我哪一天后悔了，你只管过来杀我。要是你过不来，说一句话，我但凡还是个人，也该自戕谢罪的。”
　　我想偷偷笑，又怕被她发现，就只是心里高兴一二。
　　她发现了，低声道：“你不知道？心跳都快得什么似的，我要是听不出来，岂不是白辜负了你一片心意？”
　　她笑了笑：“别说，你的呼吸轻轻浅浅的，心跳声音最大，脉搏其次，要说起来，还是脉搏的声音最有情绪，你要是高兴，我就能听出来，你要是不高兴，我也能听出来。所以……”
　　我大概能猜出她想说什么。
　　果然。
　　她说：“你不许静音，我听着声音，好像你就在身边一样，你要是一声不吭，我就当你死了一样，走在路上，不怕也要害怕了。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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