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胡语

　　第二日，十三王爷独自出了门。
　　虽然昨夜才经历了盗窃之事，但是和抓贼比起来，显然还有一件事更重要。
　　那便是去听一场戏。
　　因为下了令，毓秀王府无一人跟着，全部乖乖的待在王府里，这里就算是个蚊子也飞不出去。
　　段暄今日带胡言吾也去了戏园子，因为今天戏园子里正好有排昆曲《牡丹亭》。
　　《牡丹亭》，临川四梦之一。
　　又叫《还魂记》，是明人汤显祖的作品，改编自白话小说《杜丽娘慕色还魂》。
　　讲述了书生柳梦梅与太守小姐杜丽娘的魂梦奇缘，昆曲悠扬婉转，喜欢这戏的向来都是夫人小姐。
　　不知为何段暄也带他来听这出戏。
　　现在戏台子上唱的正是游园惊梦这出，“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段暄看样子也不是很沉迷这咿咿呀呀，胡言吾倒是边听边指点江山。
　　胡言吾：“汤显祖推崇情，情到深处竟让人死而复生，浪漫至极。”
　　又道：“小姐暮色而亡，死一次才能获得爱情的权利，完全就是书生的意淫，可偏偏，世人都爱看这样的意淫。”
　　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这种才子佳人的故事大多数是穷书生与贵小姐，世人们为忠贞不渝的爱情以及突破封建礼教的不屈而感动。
　　但浪漫的爱情壳子下也隐藏着难以言喻的世俗欲望：
　　一曰金榜题名，一曰如花美眷。
　　胡言吾再一次忍不住嘲笑穷酸恶醋们的虚伪。
　　感情之事，要么如胡言吾段暄之流，滚油加沸水，察觉了一丝苗头，便痛快地在一起，省去那些弯弯绕绕的迂回；要么如淳于琳珉李玄甫之流，小火熬粥，层层递进，最终直视自己的心意。
　　还魂之术，终是美好想象。
　　“现世中有还魂这类的魂穿术么，”胡言吾忍不住问段暄。
　　段暄端起茶杯喝茶，并未作答。
　　段蛮子拒绝回答胡二两的问题时，大概是二种情况，一种是问题过于荒唐，一种是并不否认。
　　见段暄没回应，胡言吾自言自语道：“大概率是没有的，否则穿来穿去，岂不乱了套，阎王爷翻生死簿时都分不清谁是谁。”
　　胡言吾继续扯些有的没的，“下次咱还是去看《桃花扇》吧，虽然最后二人双双出家，但一下子把情爱上升到了家国——”
　　忽然，胡言吾的话止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熟人。
　　琼宇楼是京城最大的戏楼子，胡言吾与十八王爷坐的是二楼的雅间，全景式的窗户将一楼的戏台子以及戏台子下的散座一览无余。
　　在一楼的散座的最角落里，十三王爷正襟危坐，听着台子上的杜丽娘咿咿呀呀。
　　这看着也不像个票友的样子啊，胡言吾忍不住心里嘀咕，猛然想到唐百虎和他讲过，《牡丹亭》一直为贵族女眷们所追捧，尤其是已故的十三王妃。
　　胡言吾看向段暄：“好小子，在这里憋着坏哪！”
　　段暄不声张，依旧神色自若地看着楼下的戏台子，且看好戏。
　　不按常理出牌的胡二两忽然扒着栏杆，冲楼下挥手，“十三哥！”
　　段暄神色一凛。
　　突如其来的声音引得很多人的注目，段暄还没来得及拉他回去，就见着这这不知死活的二百五向楼下奔去。
　　十八王爷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胡言吾会在戏院里强行认亲。
　　见人群走了神，台上的杜丽娘更是唱的卖力，这样一下也是奏了效，人群的注意力又被拉回了戏台子上。
　　一楼角落里，胡二两也是自来熟，不管主人同没同意，一屁股坐了小圆桌的一侧，一手插进了桌上的瓜子盒子，边嗑边与十三爷寒暄。
　　十三：“我一来就看到你们了。”
　　“那怎不上去坐坐？何苦在下面挤着。”
　　“台子下看戏看的更清楚些。”
　　十三与他们都有段时间没见了，交谈起来颇有老友相逢之感。
　　胡言吾嗑着瓜子，又将方才总结的牡丹亭心得与十三爷说了一遍。
　　十三爷也是对胡二两那清丽脱俗的脑回路连连称赞。
　　此时，忽然从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十三爷条件反射似的坐直了身体。
　　“安静！”
　　随即一群官兵拎着刀冲了进来。
　　戏台上的柳梦梅与杜丽娘皆是吓得花容失色，纷纷收了水袖，戏院里的人哪见过这架势，纷纷起身想跑，可一人又是啪的一声将戏院子的门给关上。
　　那人转过身来，尖眉鼠眼，扫视一圈堂内，“顺天府接到通知，这戏院子里有刺客，谁都不许跑。”
　　哟，看来又遇上老熟人了。
　　这次除了老熟人，还有另外一个不是太熟的人。
　　顺天府尹周芳厉从官兵中走了出来。
　　“诸位莫怕，顺天府也是接到了消息，说此处藏匿一朝廷重犯，还请诸位多多担待，以便排查。”
　　顺天府这乱抓人，竟然连头儿都亲自上阵了？
　　这个重犯，得有多重？
　　胡言吾看好戏似的看着这些丘八，十三爷向来好打抱不平，可今天却也保持了沉默。
　　果然，在台子下面看戏，才能看的清楚。
　　戏班班主赶紧跑了过来，汗涔涔的脸上努力堆着笑，一再表示自己是前个儿刚进的京，没有什么重犯云云。
　　“打秋风就打秋风，说什么重犯，”胡言吾忍不住多嘴道。
　　京都的昆曲班子并不多，从前年开始，每年的四月底，就会有昆山的戏班子北上表演，通常演个五天就回去了。
　　物以稀为贵，京都人也都爱看这咿咿呀呀、极富水乡韵味的昆曲，因此，这五日的演出可以说是一票难求。
　　顺天府真是脑子瓦特了，平日在京里横行便罢了，怎的今日顺天府尹竟带头过来打秋风？
　　忽然又听得“啪”一声，原本被关上大门又被一不速之客一脚踹开。
　　来人身着青色官袍，头戴官帽，身后跟了又是一队人马。
　　这人，看着怎么那么眼熟？
　　胡言吾努力地回想着，好像在吏部见过他，吏部的当月处，朝贺时和老爹说过话……
　　徐行！他是徐行！被杨庭侦一把从吏部拉去赋税司的徐行！原太子党的人！
　　小小的琼宇楼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徐行快步走至周芳厉跟前，刷一下从手里变出一张单子，“周大人，您在京郊有良田七十亩，私人住处八处，按着现行赋税法案，您当缴纳赋税白银五百两。”
　　这可比莺莺燕燕的才子佳人好看多了。
　　周芳厉一脸愠色，“许大人，我等好歹同朝为官，若是下官真有做错事，依着大晟律例去顺天府传唤即可，何必兴师动众，跑来戏园子？”
　　徐行笑笑，“下官确实派人去周府传唤，可一连好几次都没见着周大人的身影，这才趁着周大人在办公的时候，跑了过来。”
　　当官的向来是问老百姓收钱，这当官的问当官的收钱，还是追着屁股追到了戏院子里。
　　过来打秋风的反而被别人打了秋风，真是稀奇稀奇真稀奇。
　　一时间，戏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两个曾经的太子党身上，也在见证着赋税新法的现场执行。
　　周芳厉：“信口雌黄！本官哪有你说的那般拥有多数田地！”
　　徐行冷笑，“不管是不是，周大人，请跟着我去赋税司衙门走一趟吧！”
　　“我要是不呢！”
　　“那就恕本官无礼了！”
　　眼见着两播人将在琼玉楼里打起来，戏班主又急又怕，竟然是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朝廷的脸都被你们给丢尽了！”
　　忽然，从人群里传来一声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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