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当归

　　“那也有可能是她早就设置把资金自动转移了。但也一定不是她的名下，是转给别人的。你们最好去找这张卡主的亲人，看看是不是转在了他们名下，早点把钱还上，一直拖欠是会有法律纠纷的。”

　　没有任何资产，没有任何资产……

　　古亦然的思想被一阵迅疾的漩涡全然吞并，她被冻僵似地傻站在原地，无视身旁来去纷杂，唯有此处时间停滞。

　　陈夏不说每个月工资有多高，在一中教了那么多年书，且早就评上了先进教师。怎么会到头来连一分钱都存不到，所以如果他们不来，竟是要活活饿死在这个鬼一样的地方！

　　为什么成这样！

　　又或是她家中只剩下现金？

　　古亦然没有减慢奔跑的速度。说来也怪，自己虽然常运动，身体机能不错，但像今天跑到这种程度仍不觉得累还是头一次。

　　兴许是头脑空白没时间在意疲倦，她带着发狂的呼吸赶回陈夏家中，翻箱倒柜哪怕能看见买菜找来的一分零钱。

　　然而这地方不像个家，完全是个被人随意找来连分室都没去过一遍的临时住所，屋面光滑如新，财物空空。

　　古亦然关了灯原本要出去，却手脚瘫软，心脏跳速骤急，终于有了再也无法抽离的倦意。她沿墙滑落在地面，头靠着门后，手里仍然握紧那几张卡纸。
　　她真是高估了自己不遗余力的回报。

　　黑暗集中在周身，独有走廊里的淡色灯光，穿过一条窄门缝以长条状投射在她的背上。她尽管把
　　头低着，想着办法却毫无头绪。

　　冷风吹来一阵，她缩了缩脖子，却听见身后似乎有什么动静。随着磨耳的声响，门缝突然张开，光域也从她的后背扩散，瞬间能看清四面的墙壁。

　　古亦然回过头，一位个头矮矮的老大娘畏缩地立在门外，头上戴了顶高高的线帽，踌躇许久也没打算进来。

　　“那个，您来找陈老师吗？”古亦然缓缓发问，如见到救世主般重回了精神，快步走向门外。

　　“你是哪家娃娃？”大娘脸上皱纹交错，看着一直都是愁眉不展的样子。

　　“我是陈夏的学生，学校好久都没她的消息，我跟弟弟就想找来看看。”

　　终于找到了个能说话的人，古亦然拦在大娘身前生怕她一溜烟跑掉。不过说话时她又有几分熟悉感，想来想去终于意识到，下午叫救护车的时候，一群人来回穿梭时好像不注意撞了什么人，虽然她已经拼命在躲，想离他们远些。

　　当时没来得及道歉，现在回忆起来撞的那人应该就是这个大娘。

　　看来她铁定是知道些事情。

　　“哎呦娃娃呀，可总算有人来探她了。”窗口透来的风将覆在她脖子上半白的头发吹得来回扫动，一张嘴便拖着长长的悲腔“你这个老师呀，她受过的罪，真的我都不敢去提。”

　　“咱们进去说吧。”

　　古亦然心里一沉，将她带进门，二人一人一头坐在餐桌前，也算能取点暖。

　　“大娘，您是认识我们陈夏老师是么？她怎么病成这样，而且她家人呢？”

　　“不要再提她的家人了。这林翰区一早就说要拆，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你陈老师老早就离家上学工作，原本在这里住就没有认识过几个人，现在人一走就更冷清了。我就住她家楼下，平常有事没事能碰个面，偶尔她有啥事也会跟我说两句。”老大娘缩着身子，比原来看着成了更小一团，止不住地摇头摆手道“陈夏男人走得早，她爹也早都死了，她娘一个人住这替她看孩子，陈夏嫌孩子一个人留家害怕，她也总想得慌，就把她娃娃也接去你们夏允那，要啥给啥，后来还给他送出国留学，想着等个两三年能让他学出来个名堂。结果两年前那大小伙子夜里突然从美国回来，家门一踹给整栋楼吓了一跳。陈夏一开门傻眼了，她娃娃从头到脚浑身上下全都是血啊，脸上一只眼快瞎了，一摸左袖子是空的，大半条胳膊没了，脓血快给袖子染烂。那娃娃扑通一下子跪她面前说在外国欠人家钱了，哭着嚎着让陈夏给他还钱，不还人家就要他的命，张嘴就是要两千万。”

　　“两千万！”古亦然差点将面前桌子掀翻“他干什么了要两千万！谁有那么多钱？就算是给他烧也烧不过去两千万吧！”

　　“他干什么了陈夏没有说过。但是他儿要的，不想办法凑钱咋办呢？当娘的不能放她娃死吧。全部身家抵上用上，也凑不够。把每个月的钱也转给她儿，就指望能分期还完。”大娘减缓语速，一开始还是用方言在讲，听古亦然说习惯后也变成了基本上能听得懂的普通话“陈夏她老母亲本来身体也不好，陈夏就回来伺候她，娘俩算是个伴。但是她儿脾气爆，经常听他大半夜在楼上吼叫闹腾，摔东西摔门，有时候还对他妈动手。之后不知道从哪又找来个媳妇，对自己媳妇是好上加好，要啥都给，比对他亲娘都好。俩人没地方住，他儿就回到林翰区要把陈夏给赶走。陈夏不走，讲他白眼狼。那娃就右手拿棍子，给俩老的硬是几棍子打出去。自己没一条胳膊劲还特别大，给陈夏背上捅出血，自己带媳妇把门锁换了住进来。你说大冬天的，陈夏身上一分钱都没就剩这么套房子，她老母亲七十岁了，外头下着大雪，老人家头发花白眼睛也不行，拄着拐杖走着颤着，为了不摔跤半天能挪一小步。旁边闺女扶着把自己衣服给她披上，没钱那只能去要饭啊。我回来之后往窗户外一看，看俩人可怜，我就说你们先来住我家里，平常也就我一个人。陈夏带着她娘住进来以后就一直给我说谢谢，谢谢，都没停过。住了有两天就赶忙走了。”

　　“她儿子叫什么名字？”古亦然冷漠问道。

　　“好像叫，陈年。”

　　“他人在哪。”

　　“死了。”

　　“死，死了？”她眼含着泪，却无比愤怒，此刻又不知心里怎样万般陈杂。

　　“把老人赶出房子后没三个月就死了。车祸。”老大娘将头偏向侧窗的地方，眼中也露出些鄙夷“那时候陈夏已经查出来有病，她儿一去世媳妇肯定也跑了。陈年死以后俩人又住回来，她老母亲就撑着身子给她做做饭，帮衬些啥的。但是钱都打去国外也要不回来，陈夏那身体也打不了啥工，根本没钱治。病越拖越严重，唉。要说她老母亲在还好一点，结果趁着陈夏还能动的时候，老人也撒手走了。她娘死得突然，陈夏手术也不能做，精神支柱一下子全垮。”
　　大娘绝望地拍了下手背，说得动容。古亦然早已听得不停落泪“那陈老师她，她怎么不找别人帮忙呀？她打电话，哪怕找我们帮她呢？”

　　“娃娃呀，这些都是过去很久的事了。那时候你陈老师还能一字字给我讲讲，我说要帮她她不让，当时我也真不知道咋帮她。而且因为她那个儿子，平常小区里跟她说过话的人也都装不认识她了。不敢招他。她娘死后我就没再见过她，平时她不找我我也不上去找她，谁知道今天看见她被救护车给拉走。这个陈夏她独立要强一辈子，实际上没亲人没啥朋友，最后算是死也不会对人开口。唉，真是可怜人。”

　　古亦然几时失语，一股怨气堵在喉咙眼但发不出声。她握起小半个拳头，摇晃着挺直了背，不知该作何回答，对那些人作何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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