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思量

作者: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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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风(二)


      端定礼找到檀镕琪时,已是深夜。檀镕琪蜷缩在长长沟壑里,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见到端老将军的那一刻,少年天子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

      端定礼用手掌捂住檀镕琪的嘴,低声说:“老臣救驾来迟,愿陛下恕罪。”随即便将檀镕琪扶上马,带着残兵往回走。

      多木是何等精明的人,此番设局,怎会让檀镕琪轻易逃脱。

      赶到凌河口时,身后兀哈追兵便已赶到,领兵之人正是多木。

      “端老将军,您终于来了。”多木坐在马背上,拱手对端定礼行礼。

      端定礼冷哼一声。

      檀镕琪此时已对多木惧极,这哪里是当初那个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甘愿俯首称臣的谦卑臣子,这分明是凶神恶煞的恶鬼!

      “多木,你大胆,”檀镕琪壮起胆子大骂道,多木却懒得搭理他,轻蔑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又叫檀镕琪想起了亲眼目睹的场景,血流满地,横尸百里。他突然觉得胃部抽搐,一股恶心感涌上来。

      “送陛下回去,我来断后。”端定礼吩咐道。

      一队人马护着檀镕琪越过凌河,端老将军握紧手中长枪,拦断了前面。

      对于檀镕琪的离去,多木似乎不在意,他更在意的是,如何抓获这个让他父兄闻风丧胆、赫赫有名的老将。

      为了避开追兵,京营残部没往广林方向走,护着皇帝经木梓关南下奔京城而去,岂料在狭隘山谷正好与一队游散的兀哈士兵相遇。

      原来兀哈士兵早已在凌河南面设伏,大小山路都未放过。这队兀哈士兵虽然人少,但围住京营残兵还是绰绰有余。

      刚脱狼口,又入虎穴。檀镕琪在士兵护卫下拼命往后逃,他抓紧面前京营兵的腰带,听着利刃刺穿□□的声音,毛骨悚然。忽的,面前人疯狂挥舞的手臂不动了,檀镕琪低头一看,只见银亮的刀剑从前面人的身体穿透而过,刀刃上还挂着血,近在咫尺。

      他愣神一秒,慌乱松开手,踉踉跄跄跌倒在地,摸得一手粘腻的血后,又连爬带滚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

      由于过于惊恐,他已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张面目狰狞的脸无声作着表情。

      天上浓云卷起,像是惊涛骇浪。风哀嚎从峡谷里穿过,吹过遍地尸体。檀镕琪后背紧贴着大石头,他不敢往后看,只听着渐渐息宁的兵戈杀喊声,慢慢的一切越来越静了,最终,只有风在吼。

      兀哈士兵用刀挑着地上的尸体,一个个翻开来,有的尚有一丝气息,他们又往上补了几个窟窿。

      “昭国的皇帝在哪?”领头的士兵问。

      “好像跑掉了。”

      “废物。”

      檀镕琪听见他们交谈,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是身子还是抖动着慢慢往靠山崖的一面挪。

      兀哈士兵显然听到了这处动静,领头的提着刀往大石头这处走。

      檀镕琪绝望的蹲下来,抱住脑袋。

      兀哈士兵一把抓住他的后领,将他拎起来,又往地上狠狠一扔。檀镕琪脸朝下,正好看见一张满脸是血的惊恐面容,他顿时慌乱,挣扎着要爬起来,却被兀哈士兵一脚踩住背。

      旁边人哈哈大笑起来。“这像不像一条狗?”踩在他背上的兀哈士兵说。

      周围人笑得更厉害了。

      檀镕琪听不明白他们说什么,生死关头,他已顾不上颜面,拼命磕头:“饶了我,饶了我,朕给你们钱,朕升你们的官。”

      兀哈士兵自然也听不懂他的话,只觉得昭国天子给自己磕头,颇为好笑滑稽。

      “拿一根绳子来。”领头的士兵说。

      “大王说了,要留他的命。”旁边士兵提醒到。

      “我不杀他,把绳子拴他脖子上。”

      周围人又开始哄笑。山谷里浓烈的血腥味让檀镕琪只想呕,就在他脖子上要套上绳索的时候,一支箭不晓得从何处穿来,正中给他套绳索的士兵胸口,那士兵往后栽,死了。

      随后,箭雨密集落下,显然是瞄准了兀哈士兵,箭法精准,射杀了山谷里一众兀哈人。

      这转变来得太快,檀镕琪瘫坐在地,傻愣愣的。

      山口出现一队人马,领头的是他的皇叔,檀远铭。

      情绪起起伏伏,檀镕琪这时候已经要被逼疯,直到檀远铭走到他面前将他扶起时,他才说出了话:“走,走,回昭京去,朕要回昭京去!”

      他疯狂喊着,眼泪鼻涕混合在一起:“朕要回昭京去,他们都要杀朕!杀了,杀了!”

      檀远铭命人将檀镕琪送上马,望了眼身后凌河方向,檀镕琪嘶吼道:回去!回去!”

      于是他调转马头,西北边军护送皇帝南下归京。

      凌河那处,广林精兵护着端老将军突围,一路奔至黑水堡附近。可是兀哈士兵早已度过凌河大举南下,围住黑水堡,直扑广林府,东北边境垂垂危矣。

      跟随端定礼的精兵远远望着黑水堡,又看了眼前方追来的多木,他们已无处可逃。黑水堡不能开城救他们,一旦开城,便是给周围虎视眈眈的兀哈露了破绽。

      多木似是有意逼着端定礼往黑水堡退,待到城上人能看清人了,多木冲城楼上守将喊:“广林府端定礼将军在此,你们这群无情无义的昭国士兵,难道要看着你们的将军死在外面吗?”

      李守义双手扳在墙垛边缘砖头上,眼睛通红,牙关紧咬。黑云压城,也压在他心上。

      电闪,雷鸣。

      端定礼手中长枪已被折断,他拔出雁翅刀,对多木喊:“黄口小儿,老夫当年打得你爷爷遍地找牙时,你还不晓得在哪里呢?”

      多木也拔出佩剑:“端将军,后浪推前浪,你现在已经老了,”他挥剑砍下,端定礼双手握住刀柄,挡了下来。

      “位子该换一换了,这天下也该换一换了。”多木狂妄说着。

      端定礼白发苍苍,虽是气力衰竭,风骨不减当年。他用力挡开,又挥刀砍断了多木坐下的马腿。

      多木一个翻身滚了下来,膝盖抵地,周围士兵正要上前帮忙,多木却制止了。

      “端将军,好身手。”话音未落,端定礼便也跳下马,两人纠打在一起,暴雨如注,端定礼身上伤口被水淋得红淌一片。

      他已经耗尽力气,雁翅刀插在地上,勉强支撑着身子,他猛烈咳嗽着。

      “昭国士兵,开城门吧!你们将军撑不住了!”多木对着城楼上的李守义喊。

      “将军。”李守义身边的士兵说。

      李守义知道他现在处在十八层炼狱,烈火焚身。

      “守义,守住黑水堡,兀哈攻不下来!”端定礼大吼道,“我这辈子,也活得够久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们年轻人!”

      天边雷又炸起,端定礼拔起雁翅刀,一个漂亮的平滑,一代名将就此陨落。

      雨滴在地上,溅起泥沙,马蹄踏碎,檀镕琪缩回了他的安乐乡。

      出巡巨变,搅得京城上下人心惶惶,谣言每天都在传,今日说兀哈俘获了皇帝,明日说皇帝死了,后日说广林城破了。每个人都担心,东北边境的灾祸蔓延至昭京里头。

      马知行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甚至抽出闲暇时间去看望自己的女儿。

      他怜爱望着马依云,或者是说望着马依云肚子里马家的未来。皇帝不归,马依云肚里的孩儿,便能顺理接下这江山,到时他这外祖,自然是担摄政之职。

      “爹爹,陛下他,”马依云笼在锦裘下,后半句话欲言又止。

      马知行却只是招呼奴婢换了炭火,复温和说:“云儿,好好养胎,昭国的未来就在你身上。”

      马知行出去的时候刚好与楼落时碰上,原来西北那处收到广林城消息后,檀远铭领边军去支援,楼落时便赴昭京稳住内宫。

      马知行同楼落时打个照面,便走了。

      见到楼落时,马依云这才稳下心神:“楼姐姐,陛下到底如何?”

      “娘娘且宽心,王爷已领兵前去支援。”楼落时宽慰,“你能做的,便是稳定好后宫,等他回来。”

      再过几日,昭京里的谣传愈甚,正在谣言愈演愈烈时,檀镕琪归京了,惶惶人心逐渐安稳下来。好巧不巧,在檀镕琪回京未多时,逃散的周媚同燕九也一同回了京。

      周媚在檀镕琪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心灵受到极大创伤的帝王似乎找到了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感,更加疼爱这个娇滴滴的宠妃。

      东北战事起因无人再问,可檀远铭却不肯就此轻易放过。

      “那小子向来胆小,怎就敢跨过凌河去兀哈?”檀远铭卸下铠甲,连夜奔袭让他脸上尽显疲色。

      “有人指使,承山,我当时同你提过安神药一事,这几日在昭京,我查清了,这背后人是燕九。”

      “这小子身边的藤藤蔓蔓,是时候该清一清了!再叫他这么玩下去,东北边境迟早要亡。此番祸因,无人敢提,无人敢查,无人敢追究,我便要一查到底!”檀远铭已是气极,家国大事,如儿戏,昭国经不起这么折腾,昭国军士也经不起这么糟蹋。

      楼落时也不说话,只是替他宽衣,刚脱下外袍,门外送来急报。

      “王爷,端老将军战死了!”历英闯进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楼落时和檀远铭两人皆是一惊。端老将军涉险救主,突破凌河重围,困于黑水堡下,不愿受兀哈贼人牵制,自刎于城下。

      所有一切在此时明晰起来,檀远铭恍然,当初他率兵碰上檀镕琪时,若再往凌河方向行一阵,当是能遇上端定礼的。可这一切,他不知情,檀镕琪也未对他提起,甚至还催促着要回昭京去。

      此刻,檀远铭终于绷不住了,裹上袍子,穿过长堂,上马往大内奔去,来势汹汹,一路上无人敢拦。

      待他寻到檀镕琪时,檀镕琪正偎在周媚怀里。

      “皇,皇叔?”檀镕琪见檀远铭面上神色,有些害怕。

      “当日,是端老将军将你救出来的。”檀远铭脸上没甚么表情的时候,才是最教人可怕。

      “是,是,是。”檀镕琪慢慢点头。

      “我见到你时,你知道端老将军正在凌河边血战?”

      檀镕琪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不知道。”

      檀远铭却没理会,继续问:“你为何没告诉我?”

      “我,我,皇叔,皇叔,我害怕。”檀镕琪又哭了起来,当日噩梦在脑海中闪现。

      “你害怕?那些去救你的人不怕,那些在广林拼死抵抗的人不怕,那些惨死冤死在边境的士兵不怕?”檀远铭斥问道,“你不顾众人反对,一心出巡,又自作主张跑到凌河边去,你以为这是同你小时候一般在过家家,你以为战事是儿戏?”

      檀镕琪被他骂得从床上滚落下来,哭喊到:“皇叔,皇叔,我知道错了,我,我,”他不住哽咽着。

      相比于檀镕琪的狼狈,周媚显然更镇定,不过也是虚张声势。
      “大胆,陛下寝殿也是你敢私闯的!”周媚指着檀远铭骂,又下床将檀镕琪扶起来,檀镕琪赖在地上,抱住周媚,哭得更厉害。

      “来人,西北王要谋逆,将他拿下!”周媚尖声高喊,宫里守卫听闻,围了上来。

      “谁人敢拿!”楼落时踏步进屋,檀远铭与她对往一眼,她身后是一众锦衣卫:“逆贼周媚,伙同燕九,教唆陛下前去出巡,勾结兀哈,企图谋害陛下!”楼落时又将罪证一一列开,檀镕琪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周媚,周媚伏在地上哭喊道:“陛下,冤枉,臣妾冤枉啊!”

      可不容她辩驳,锦衣卫便将她拖了下去。

      “楼姐姐,楼姐姐,”檀镕琪瘫坐在地上,看着现在还唯一可靠的一个人。

      楼落时稳步走上前,垂下眼,看着檀镕琪,说:“琪儿,起来。”

      檀镕琪挣扎站起来,下一秒,楼落时却做了一个让所有人愕然的动作,她甩手便扇了檀镕琪一巴掌。

      檀镕琪愕然,从小到大,楼落时对他都是温温和和,从未像今天这般。

      “楼姐姐,”惊愕中,檀镕琪喃喃道。

      “这一巴掌,是替死在边境的京营、广林将士,还有端老将军打的。天子不明不仁,可怜我昭国将士,惨死凌河,惨死边境!”楼落时眉目凝冷,厉声呵责。

      被楼落时这么一吼,檀镕琪又忍不住哭起来。

      “陛下近日心神不宁,你们息心照料。”楼落时吩咐下去。

      第二日朝会时,檀镕琪称病,楼落时在殿中宣告:“先帝崩时,曾将陛下托付于我,如今陛下身体有恙,我理应该担辅佐之责,诸位,可有疑议?”

      此情此景,让众人想起了数年前,楼落时在朝堂处露锋芒,也是这般。只不过这时候,楼落时已不是孤身一人,她身后有西北王檀远铭,她身后有西北边军。

      此前京营在凌河大损,东北广林又面临兀哈重击,昭京需要西北边军,昭京也惧怕西北边军。因此,对于楼落时重新辅政一事,朝臣不敢有过多异议。

      下朝后,楼落时便去诏狱亲自提审周媚。周媚自入宫以来的气焰已全无,见到楼落时,她自己便全都交代了:“是燕九,都是燕九威胁我的,他让我日日喂陛下安神药吃,他让我在陛下睡着时在他耳边说话,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照着做。”

      “楼大人,楼大人,”周媚揪住楼落时衣袍,“这一切都是燕九公公安排的,他安排我到陛下身边,他威胁我,我不照做,会死得很难看。”

      楼落时看她念念叨叨一阵子,等她说累了后,俯下身子,捏住她的下巴,问:“燕九背后可有人?”

      周媚下巴瘦瘦尖尖的,一双眼睛望着楼落时,眼神由害怕到茫然再到阴毒,像是可怖的巫婆:“有,有,我知道,我知道!”

      “谁?”

      “马依云。”说这三个字,她癫狂笑了起来。

      楼落时捏住她下巴的手紧了几分,周媚继续说道:“我是狗,燕九也是狗,马依云的狗。她不争不宠,陛下也恨死了她,凭什么她能坐上后位,凭什么她能安安稳稳坐着,凭什么?!”

      楼落时松开了周媚,周媚跌坐在地,她低头看着地上,突然笑了起来,当时,她就知道,她走不出去了,困在昭京,困在这场局里,至死都走不出去。

      *
      夜晚,马府。

      马知行神色淡漠地看着燕九,此时锦衣卫在昭京城里缉拿燕九,谁都没想到燕九躲进了马府。

      “燕九公公好大胆子。”对于燕九的到来,马知行没有过多意外。

      “那还是马大人教得好。”燕九回道。

      “收容逆贼,乃重罪,马某担不起。”马知行说。

      “马大人,我被抓了,您也讨不了好。”燕九依靠在马知行房中书架旁。

      “陛下出巡,去凌河,其中都有你的份吧,燕九公公。”马知行细细看着桌上一个精致小巧的瓷瓶,猛地将它摔在地上。

      屋外侍卫听得响声,出声询问。

      屋内气氛一时紧张,忽然,马知行出声:“无事,退下。”

      “我哄陛下去凌河,也是为马大人您着想。庸君难佐,皇后娘娘如今已有身孕,难道马大人就没有别的心思?”

      马知行不说话,示意燕九低下身子将地上的瓷片捡干净。

      燕九双膝跪在地上,仔仔细细将地上所有大小瓷片都捡起。

      “燕九,你这颗棋子,当真是送了我许多惊喜。”马知行不冷不热说。

      “如今局势,还需要大人同我,好生走着。毕竟,惊喜还多着呢。”燕九跪在地上,瓷片将他的手割裂,渗出一丝血。

      马知行知道,自己当初真是小瞧了这颗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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