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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枬
塞外已有霜雪,南国却依然秋意盎然。
一身灰衣的小内侍提了食盒匆匆赶来,衣摆掠起几片路边的落叶。
“今天怎么这么晚?”门口的侍卫有些责怪地问道。
小德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忙解释道:“宫里戒严,进出人等都要仔细查验,这不就耽误了时间么。”
侍卫点点头,打开食盒检查一番,道:“你仔细着伺候,这可是薛统领关照过的大人物。”
小德子忙不迭地点头:“我心里有数。”
凝香殿常年荒废,没有主子,小德子一入宫就被分到这,过的是闲云野鹤的生活,突然来了这么个“大人物”,他十分忐忑。他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好歹是认识常封的,那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能得常封亲自相送,且还毕恭毕敬的,小德子自然也诚惶诚恐。
小德子吞了口唾沫稳定了下心情,才上前去敲门:“公子,用膳了。”
不多时里面传来响动,门“吱”的一声开了。
小德子慌忙低下头,只瞥见银白色的衣边绣满繁复花纹,好似天边流云落在了衣摆上。
温润如水的声音响起:“有劳。”
小德子心里无比熨帖,好像喝了一大碗蜂蜜水。
他那日大着胆子看了一眼,这人白得晃眼,怕是哪路神仙下了凡。每日能和神仙说上这么一句话,真是他的造化。
手中一轻,食盒被接了过去。
小德子舒了口气,正要后退,忽听那“神仙”又开口道:“这位小公公请留步。”
小德子一哆嗦,不敢乱动一下。
似是看出了他的紧张,那人忽地轻笑了一下:“我只是想问问,可否弄几身衣衫来,我要沐浴。”
小德子头垂得更低,忙道:“奴婢马上就去办。”转身一溜烟跑了。
黎乔失笑,这小内侍真有意思。
常封吩咐了不让任何人进凝香殿,送东西也都只送到门口,黎乔就算烧热水也得自己动手。
他叹了口气,转身进了院内。
今日的食物仍然是清粥小菜,黎乔倒没什么不适应,他草草吃完饭,又出了一身薄汗。
白日天气闷热,他几日未沐浴,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
厨房里倒还有些未劈开的柴火,闲着也是闲着,黎乔摸索着找了把生锈的斧头,慢慢吞吞地劈柴,一会儿便入了神,思绪乱飞。
不知过了多久,忽地手一抖,斧头柄被人按住了。
黎乔还懵着,下意识转头去看,一片玄衣金甲,在落日余晖中有些刺目。
薛枬退开了一步,声音平淡道:“这些粗活让下人做吧,小心伤到。”
黎乔笑了笑:“多谢薛统领,只可惜,他们都进不来。”
薛枬点了点头,一手扶住他的胳膊,将黎乔托了起来,另一手将装有衣物的托盘递到了他手中。
“是我考虑不周,黎二公子先休息吧。”
说罢,他蹲下身,利索地拿起斧头,切豆腐般劈起了柴。
黎乔看着自己那些“歪歪扭扭”的杰作,再看看薛枬手下整整齐齐的柴火,不由笑道:“没想到薛统领也会干这些粗活。”
薛枬顿了顿,道:“我曾在北疆待过三年,军营里什么都学会了。”
“薛统领即便在军中也不是无名之辈,怎么会?”黎乔有些好奇,薛枬这种身份,谁敢让他干这些?
薛枬看了他一眼,手中未停:“他们并不知道我姓薛。”
黎乔愣了愣,忽地忆起京城中流传的一段故事。薛氏大公子薛枬,年少轻狂时曾扬言要靠自己赢军功,光耀门楣,后隐姓埋名在北疆从军,屡受挫折后又灰溜溜回到了京城,从此锋芒尽敛,老成持重,成为薛氏家主后仍以退为进,稳重周到,被皇帝赞有大将之风。
京城中笑谈太多,黎乔本没有当真,但看薛枬言下之意,此事竟是真的。他不免有些好奇。
“薛统领既然亲身体验过,那越之就斗胆一问,北境军中如何?”
薛枬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成王治下有方,然北境地域辽阔,总有他管不着的地方。说来惭愧,我数年蹉跎,功劳都被上峰捞走,直到回京,也只是个小小的陪戎校尉。”
少年热血,曾想黄沙万里,丹心报国,熟料世事艰险,尔虞我诈,归来只余一声叹息。
薛枬的言语中难得一丝落寞,黎乔忽地也有些感叹:“那薛统领必定也能看出,世家大族把持军政,相互勾连,长此以往,军中士气低落,久必成患。”
这话刺耳也直白,黎乔出口就有些后悔,他和薛枬的交情以及身份,似乎不适合讨论这些。
薛枬果然沉默,良久他将柴火都劈完了,整整齐齐码在墙角。
“现在不是忧国忧民的时候,昨日宫中混入了刺客,那人武艺高强,几乎能和我打个平手,我会多派一些人来凝香殿,黎二公子千万小心。”
黎乔知道他说的是谁,却没想到他会来提醒自己。
“薛统领莫非以为那刺客是冲着我来的?”
薛枬点点头:“不无可能,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难保有人狗急跳墙。”
他这话摆明了说的就是端王了。
黎乔沉默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微笑道:“连薛统领都夸赞的刺客,我只怕即便小心也无甚用处。”
薛枬却不知道,这“刺客”昨夜已经在凝香殿折腾了一夜。
薛枬皱了皱眉:“我夜里会不定时来凝香殿巡查,二公子安心。”他从袖中拿出几支响箭:“若是真有事,放响箭,自然会有人赶来。”
黎乔不料他竟如此体贴,笑着收了。
“承蒙薛统领诸多照顾,越之感激不尽。”他眼眸微动,忽道:“我在绵州有一处庄园,名唤‘云梦斋’,那里珍藏了当地最有名的千日春,千金难求,若有幸,可否请薛统领前往共饮此酒?”
薛枬点头应下:“黎二公子不必客气。经此一事,你我也算朋友,若有闲暇自当赴约。”
黎乔见薛枬性情豪磊落,对他的身份也毫无芥蒂,倒是有些刮目相看。
薛枬还要应值,不能久留,知道他受了风寒又遣人送了被褥和药物,可谓尽心尽力,黎乔又一一谢了。
送走了薛枬,黎乔终于烧水洗上了热水澡。
待沐浴完毕,黎乔通体舒畅,风寒也散去不少。
今夜月明星稀,院中树影婆娑,虫鸣阵阵,倒是让人有种身处兰院的错觉。
黎乔躺在床上,摩挲着身旁的锦被,似乎还能感受到未曾散去的余温。
良久,他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宣和二十一年七月二十五日,端王慕容恪不知何故触怒皇帝,被禁足凤仪宫,满朝哗然。
八月一日,丞相黎世昌上书为端王求情,力陈中秋祭天乃关乎国运之要事,不可儿戏,群臣附议。
八月三日,群臣于正阳门跪拜,向楚帝施压。
八月四日,端王出宫,重新主持祭天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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